东流无歇 第31章 回不去了

鱼幼薇跟着温庭筠下了山，她今日开心极了。回长安半年了，终于有一天，她能在人前肆意挥洒自己胸中的笔墨，抒发心中的壮志了。

“师父，我今日，才算是真的出了一次风头。”

鱼幼薇笑着走在温庭筠身边，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步一步，向城里走去。

“这本就是你应该得到的呀，而且，这只是一个开始，日后，你会越来越有名，越来越多人追捧”

说着，温庭筠突然停住了。不止说话停住了，连脚步，也一起停住了。

他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鱼幼薇，眉头稍微有点皱起，但是不太明显。

“但是，你越出名，就有可能会惹得越多的人不喜欢你，你可害怕？”

鱼幼薇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原来是要说这个，她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道：“不怕啊，这有什么好怕的，在这世上，我不求人人对我喜爱，毕竟我也不是银子，哪能做到人见人爱。”

她双手负在身后，微微扬起小脑袋：“我一只求，母亲爱我，二只愿师父爱我，三愿亲朋好友爱我，其他的谁，我不在意。”

温庭筠静静地听着鱼幼薇的回答，也低着头没有注意她，等他抬头之时，却突然发现，鱼幼薇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

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脸色微微有点泛红，娇羞地不去看温庭筠，又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

温庭筠温柔地问她：“怎么了，怎么这个样子。”

他眼前的鱼幼薇，还是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时还会轻轻点一点地面。

她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说，但是有话不说，这不是她的做派。纠结了一会之后，她还是决定说出来。

“嗯……师父可知，幼薇有多在意您的喜爱。”说完，她快速低下头去，颔着首不说话。

翁温庭筠一听，心弦好似被人波动了一下，他总会在不经意间，被她撩拨到。但是后一秒，他下意识觉得，事情不妙了，鱼幼薇这娇羞的样子，可不是徒弟在师父面前应该有的样子。

他佯装听不懂鱼幼薇话语中的深层次意思，面不改色道：“自然知道啊，为师也很在意幼薇的喜爱呢！”

说完这话，他就径直从鱼幼薇身边往前继续走，他要走在鱼幼薇的前面，省的她看到自己，心绪不宁，面红耳赤的模样。

鱼幼薇站在原地，望着温庭筠的背影出神。他依旧是对待一个小女孩的样子来对待她，他是没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吗，还是她讲的太过隐晦了，让他没有往另一个方向想。

不行，她不能接受自己说出去的话，别人没有理解。

她小跑两步追了上去，双手一横将温庭筠拦下，吓了他一跳。

“师父，您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她开始有点急了，不过她就是这样的性子，有什么话就说了，也不想隐藏自己的心思了，喜欢一个人，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温庭筠瞳孔在颤动，大家都是聪明人，他怎么会不明白鱼幼薇的意思，他只是不敢面对，不想面对，况且当初，先生出别样感情的，是他温庭筠啊，他如何会不懂。

师徒两人从山中回来，走到城门口时天已经暗下来了，城楼上挂着的灯笼照亮着他们脚下的路。

天上星河灿灿，人间灯火如昼。

温庭筠不知所措地被鱼幼薇拦着，唇瓣轻轻触碰了一下，柔声说了句:“你这是做什么？”

鱼幼薇放下双臂，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温庭筠，好像要将他看穿了一般，“幼薇所言之欢喜，非师徒之情”

听着鱼幼薇一字一句地说下去，温庭筠越来越慌乱，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他全然明白，鱼幼薇要什么的是什么。但是一旦她说出口，他们以后该如何相处，他不知，他们以后的结局，他不知。

他只知道，无论他们什么结果，他们绝对不可能回到最初的模样，谁也无法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

鱼幼薇见温庭筠不说话，顿了顿，依旧毫无犹豫地说了下去：“幼薇不想你再将我当孩子看待，也不要你把我当徒弟，我不想做你的徒弟了。”

她特地将“您”换成了“你”，她要与他平级，他要与他同辈。

“我要你，把我当一个女人看待。”

温庭筠差点一口气没有吸上来，被鱼幼薇吓得不轻，开始咳嗽起来。

咳得他肺都要炸了，鱼幼薇见状，担心地在他背上轻轻地拍着，终于，温庭筠好不容易缓了过来。

他没有想到，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那日，鱼幼薇在他家过夜，他在鱼幼薇的床头靠了一夜之后，他就发现，自己对这个小徒弟，生了不该有的男女之情。

但是如果是他单方面的感情，那便无妨，他能掩藏好，他能将自己的感情藏起来一辈子，他们继续做他们的师徒，继续交流他们的诗文。

但如今怎么办，他与鱼幼薇之间的感情，在正常男女之间，叫做两情相悦，这是多幸运的一件事情。

可是他与鱼幼薇，绝不可以，他绝不允许自己与鱼幼薇，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原本哆嗦着手，想去扶住鱼幼薇的肩膀。之前，他经常这样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与语重心长地与她说话，然而现在，他做不到了。

快要触到鱼幼薇的手被收了回来，他强作镇静道：“幼薇，你我，永远都只能是师徒，我们岁数相差这么大，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你鱼幼薇，是我温庭筠的徒弟了，我们若是在一起，你让世人怎么看，日后你要怎么在长安抬起头来做人。”

这其实，确实是温庭筠心中的想法，当他这话说出口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他还是在乎世人的看法的，他还是在乎礼教辈分的，还是与迂腐的世人，没什么两样的。

鱼幼薇犹疑了，“世人怎么看？”她反问，“世人怎么看有什么打紧，难道你在乎世人的眼光吗？”

她确实是不解的，温庭筠那么特立独行的一个人，不畏权贵，不惧流言，出入青楼，不要名声，难道他竟然是在乎世人怎么看的一个人？

温庭筠没有回答，于是鱼幼薇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我若是在意别人怎么看我，我会去雅集，我会希文识字，我会去青楼？我大可在家绣花待嫁，何必来这长安，来这乱七八糟的名利场，混这一混。”

“我只问你，你是否喜欢我？”

鱼幼薇的直言，横冲直撞不计后果，让温庭筠颇为大惊。他还从未见过一个女子，会如此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感情，真的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她鱼幼薇，果然与众不同。

而他，自然是喜欢他的，但是他不能说，他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他比鱼幼薇大了二十岁，她还是个懵懂的少女，而他已经三十多，他不能就这样耽误了她。更何况，这把年纪，他还是一事无成，他给不了鱼幼薇好的生活，何必耽误她。

以她的才华和样貌，她应该会遇到一个青年才俊，年纪轻轻，就成绩斐然，样貌卓著，与鱼幼薇站在一起，才能称的上郎才女貌，郎才女也才的佳话，而绝不是他这样的。

他咬着牙，挣扎着说出了三个让他痛彻心扉的字：“不喜欢！”

他看到，鱼幼薇的眼中，瞬间满上来一层雾，而后变成水，凌凌地铺满了她的眼睛，轱辘一下，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眼眶中，滚了出来，像极了一颗珍珠。

她喃喃地重复着三个字：“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

见鱼幼薇这样难过，温庭筠心如刀割，他怎么不喜欢，他是太喜欢她了，而不能耽搁她，可是，这些他的内心所想，不能让他知晓，也就只能他自己一人，慢慢承受了。

温庭筠想开口安慰，鱼幼薇抬起一只手，挡在温庭筠面前，让他不要过去，不要说话。

“好的师父，幼薇明白了，我会继续当您的好徒弟，不会再有非分之想了。”

她深呼吸了几口，极力地调节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和心情，平复好心情之后，鱼幼薇破涕为笑，露出了一个依旧天真烂漫的笑容。

“好了师父，您就当方才，幼薇是与您开了个玩笑，您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吧，我们回家？”她脸上笑着，勉强地耸了耸肩膀，告诉温庭筠，她没事，她很好，她无所谓。

温庭筠真的是有苦说不出，他瘪了瘪嘴，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向鱼幼薇点了点头：“好，我送你回家。”

两个人走进城楼，走在长安的街上，周遭喧闹，他们两人却沉默地一言不发。在他们的世界里，此刻寂静无声，世界安静一片。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鱼幼薇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可是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如何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呢

他们都知道，嘴上不说，心里还是会忌讳着，这个芥蒂依旧会在，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去单纯的师徒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