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杏花谢了又开,转眼又是三十年。当年那个挖出银簪和日记的放牛娃,已变成了鬓角染霜的老汉。他守着那片杏树林,在最大的那棵树下盖了间茅屋,成了远近闻名的守林人。
每日清晨,他都会绕着杏树林走一圈,看看有没有新抽的枝芽,有没有被虫蛀的花叶。走到沈砚的坟前时,总会蹲下身,拔去坟头的杂草,用袖子擦去墓碑上的尘土——那墓碑是他后来立的,上面只刻着“守杏人”三个字。
这年清明,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守林人刚给杏树浇完水,就见一个穿青布长衫的年轻人站在林口,手里捧着个小小的木盒,正望着满树杏花出神。
“后生,你是来踏青的?”守林人走过去,笑着问。这几年江南太平,来杏花林游玩的人渐渐多了。
年轻人转过身,眉眼间带着几分书卷气,摇摇头:“晚辈是从边城来的,寻一个故人。”
守林人愣了愣:“边城?那里离这儿可有千里路呢。你寻的故人,叫什么名字?”
“晚辈也不知他的名字,只知他是很多年前从边城来的,总说要在江南种一片杏树,等两个人。”年轻人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抔黑褐色的泥土,“这是边城城南的土,晚辈听村里的老人说,那里曾有一棵杏花树,是为了记念一对没能看到江南春色的人。”
守林人的心猛地一跳,看着那抔土,又看看年轻人,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指着最大的那棵杏树:“你说的人,是不是就葬在这树下?”
年轻人眼睛一亮,快步走到树下,看着那小小的墓碑,眼眶瞬间红了。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抔边城的土撒在坟头,又从怀里摸出一张泛黄的纸,轻轻展开——那是一张临摹的画像,画中女子眉眼温柔,手里捧着一束杏花,旁边题着两个小字:林清。
“这是我太爷爷画的,”年轻人声音有些哽咽,“他说,他的姑姑叫林清,很多年前死在了边城,连一张画像都没留下。他凭着村里老人的描述,画了一辈子,才画出这张像。”
守林人看着画像,又看看满树杏花,忽然老泪纵横。他想起小时候挖出的那枚银簪,想起那本写着“清儿”的日记,想起爷爷说的那个关于背叛与等待的故事。原来这么多年过去,总有人记得,总有人念着。
“后生,”守林人抹了把泪,指着杏花树,“你看这满树的花,开得好不好?”
年轻人点头:“好,比边城的那棵,艳多了。”
“这就是他们想看的江南啊。”守林人望着花瓣在风中飘落,轻声说,“那个兵,那个姑娘,还有守着这棵树的人,他们终究是等到了。”
年轻人没说话,只是对着墓碑深深鞠了一躬,又对着画像里的女子鞠了一躬。风卷起地上的花瓣,落在他的长衫上,落在那抔来自边城的泥土上,像是在回应着什么。
傍晚时,下起了小雨。年轻人要走了,守林人把那枚珍藏了几十年的银簪拿出来,递给他:“这个,你带回去吧。是边城的老人留下的,该物归原主了。”
年轻人接过银簪,触手冰凉,仿佛还带着当年的温度。他紧紧攥着,对着守林人深深一揖:“多谢老丈。”
雨越下越大,年轻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幕里。守林人站在杏树下,看着雨水打湿花瓣,打湿那抔新撒的泥土。他忽然觉得,这雨下得真好,像是在为那些没能说出口的歉意流泪,又像是在为那些终于抵达的思念洗尘。
很多年后,守林人也老了,走不动了。他躺在茅屋里,听着窗外的雨声,手里还攥着那本残破的日记。弥留之际,他仿佛看到一个穿甲胄的兵,一个穿青裙的姑娘,还有一个推着独轮车的货郎,他们站在杏花树下,笑着朝他招手。
“你们……看到杏花了吗?”他喃喃着,闭上了眼睛。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像是一首没有尽头的歌谣。杏花树在雨里轻轻摇晃,花瓣落了一地,和泥土混在一起,渐渐长出新的根须。
又过了很多年,江南的这片杏树林越来越大,成了远近闻名的胜景。每年春天,无数人来这里赏花,听当地的老人讲那些关于边城、关于等待、关于杏花的故事。
有人说,深夜里,能看到一男一女在杏树下散步,男子穿着兵甲,女子提着花灯,他们走得很慢,像是在说着什么,声音轻得被风吹散。
也有人说,那棵最大的杏树里,住着三个魂魄,一个兵,一个姑娘,一个守林人,他们守着满树繁花,年复一年地看着江南的春天,再也没有分开。
而那些关于背叛的痛,关于死亡的憾,关于岁月的凉,终究都被杏花酿进了春风里,吹过江南,吹过边城,吹过每一个有花开的角落,只留下一声温柔的叹息,在时光里,轻轻回响。
[亲亲][亲亲][亲亲][加油][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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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残垣记旧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