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曼丽一人坐在昏暗寂静的书房里,窗外狂风时不时传来低吼,可她却并没有因此感到寂寞。
手边垒成小山的资料分门别类摊开着,眼前笔电的屏幕映出冷白的光,她伸手,将台灯的光调亮了些,手背不经意蹭过那杯滚烫的热可可。
动作戛然而止。她舒展眉头,盯着那杯散发浓郁香气的热可可笑了笑。
小姑娘爱赶时髦,非要学网上那些人喝什么热可可。说是冬季光照时长短,气温又低,人容易情绪低落,除了白天多出去晒晒太阳外,喝点甜的也能补救。
因此兴致勃勃购置了一堆食材,摩拳擦掌要为她制作冬日饮品。
秦曼丽经常笑着逗她,说这东西热量太高,长期以往自己的体重可吃不消。
于是那小姑娘又想出法子,说不论她白天有多忙,晚上必须回家吃饭,因为一起吃完晚饭可以出门散步。热量——自然是此增彼减地被耗掉。
想到此,秦曼丽嘴角浮起一抹愉悦的笑,她站起身,有些莫名的雀跃,想去看看那小姑娘需不需要自己帮忙。
按照老规矩,每晚睡前,先是满媛媛又洗又泡的,说是想边泡澡边看综艺,耗时长,所以自己先早早收拾完,才能给秦曼丽腾出多余的时间。
秦曼丽也因此和她“理论”过很多次,理由是平板会进水、泡太久会晕诸如此类。于是满媛媛连夜从网上下单了平板保护套和挂钩来“反抗”,证明自己行为的可行性。
秦曼丽捱不过她的撒娇耍赖,于是也就随她去了。
走至浴室门口,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笑声,秦曼丽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埋头往饮水机那边走,去给她接出来要喝的温水。
刚到餐厅,就瞥见餐桌上的手机屏幕蓦然一亮,她没忍住好奇往那儿一瞄——屏幕上弹出来的那条信息让她瞬间钉在原地。脸上的笑也骤然消失。
“宝贝”字样直直扎进她眼底。
秦曼丽慌忙将手里的杯子搁到桌上,小拇指不经意地在屏幕上一拂,那条信息就被点了开来。
信息是个没有备注姓名的陌生号发来的,内容是:
【宝贝,妈妈回岩坪了,明天,我在工会路那边的XX店里等你,你爸也在,咱们一家三口马上就可以团聚了。记得早点来,妈妈一直等着你。】
妈妈?......
看到那个字样,秦曼丽刚舒展的眉头旋即又拧了起来。
如果没记错,她妈应该就是那个周惠芳。那女人早年在岩坪制造的老年人保健品中毒事件,害得许多老人都住进了医院。事发后,她却一走了之,至今下落不明。
听说受害者家庭到现在还嚷嚷着要找她报仇。上次袭击满媛媛的那个疯子就是其中一个。按理来说,她应该不敢出现在这里。小城的信息流通极快,每一扇窗户后都有一只眼睛,每一条巷口都连着一只耳朵。要逮住这样一位“名人”,比从自家鱼缸里捞一条鱼还容易。
秦曼丽正奇怪这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又旋即想到另一件事,浑身的寒意瞬间将她打翻。
她想起之前去看李爽时收到的那条威胁短信。——“你身边那个姓满的小姑娘,会是下一个。”
照这样说,这条看似温情的家人召唤,实则是一剂诱人入陷阱的毒剂。
秦曼丽愤怒地盯着那条短信,庆幸还好是自己先看到这条,要是被满媛媛先看到,后果不堪设想。
她立马掏出兜里的手机,将那条短信拍了下来,又指尖用力一划,将其删掉。
这时,浴室那边突然传来响动,秦曼丽一紧张,将手机立马倒扣在桌面,抄起一旁的马克杯,故作镇定地走了过去。
“洗完了?”她清了清嗓子,尽量让音调听起来轻松。
“秦姐,那个......”满媛媛支支吾吾着。
“怎......怎么了?”
“我今晚......能不能还跟你一起睡啊。”满媛媛浮起一个狡黠的笑。
秦曼丽肩膀骤然一松,语气轻松:“嗯。”
满媛媛没想到她竟答应得如此干脆,兴奋一跃,搂过她肩膀就亲了一口。
秦曼丽笑着轻拍她后背:“去吧,去吧,早点睡。睡前可别玩手机......”刚说出那个字眼便一顿,不说话了。
满媛媛像被提醒到,连忙跑过去抓起手机就开始耍赖:“就看一会儿!”
秦曼丽无奈应允,在盯着她一蹦一跳远去的背影时,眉头越压越低。
她再次掏出手机,亮起屏幕,盯着拍下来的那则短信,咬牙切齿道:谁也别想伤害她。
她决定,明天就按着这个地址“单刀赴会”。倒是要看看那些躲在背后的鬣狗究竟是谁。
-
次日。
满媛媛刚走进菜馆就觉得店里的气氛异常冷清,也不知道是不是冬天的原因,店员也好,顾客也罢,都生怕多动一下会冻着自己似的,蛰居在“洞穴”里不愿意出来。
可店员不怎么出现也就算了,连老板田雨都不见人影。一问,才知道原来冯宋那边家里的事还没处理完,两人正忙得焦头烂额,因此店里暂时由郭姨照看。
她刚抬脚往后厨走,就看到几个人窸窸窣窣围成一团,议论着什么。
那些人一看到满媛媛走过来,眼神立马变得意味深长,一人被怂恿着推向前,道:“媛儿,你妈是叫周惠芳不?”
听到那个名字,满媛媛手里的东西“咣当”一声磕到桌角,她声音有些发抖:“她......怎么了?”
那人眼睛霎时一亮:“我去,你都不知道!那女人.....你妈啊,她回岩坪了!现在满世界找你呢!”又神秘一笑,挑了挑眉:“也有人......正找她呢......”
“.......找我?”
“嗯呐,早上就来过一趟,说给你发短信你也不回,急呢!”
“短信?......”
满媛媛立刻掏出手机,飞快翻找,可收件箱里空空如也,根本没有所谓的“妈妈”的短信。
“怎么了?”
秦曼丽看到一群人围着满媛媛,走了过来。
“我妈发给我一条短信,但是......没有啊。”满媛媛一脸困惑地来回划动屏幕。
秦曼丽神色一沉:“诈骗信息而已。”
满媛媛手里的动作瞬间僵住,她抬起眼,冷着声音问:“你看我手机了?”
“......”秦曼丽避开她的视线,冷声道:“这件事我来处理。”
“呵,”满媛媛脸色霎时惨白,她直直盯着秦曼丽质问:“所以,你看到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是为了你好。”
秦曼丽的声音低下去,像是克制着情绪。
“为了我好?......”满媛媛冷笑了一声,忍了半天才爆发,“所以你连问我一句,和我商量一下都没有,就自作主张删了!?”
听到“删了”这个词,旁边那几人凑到一旁嘀嘀咕咕议论。
两人僵持着,一人捏着张纸条走了过来:“那什么,媛媛,你妈早上过来给你留的手机号和地址,让你过去找——”
刚说着,那张纸条就被秦曼丽一把夺去,攥在手里揉成一团。
“不用去了。”
那人抬起头望向秦曼丽,惊讶地说:“可是.....媛媛她妈.....”
另一人哆哆嗦嗦过来帮腔:“对啊,秦老板,人家妈妈过来找孩子,急着呢......”
秦曼丽一愣,这才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原来那条短信......真是周惠芳发的?
纸团在她掌心里被攥得发皱,掌心微微出汗。
满媛媛怔怔地看着她,眼神一点点冷下去。
“所以,你现在连我去不去见我妈,都要替我决定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曼丽想解释,却被她打断。
“那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傻?还是怕我一出门就出事?秦曼丽,我又不是小孩!”
满媛媛的嗓音微颤,却压得极低,几乎是咬着牙。
周围的空气一寸一寸凝固,旁边几人都识趣地散开了,但那种看热闹的目光还在。
秦曼丽叹了口气,声音低哑:“我只是......不想你再受伤。”
“那你能不能有一次——在做决定之前,问问我想不想?!”
满媛媛的眼眶一点点发红,积压在心头的委屈终于爆发,“你以为那是保护,可对我来说,就是不信任!”
秦曼丽想伸手去拉她,却被她用力甩开。
“你说什么都不用我操心,是吧?可你删掉的每一条信息,替我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在告诉我——我不值得你相信!”
“我什么时候说过!?”秦曼丽的声音陡然拔高,几乎变调。
她一把扯过满媛媛手腕,将那张纸条用力塞进她掌心,气得浑身颤抖、语无伦次:“去吧!要见就去见吧!反正你迟早要回你家去!那里才是你真正的家!去了就别再回来了!”
听到那句话,满媛媛咬紧牙关,眼泪汩汩涌出。半晌,才投过来一个绝望的眼神,低低地说了一句:“行。”便转身掀开门帘跑了出去。
门帘被掀起的瞬间,冷风裹着若有若无的冷松味扑面而来,呼地一下灌进屋里。
秦曼丽怔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浑身抖得快要站不住。
半晌,她才掏出手机,将昨晚拍下来的那条短信盯了好久,最后,长长叹出一口气。
-
夜晚。
屋里太安静了。
暖气烧得足,空气却干得发涩。
秦曼丽独自陷在客厅的按摩椅里,没有开灯。透过窗外的光亮,盯着满媛媛之前布置起来的那个温馨又热闹的角落——
那盆茂盛的常春藤从书架顶端泼洒而下,叶片在昏暗中泛着幽绿。旁边是那棵她亲手养大的琴叶榕,宽厚的叶子边缘已经微微卷曲、发黄。曾经葱郁的龟背竹如今只剩下两片叶子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像是撑不起这满室的寂静。
而那个总是咕嘟冒泡的鱼缸,现在水面死寂。仅有的一条红箭鱼缓慢游动,宽大的尾鳍在昏暗中划开微弱的涟漪。它时不时撞击缸壁,发出沉闷的轻响,一遍,又一遍。
秦曼丽深深叹了口气,又想起白天对她说的那句“那里才是你真正的家”。她哑然苦笑,她这是——一次又一次地将她往外推。
她当然知道那小姑娘是真心的。
和她一起把之前空旷的屋子布置得充满生机,还一本正经地制定了“家庭条例”:牙刷要头朝上放,毛巾要对折三次,每周三要一起看电影,谁先到家谁就先开灯......
那些细碎的约定,曾经让这个空间充满了秩序与温度。而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守着这些无人遵守的条例。
秦曼丽闭上眼,按摩椅的机械运转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想起满媛媛总是抱怨这台椅子太硬,说像被机器人殴打,每次按不到十分钟就嚷嚷着要起来。可现在,那个叽叽喳喳的人,又在哪里呢?
屋子里的每一处,都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痕迹。玄关处歪歪扭扭的拖鞋,茶几上喝了一半的花茶,沙发上随手叠好的毛毯......所有这些,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事实:这里曾经是两个人的家。
可如今,那人也回到了属于自己的真正的家,就像那则短信上说的:咱们一家三口马上就可以团聚了。
这里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
秦曼丽站起身,鬼使神差地走向那个曾经热闹,如今却沉寂的角落。
她先是拿起剪刀,小心地修剪琴叶榕发黄的叶边。接着又为龟背竹松土,指尖触到干裂的土壤时,心头莫名一紧。这盆植物还是满媛媛从花市一路抱回来的,当时她还笑她跟抱着个宝物一样,舍不得撒手。
最后她停在鱼缸前,撒下几粒饲料。那条红箭鱼迟钝地浮上来,嘴一张一合,在昏暗中泛着微弱的光。她忽然想起满媛媛常说这条鱼太孤单,要再去买几条来作伴,却总被自己以“照顾不过来”为由拒绝。
她掏出手机,对着修剪过的植物和独自游弋的鱼拍了张照片。在发送对话框里键入:【还管不管你抱回来的东西,都快死了。】
指尖悬在发送键上良久,最终却一下下按动删除键。那些故作轻松的字句,终究被“那才是她真正的家”这个念头消解。
她转身走向阳台,想透口气。拉开窗帘的瞬间,却怔住了——
下雪了。
细密的雪花在夜色中静静飘洒。对面屋顶已经覆上一层薄白,路灯的光晕里,雪花旋转着坠落,无声无息。
“等到今年第一场雪,我们要第一个冲出去踩脚印!”满媛媛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带着她特有的雀跃,“要把最完整的雪地踩得乱七八糟,然后扑进去印个人形!”
彼时的自己正低头看书,闻言只是笑着摇头:“都多大了,还像个孩子。”
“我还要堆两个雪人,”满媛媛不依不饶地凑过来,手指在她掌心画圈,“一个你,一个我,让它们也永远在一起。”
永远。
冰凉的空气从窗缝渗进来,她这才发觉自己竟对着空无一人的街道露出了微笑。那个关于初雪的约定,如今像这片片雪花,还未落地就已消融在夜色里。
雪越下越大了。
秦曼丽突然转身冲向玄关,甚至来不及换鞋,抓起车钥匙便冲进了电梯。
她必须把她抢回来。
-
秦曼丽发动汽车,雨刮器机械地扫开挡风玻璃上的积雪。
她咬牙切齿地想,像周惠芳、满成军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回心转意,想要好好过日子?
她们根本不配做她的家人。
车子在积雪的街道上艰难前行,她紧握方向盘,艰难辨认前路。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曹霭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
“秦曼丽,化工厂那边的线索有进展了。”曹霭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明天要不要一起去见几个当年的老工人?她们可能知道些什么。”
秦曼丽“嗯”了一声,目光仍紧盯着前方的路。
曹霭在电话那头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像是随口问起:“哎,小满呢?”接着她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开始数落:“她那亲妈亲爸可真是一对‘人中龙凤’!今儿这出团圆大戏我可算看明白了——为啥那俩祖宗能坐一块儿?不就为卖那老屋嘛!老太太遗嘱是硬指标:必须她们那‘一家三口’全员到齐签字才作数。咋的,她俩是吃错药了,突然想起自己是一家子了?乐死个人!”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秦曼丽心上。
所以所谓的团聚,不过是一场精心算计的骗局?她们想要利用她,然后再次抛弃她?
“我知道了。”秦曼丽的声音冷得犹如冬夜里的寒窟。
挂断电话的瞬间,她猛地踩下油门。车轮在积雪的路面上打了个滑,随即稳住方向,加速向前冲去。
“我不允许任何人抢走你。”她对着挡风玻璃外纷飞的大雪说得咬牙切齿,“谁都不行。”
雪越下越大,车前灯的光束里,雪花大片大片迎面扑来。
秦曼丽握紧方向盘,向着那个她所在的终点疾驰而去。
雪夜抢妻了。[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