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奖仪式结束后,盛宴和方绘还坐在最后一排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保洁阿姨拿着扫把戳了戳这俩碍事“学生”,叉着腰喊着:“抬下脚!”
方绘迷糊地睁开眼,待视线稍微聚焦点,墨镜下的瞳孔骤然放大,堪比恶毒女巫的尖脸老太太正贴着她和盛宴打量,她赶紧扯了扯身旁人的袖子,两人颇为默契地抬脚:“好的,我们这就走。”
保洁阿姨骂咧咧地扫着这块地,着急下班的心情比月亮上晚班还要急迫。
方绘和盛宴从电梯出来时,十五的圆月高挂在东南,皎洁月色正洒在寂静的晚风中。
行政楼挨着一湾清湖,晚风掠过湖面像一块织了银线的软布丝绸,波光粼粼的镜面照亮了两旁错落有致的老榕树。
方绘从高中就极爱摄影,她觉得能捕捉瞬间是很骄傲的事,对准清湖对面的老树,在黯淡的路灯光下,抢拍出一张很有故事感的照片。
她拿着相机开始得瑟:“盛老师,我这水平不错吧!”
盛宴被迫点评,视线触到屏幕里,一眼就认出湖边的人,他抬眼往对面看,正是许离。
两人从湖中央的石桥走过去,走到他身边时他抱着件衣服还在出神,神情很悲伤。
盛宴以为是许亦的事,方绘以为是失恋的少年,所以早盛宴一步开口,“弟弟,大学失恋最正常了,没必要想着投湖自尽。”
盛宴抬手就是一掌,眼神警告。
方绘比了一个闭嘴手势,看了下手机九点半还约了采访,她小声说:“我先走了,那个保温盒记得给我哥。那个,”她站在盛宴背后,跳了一下,喊道:“弟弟别难过,下次见面给你拍好看照片哈!”
因为盛宴187的身高,从许离这个角度确实看不到方绘努力探出的脑袋,他只能踮着脚尖说谢谢。
待方绘过了桥在中央路打车离开,盛宴才把许离从湖边拉到了桥上。
“这边这么黑,你在这干什么?”盛宴看见他怀里紧抓的西装,在他脸上打量了一下,“这是谁的衣服?看材质,很昂贵。”
许离眼圈泛红,一开口声音哑涩,“是我、不小心把老师的衣服弄脏了,我得清洗干净还给他。”
盛宴语气温和,轻声问:“因为这个才哭?还是因为妹妹的事?”
许离低下头,沉默的像只被惊扰的小兽。
起风了。
他恰好看到他右肩上鼓起的破洞,明显的火烧痕迹,他的心被触动,面对这样一个少年,不如简单些相处。
“我住的地方可以免费干洗,要不一起去吃个晚饭?听竹小馆,很有名的。”
许离似乎放松了些,勾起唇角轻轻地笑了笑。
学校到梧桐园有直达的夜班公交车,师生两人一路上沉默不语,盛宴假装闭眼休憩,实际是在想暑假的兼职工作,许离抱着庄沉的衣服在想他和许亦该如何破局。
两人各有心思,就连缓慢的公交都像提了速,没一会就到了梧桐园的东门站。
夜已深,月亮被云层挡住一些,清澈的光变得朦胧起来,两人踩在枯树枝堆叠的弯曲小路上别有一番雅趣,待看到楼阁屋檐下垂挂的灯烛时,乌云消散,见月明。
小馆的院门口放着一把旧藤椅,方沐拿着芭蕉扇正扇风赏月,养的两只流浪狗趴在他身后的花圃里吃兰草,夜间蝉鸣声阵阵,与后院池塘的蛙叫互为乐友。
听竹远离城市喧嚣,又与梧桐园接壤,没有霓虹灯作乱,抬头就能清晰看到头顶的夜和月色,风从梧桐林拂过,带来植物的清香。盛夏,就是这样悄然来临的。
许离以前听人谈起过“听竹小馆”,菜肴口味堪比星级酒店,这里的房屋建筑仿六朝古都,摆设布局又具唐宋元明风,出入接待的都是淮城的大人物。
当然老板方沐背景更甚,传闻方沐父亲方成是派驻国外使馆多年的国防部武官,因此各方势力都暗中巴结。
但是外人不知,其实听竹的老板有两位。
一位拼命挣钱,一位占了当时入股投资的便宜现下入不敷出,所以听竹的实际经营情况堪忧,这也是方沐大晚上愁得在门口喂蚊子的原因。
他和莫经理计划利用这个假期好好研究一些新菜系,争取把升学宴、升职宴、结婚宴等都排满。
盛宴推开雕刻着兰花暗纹的栅栏门,入门便是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许离站在栅栏门旁那棵老桂树下,看着树枝上牵着几盏莲花底座的玻璃油灯。
桂树已有百年,伸出的枝干一半延伸入庭院,一半肆意横长,那一截突兀生长的粗枝上又发出许多新鲜绿芽,凑近闻得到甜香。
他双手合十站在树下,月色透过枝桠照着他虔诚的面容,细枝上还绑了一些红绸,风将绸缎吹起,那一刻天上的神明像是听见了他的祷告,连蝉鸣声都霎时而止了。
“你学生?”方沐拿着蒲扇指了指门外的人,“这棵树不管爱情,管的都是发财的事。”
盛宴无奈地瞅了他一眼,把保温盒搁在地上,蹲下身去看吃兰草的二狗,“厨房还有吃的吗?我和许离都没吃饭。”
方沐慢悠悠地扇风,“刚走一桌,剩了一些没动的食材在后厨冰箱,自己去做!”
“老方,可怜可怜我,监考两周了实在懒得动。”盛宴抱着二狗表情格外谄媚,方沐瞥了一眼感情待会热饭的是二狗一样。
他把扇子放下,招呼门外的许离:“小孩,有什么忌口的吗?”
许离已经走进来,站在庭院里像朵白净的小野花。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盛宴一眼,得到老师的应允之后,才抬起眼睛看着方沐,身前的人隔着五六米的距离,在不算明亮的院子里却能清晰地看到那双清明而沉着的眼睛。
他穿着简单的深色背心,却透着难以言喻的男性魅力,手臂上锻炼的肌肉线条十分分明,脸上是看小辈时的温和笑意:“不用管你盛老师,想吃什么就说。”
许离还是拘谨地点头,慢而缓地陈述道:“不能吃海鲜,过敏。”
“好。你在这等会。这衣服?”方沐老板当久了,眼力见自然有。
盛宴把二狗惹毛了,又去捉弄大狗,“老方,你帮忙干洗一下衣服,我学生不小心弄脏了。”
方沐接过来许离手中的衣物,经过盛宴身边时,忍不住对着他屁股踹了一脚,盛宴抱着大狗直接摔花圃地里了,听见方沐不甘不愿地控诉:“上辈子欠你和方绘的。”
他索性躺在那一方草地上,天地广阔,他枕在自己的臂弯里,看着漆黑夜幕中零碎的几点星光。
房间的窗外种了几株观音竹,三两年时间,竹梢仿佛高到浸在墨蓝的天河里。银辉泼洒下来,竹叶边卷着冷光,那摇摇曳曳的竹影投射在一面白墙上,像时光倒流的一方幻境。
幻境中,他就站在那里,乌黑的眼眸不沾染一点情绪,冷白的指骨覆在竹节上,原来刻意压抑会让心底的思念更肆无忌惮地生长、蔓延,像紫藤花的藤曼缠在那柔软的深处,他只要一动念,便绞得心口疼。
大狗趴在他的怀里,正舔着自己的爪子,像是注意到自家主人不好的情绪开始呜呜咽地发出叫声,许离走上来摸了摸它的毛,软软的,盛宴将视线收回,突然关心道:“许亦那天为什么会跳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