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发送成功后的那几分钟,漫长得像几个世纪。
江月握着手机,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公寓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和依然隐痛的喉咙里细微的杂音。窗外的霓虹不知疲倦地闪烁,将房间切割成明暗交替的碎片,一如她此刻悬而未决的处境。
没有回复。
林栖的头像安静地沉在对话列表底部,那片深蓝的海没有漾起任何涟漪。这沉默比任何回应都更让人难以揣测。是没看见?是不屑理会?还是……在等待什么?
江月扯了扯嘴角,将手机屏幕按熄。她本就不该将希望寄托于任何突如其来的“善意”,尤其对方是林栖这样深不可测的人物。前世的经验告诉她,娱乐圈的每一次援手,背后都可能标好了价码,或是更复杂的棋局。
然而,没等她深想,手机的疯狂震动就将她拉回更残酷的现实。屏幕被无数条推送和微信消息挤满,刘胖子的电话再次顽固地跳了出来,伴随着门外隐约传来的、不甚清晰的嘈杂人声——记者,还是极端粉丝?恐怕兼而有之。
徐薇工作室那份措辞严厉、指向性明确的声明,配合营销号联动发布的“截胡资源”“带资进组”小作文,以及那张她出入星灿的“铁证”照片,已经形成了完美的狙击链条。舆论机器全力开动,将她彻底卷进风暴眼。
#江月滚出娱乐圈# 的词条后面,已经跟上了深红色的“爆”字。
评论区彻底沦陷,曾经的零星质疑被滔天的辱骂和嘲讽淹没。甚至有人开始“考古”她过去那些真真假假的黑料,拼接成一个“心机深沉、不择手段、靠身体上位”的完整叙事。要求品牌方解约、剧组抵制、平台封杀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这不是普通的黑潮,这是一场有预谋、有组织、旨在彻底将她“社会性死亡”的舆论绞杀。徐薇团队的目的很明确:不仅要让她失去《锦春台》和《破茧》的机会,更要断绝她未来在圈内的一切生路。
典型的“连续剧式舆情”开局,而她,正被迫扮演那个千夫所指的“反派”。
刘胖子的电话再次因无人接听而挂断,随即发来一连串咆哮的语音:“江月!你死了吗?!看看网上都成什么样了!公司电话被打爆了!老板发火了!你赶紧给我发道歉声明!立刻!马上!态度要诚恳,就说自己年轻不懂事,对徐薇老师造成困扰很抱歉,会深刻反省……别他妈再犟了!这是唯一能保住你一丝颜面的办法!”
道歉?诚恳?反省?
江月听着那些语音,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褪尽了。原主或许会慌不择路地听从,但她是苏晚。她太清楚了,在这种对方完全占据道德高地和舆论优势的情况下,所谓“诚恳道歉”,无异于递上刀子让对方捅得更深,坐实所有罪名。模板化的认错只会被解读为心虚和“技巧型道歉”,不仅无法灭火,反而会助长对方气焰,让这场“舆情连续剧”演得更长。
对方要的不是道歉,是她的彻底消失。
她走到窗边,掀起窗帘一角。楼下果然聚集了十几个人,扛着摄像机或举着手机,还有几个情绪激动的年轻女孩拉着横幅,上面的字眼在路灯下模糊却刺眼。小区的保安正在艰难地维持秩序。
绝路吗?
不。
苏晚的灵魂在冰冷的胸腔里燃烧起来。越是绝境,越要冷静。对方攻势凌厉,但并非无懈可击。徐薇团队的声明看似强硬,实则回避了最核心的问题——始终没有拿出任何关于“插足”的确凿证据,只有模糊的旧照和情绪渲染。那些营销号的爆料更是充满“疑似”“据说”“业内人士透露”等模糊词汇。
他们的优势在于先发制人和情绪煽动,劣势在于证据不足和叙事单一。
而她的劣势是原主留下的负面印象和孤立无援,优势……是她藏在江月壳子里的,属于影后苏晚的智慧、韧性,以及此刻被逼到悬崖后反而破釜沉舟的决绝。
还有……那两份试镜时,真正靠实力赢得的一线可能。
她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将舆论视线从对方设定的“道德审判”框架,强行扭转回“实力比拼”赛道的机会。需要一个足够直接、无法被后期剪辑扭曲的场合,来展示某些东西。
道歉声明?不。
她要的,是正面迎战。
一个近乎疯狂的计划在她脑中迅速成形。风险极高,但一旦成功,回报也将是颠覆性的。
她先给刘胖子回了一条文字信息,语气平静得异常:“刘哥,道歉声明不会发。我有别的处理方案,今晚见分晓。如果相信我,就暂时保持沉默,别回应任何媒体。如果不行,你可以代表公司发切割声明,我理解。”
不等刘胖子爆炸,她迅速切到微博界面,无视那爆炸的私信和评论,开始编辑内容。
几分钟后,一条来自演员江月的新微博,像一颗投入沸腾油锅的水滴,瞬间引发了更剧烈的炸响。
没有图片,没有表情,只有短短两行字: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今晚八点,橘子直播平台‘江月’直播间,不开美颜,不设剧本,接受一切理性提问。关于舞台,关于表演,关于所有。”
几乎是同时,另一个爆炸性消息空降热搜。
星灿传媒官方微博发布了一则简短公告:“关于我司艺人林栖先生新专辑《破茧》MV女主角遴选事宜,一切流程均公平、公正、公开。最终人选将完全依据专业能力确定,绝无任何外界不合理因素干扰。对于网络上针对候选演员的不实指控和恶意诽谤,我司已启动法律程序,坚决维护艺人及合作方的合法权益。”
公告虽未点名,但在这个时间点发布,针对的是谁,不言而喻。更关键的是,公告的用词——“候选演员”。这等于间接证实了,江月确实是《破茧》MV的女主角候选人之一!
林栖团队出手了。不是私下援助,而是以最官方、最强硬的态度,为她稍稍撬开了一丝缝隙,将“潜规则截胡”的污水,暂时挡开了一点。
但这反而将她推到了更耀眼的聚光灯下,也将她“直播回应”的举动,赋予了更强烈的戏剧性和对抗意味。
全网哗然。
“疯了?她真的疯了?这时候开直播?找骂吗?”
“星灿居然发公告了?有点刚啊……难道真有误会?”
“呵呵,垂死挣扎罢了。坐等今晚八点看笑话,瓜子板凳已备好。”
“不开美颜?她那张脸能看?怕是下一秒就要推销面膜了吧?”
“有点意思,至少比缩起来装死强。我去占个座。”
质疑、嘲讽、好奇、零星的支持……巨大的流量开始向着“今晚八点”这个时间点汇聚。无论出于何种目的,无数人设置了提醒。
风暴眼中,江月反而彻底平静下来。她吞下两片润喉糖,喝光了杯子里的温水。然后打开衣柜,没有选择任何华丽的衣服,而是换上了一套最简单的黑色练功服,将长发利落地扎成高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苍白的、未施脂粉的脸。
镜子里的女孩,眼圈下有淡淡的青黑,嘴唇没什么血色,但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淬了火的寒星,坚定,清醒,甚至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桀骜。
晚上七点五十分。简陋的公寓客厅被简单收拾过,背景是一面白墙。手机固定在支架上,连接着充电宝。直播界面打开,观看人数像疯了似的跳动上涨,弹幕已经密集到看不清内容,充斥着各种颜色的辱骂、质问、嘲讽和看戏的“哈哈哈”。
江月坐在镜头前,调整了一下角度,确保自己的脸和上半身完全在画面中。她没有笑,也没有刻意做出楚楚可怜的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屏幕上飞速滚动的恶意。
八点整。
她对着镜头,微微点头,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依然有些沙哑,却清晰稳定:“大家好,我是江月。我看到了很多问题,今晚时间有限,我会挑一些集中回应。但在此之前,我想先兑现我微博上说的——关于表演。”
没有铺垫,没有解释。
她站起身,后退几步,让自己完全出现在镜头里。然后,在数百万实时观看者面前,在汹涌的弹幕浪潮中,她闭上了眼睛。
几秒后,当她再次睁开眼时,整个人的气场变了。
还是那身黑衣,还是那张脸,但细微的表情,肌肉的走向,眼神的落点,全都不同了。她缓缓屈膝,以一种看似缓慢实则充满内在张力的速度,做出一个起势动作。那不是舞蹈,更像是一种情绪的形体化表达。
接着,她开始了一段无声的表演。
正是白天在星灿试镜时,即兴演绎的“破茧”段落精华版。压抑,挣扎,寻觅,内部力量的积聚,到最终那一下仿佛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来的、决绝的“挣脱”与“舒展”!
没有音乐,没有灯光,只有她 controlled yet powerful 的肢体,和那双诉说着千言万语的眼睛。痛苦与渴望,脆弱与坚韧,毁灭与新生……复杂的情绪在她精准的控制下层层递进,最终在那一个仰望的、仿佛挣脱了一切束缚的姿态中达到顶点,然后缓缓收敛。
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
表演结束时,她微微喘息,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她走回镜头前坐下,弹幕出现了瞬间的凝滞,随即以更疯狂的速度爆发!
“我靠……我刚才看到了什么?”
“这演技……这表现力……是江月?那个木头美人江月?”
“鸡皮疙瘩起来了……没有台词没有音乐,我居然看懂了,而且被震住了……”
“黑转路……这段即兴有点东西啊。”
“洗白新套路?苦练了这么一段就来吹?”
“等等,她是不是生病了?脸色好差,声音也哑哑的。”
江月没有看弹幕,她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润了润越发干痛的嗓子,直接开口,声音不大,却压过了所有喧嚣:
“第一,关于《锦春台》试镜。我拿到了试镜机会,尽我所能完成了表演,结果等待剧组通知。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私下交易。我尊重陈导、林栖老师及整个剧组的选择。”
“第二,关于《破茧》MV试镜。感谢星灿给予的试镜机会,我同样全力以赴。星灿的公告已经说明一切。我的表演,刚才那段即兴,或许可以作为一种侧面的证明——我靠什么站在试镜房间里。”
“第三,关于徐薇女士及其团队的指控。”她顿了顿,目光直视镜头,锐利如刀,“我没有插足任何人的感情。那几张所谓的‘同框照’,是某次品牌公开活动的后台合影,当时在场工作人员超过十位。除此以外,我与XX先生(那位歌手)没有任何私人联系。对于徐薇女士因此事受到的困扰,我表示理解,但对于强加于我、并动用舆论力量进行人格毁灭的行为,我无法接受,并将保留一切法律追究的权利。”
她的语气始终平稳,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委屈哭诉,只是在陈述。但这种冷静背后蕴含的力量,反而比任何哭喊都更具冲击力。
“第四,关于我的过去。我承认,作为艺人,江月有过不足,有过迷茫,也因一些不当言行招致批评。对此,我接受并反省。但‘整容过度’‘演技稀烂’‘只会炒作’……这些标签,今晚之后,请允许我,用未来的每一个作品,每一次舞台,亲手将它们撕下来。”
“最后,”她看着屏幕上依旧纷乱但已经明显出现分化、讨论她刚才表演的弹幕,说出了今晚最具份量的话,“言语无力,实力说话。我接受所有基于事实的批评,拒绝一切毫无根据的诽谤。如果仍有质疑,那么,请关注我接下来的作品。无论是《锦春台》的阿阮,还是《破茧》的可能,或者其他任何机会——我会用站在镜头前的每一分钟,来证明我是谁,以及,我想成为谁。”
“今晚的直播到此结束。谢谢大家的时间。”
说完,她没有丝毫留恋,干脆利落地关闭了直播。
画面黑掉的瞬间,她整个人脱力般向后靠在椅背上,喉咙火烧火燎,眼前阵阵发黑。体力与精神的双重透支达到极限。
但她的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丝极淡、却无比锋利的弧度。
战场已经开辟,第一轮反击的号角已经吹响。效果如何,即将揭晓。
她挣扎着拿起手机,屏幕亮起,微信有一条未读消息。
来自“L”,时间显示就在她直播结束后的十几秒。
内容依然简短:“嗓子需要药。地址。”
紧接着,下一条跳出来:“直播看了。‘破茧’,很好。”
江月凝视着那两行字,窗外夜色深浓,风暴未歇,但某种更坚实、更隐秘的链接,似乎在无声中悄然建立。
她缓缓敲下回复,是一个小区的名字和楼栋号。
然后,在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寂静里,她看到对话框上方,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
这一次,它没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