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转瞬即逝。
这七十二小时里,江月几乎没怎么合眼。公寓的廉价书桌上,摊满了关于《破茧》歌词的逐句分析、MV剧本片段的反复标注,以及她根据角色设定和音乐情绪自己做的分镜头笔记。原主的身体底子差,感冒未愈,咳嗽时好时坏,但她硬是靠意志力和大量的温水、润喉糖撑了下来。
林栖的新专辑《破茧》,保密工作极严,网上只有零星传闻,主打歌更是毫无信息外泄。江月只能从歌词邮件里那几句抽象而充满力量的句子入手——“挣破无形茧壳,褪去陈旧颜色,焚烧昨日灰烬,向死而生”。女主角的设定也很模糊:一个在压抑环境中寻找自我、最终爆发的“觉醒者”。
试镜片段,只有三句台词,两个场景。一个是蜷缩在黑暗角落的麻木,一个是仰望光源、伸手触碰的渴望与决绝。情绪跨度极大,且几乎没有情节支撑,完全依靠演员的肢体、眼神和微表情去传达“破茧”的内核。
这对江月而言,既是挑战,也是机会。没有复杂剧情干扰,纯粹比拼表演的深度和感染力。她反复琢磨,甚至对着手机前置摄像头练习,调整每一个肌肉的幅度,控制呼吸的节奏,寻找那种被束缚的痛苦与挣脱的**之间最精准的平衡点。
刘胖子期间又打了几个电话,催问《锦春台》结果(依然没消息),同时旁敲侧击她有没有别的门路。江月只含糊应对,没提《破茧》MV试镜的事。以刘胖子的德行,知道了恐怕会节外生枝。
倒是那个微信“L”,再没发过任何消息。安静得像不存在。
第三天清晨,江月换上自己从衣柜里翻出的唯一一件还算有设计感的黑色吊带长裙,外搭一件米白色针织开衫,遮住些许病容。裙子是原主不知何时买的,质感一般,但剪裁简洁,配上江月此刻清冷中带着坚韧的眼神,竟意外契合“破茧”前那种脆弱与力量感并存的气质。她用巧手化了淡妆,重点修饰了因休息不足而泛青的眼圈,突出了眉骨和嘴唇的轮廓。
星灿传媒大厦高耸入云,玻璃幕墙反射着朝阳的金光,气派非凡。与横店影视基地的喧嚣不同,这里透着一种井然有序的精英感。
江月在前台报了名字和来意,前台小姐多看了她两眼,眼神里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惊讶和好奇,但职业素养让她很快恢复了标准微笑,递给她一张临时通行证:“请到19楼A3会议室等候。”
19楼。电梯平稳上行。江月能感觉到同电梯其他公司职员隐晦打量的目光。关于她的“传闻”,显然已经在这个圈子的核心区域荡开涟漪。
A3会议室已经有人了。加上江月,一共五个女孩。个个容貌出众,气质各异。有清纯校花型,有美艳御姐型,还有两个看起来是模特出身,身高腿长。她们彼此之间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距离,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竞争火药味。
江月认出其中一个,是最近小有名气的新人演员,叫周雨桐,以清纯形象出道,演过两部青春网剧的女二,路人缘不错。周雨桐也看到了江月,眼神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随即移开,低头继续看手里的资料。
显然,没人把江月这个“黑料花瓶”放在眼里。
江月也不在意,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闭目养神,在脑海中最后过一遍表演细节。
约莫等了半小时,一个挂着工作牌的年轻女性走进来,手里拿着文件夹:“各位老师好,试镜马上开始。请按照我念到的名字顺序,依次到隔壁B2表演室。每次只进一人。试镜内容各位已经知晓,导演组会现场给出一些即兴发挥的指令。第一位,周雨桐老师。”
周雨桐立刻站起身,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跟着工作人员出去了。
剩下的几人,气氛更加紧绷。有人开始小声清嗓子,有人不自觉地理头发、拽裙角。江月依旧安静地坐着,只是微微调整了呼吸。
大约十五分钟后,周雨桐回来了。她眼圈有点红,似乎哭过,但表情带着一种完成挑战后的兴奋和笃定,看也没看其他人,径直离开。
接着是第二位、第三位……
每个出来的人,神色各异,有的沮丧,有的平静,有的强作镇定。轮到那个高个子模特时,她在里面待的时间格外长,出来时脸色微微发白,冲剩下的人匆匆点了下头就走了。
“下一位,江月老师。”
江月睁开眼睛,站起身,脱下开衫搭在椅背上,只穿着那条黑色吊带裙,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和手臂。她没看任何人,跟着工作人员走向B2表演室。
推开门,房间比想象中大,但陈设简单。正前方是一面巨大的单向玻璃镜,后面应该是观察室。房间中央空着,只有几盏专业的摄影灯已经打开,光线聚焦在中央区域。侧面摆着两架摄像机,后面坐着摄影师和助理。没有评委席,评委显然在玻璃镜后面。
“江月老师,请站在中央光区。”一个戴着耳麦、像是副导演模样的男人指示道,“试镜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表演你准备好的片段。第二部分,我们会播放一段《破茧》的伴奏小样,请根据音乐情绪即兴发挥,展现‘破茧瞬间’的状态。有问题吗?”
“没有。”江月摇头,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很稳。
她走到光区中央。强烈的灯光让她微微眯了下眼,随即适应。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没有剧本,没有对手,只有灯光和看不见的评委。
她开始了。
第一步,是蜷缩。不是简单的蹲下,而是以一种极其扭曲、仿佛被无形锁链捆绑的姿态,缓慢地、痛苦地收拢四肢,将自己抱成一团。头深深埋在膝盖间,只露出小半张苍白的侧脸,和紧闭的、睫毛剧烈颤抖的眼睛。她的肩膀在细微地耸动,不是哭泣的抽动,而是某种内在挣扎引起的、无法控制的生理性战栗。整个人的气息,压抑、绝望、了无生气。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只有摄像机运作的轻微声响。
然后,变化开始了。极其缓慢。首先是埋在膝间的头,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刺痛。接着,紧闭的眼睛,睫毛颤动得更厉害,然后,眼睑艰难地掀起一条缝隙。
那缝隙里,最初是空洞和麻木。但渐渐地,像是遥远的星火投入深潭,一点极其微弱的光,挣扎着亮起。她的眼球开始极其缓慢地移动,仿佛在黑暗中搜寻着什么。
她的脖颈,开始以一个非常吃力的角度,一点一点向上抬起。每抬起一寸,都伴随着肌肉的紧绷和轻微的痉挛,仿佛对抗着千斤重压。她的视线,终于脱离了地面的范围,开始向上,向上……
最终,定格在半空中某个虚无的点。那里没有实物,但在她的眼神里,那里出现了一束“光”。不是温暖的光,而是冰冷的、锐利的,仿佛能刺破黑暗的某种存在。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又缓缓放大,死死地“盯”着那束“光”。麻木被一种混合着恐惧、渴望、疑惑和强烈向往的复杂情绪取代。干裂的嘴唇张开,无声地喘息,喉头滚动。
那只一直紧抱自己的手臂,开始松动。手指痉挛般地张开,又蜷缩,再张开。然后,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右手从身体的禁锢中,一点点抽离出来。手臂颤抖得厉害,但方向明确,坚定地,朝着那束“光”的方向,伸去。
指尖绷直,带着一种献祭般的虔诚和孤注一掷的决绝,缓缓接近。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光”的刹那——
“停。”副导演的声音通过房间里的喇叭响起。
江月的动作瞬间定格,气息未乱,眼神依旧停留在那个虚幻的光点上,只是里面的情绪从渴望瞬间切换成一种被打断的、迷茫的脆弱。
“非常好。”副导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赞许,“准备第二部分。”
很快,房间里响起一段音乐。不是完整的歌,只是编曲的骨架,强烈的鼓点,冰冷的电子音效,构建出一种压抑、混乱、充满冲突的氛围,然后,旋律线陡然拔高,加入了一段空灵而充满力量感的人声吟唱(不是林栖的声音),仿佛在混沌中劈开一道缝隙。
江月几乎在音乐响起的瞬间就进入了状态。她维持着伸手的姿势,但整个身体的韵律开始随着鼓点微微震颤。当压抑的电子音效达到某个临界点时,她定格的手指猛然收紧,攥成拳头!同时,一直蜷缩的左腿猛地蹬直,整个身体从那种扭曲蜷缩的状态,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骤然向上弹起!
不是优雅的起身,而是带着一种挣脱束缚的、近乎暴烈的力量感。黑色裙摆在空中划开凌厉的弧度。她站直了身体,但并非挺拔,而是微微前倾,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脖颈扬起,下颌线绷紧,眼睛死死盯着上方(不再是之前那束“光”的方向,而是更高、更远的地方)。
音乐中那段充满力量感的吟唱响起时,她紧握的拳头倏然张开,双臂猛地向两侧伸展开来!一个近乎舞蹈动作的舒展,却充满了宣告和破开的意味。她的脸上没有笑容,只有一种近乎痛苦的释放和决绝的明亮。眼神灼灼,仿佛有真实的火焰在瞳孔深处燃烧。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音乐停止时,江月缓缓收回手臂,胸膛微微起伏,气息有些急促,但眼神已经迅速沉淀下来,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经被彻底点燃,再也无法熄灭。
表演室里有几秒钟的绝对安静。
然后,玻璃镜后面,似乎传来几声压低的交谈。
副导演再次开口,语气比刚才更温和了些:“可以了,江月老师。请回去等候通知。”
“谢谢。”江月欠身,捡起地上的开衫,重新披上,从容地走了出去。
门关上,将一室寂静和看不见的波澜留在身后。
她没有立刻离开星灿,而是在休息区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拿出手机。刚才试镜时精神高度集中,现在才感觉到一阵阵虚脱般的疲惫和喉咙的灼痛。
刚喝了口水,微博推送接连炸开。
热搜第一:#徐薇工作室声明#
热搜第三:#江月截胡资源#
热搜第五:#业内爆料 江月带资进组#
江月瞳孔一缩,点进第一个。
徐薇工作室的声明措辞严厉,直指“某些艺人”恶意炒作、捆绑吸血,破坏他人感情,行为恶劣,已严重损害徐薇女士名誉及身心健康,工作室已启动法律程序,坚决维权到底。声明虽未点名,但配图是几张模糊的、明显是江月和那位歌手同框的旧照,以及一张徐薇憔悴落泪的侧脸照(精修过)。粉丝彻底暴动,评论区瞬间被“江月滚出娱乐圈”、“法律制裁小三”刷屏。
第三条热搜里,一个粉丝百万的娱乐营销号发了一篇长文,爆料称江月近日之所以能接触到《锦春台》和某“神秘S级项目”的试镜,是因为背后有“金主”强力运作,不惜截胡其他更有实力演员的资源,强行塞人。文章写得绘声绘色,暗示金主来头不小,指向某个低调的资本方,甚至影射江月与某位“L姓大佬”关系匪浅。评论区立刻有人“解码”:L姓大佬?林栖?联想之前“递水”传闻,阴谋论甚嚣尘上。
第二条热搜则是直接截图了星灿传媒楼下今天上午的艺人出入照片,其中就有江月进入大厦的清晰侧影。爆料称江月今日前来,正是为了“截胡”原本属于另一位小花的“重大资源”,配图是另一位女演员失望离开星灿的模糊背影。评论区已经有人开始扒皮江月的穿着品牌(廉价)、分析她的精神状态(萎靡),极尽嘲讽。
三箭齐发,来势汹汹。时机掐得精准无比,正好在她刚刚结束一次重要试镜、结果未定、舆论关注度被挑起的时候。这绝不是巧合。
徐薇团队显然下了死手,要彻底把她钉死在耻辱柱上,断绝她任何翻身的可能。而那篇影射林栖的爆料,更是毒辣,不仅坐实她“靠金主”的黑料,还可能引来林栖粉丝的滔天怒火和反噬,甚至可能让林栖团队为了避嫌而直接放弃她。
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着“刘胖子”三个字。
江月看着那不断闪烁的名字,又看了看微博上迅速发酵、已经呈现一边倒碾压态势的舆论风暴,以及自己那条最新微博下瞬间暴涨的、不堪入目的辱骂评论。
她苍白的脸上,没有惊慌,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委屈。
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静,和眼底深处,那簇在试镜时被点燃的、此刻熊熊燃烧起来的火焰。
风暴终于来了。
而且,比她预想的,还要猛烈,还要恶毒。
她按掉了刘胖子的来电。
然后,点开通讯录,找到一个许久未拨、属于原主记忆深处、某个曾经合作过、后来因为原主“不争气”而渐行渐远的资深娱乐记者电话。
指尖悬在拨号键上,停顿了三秒。
最终,她移开手指,没有拨打。
而是点开了那个一片深蓝海头像的微信对话框。
她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
“林老师,看来有人不想让我‘请回’那杯水。”
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