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死寂与心跳声中缓慢爬行。
简小渔不知道凌澈什么时候会醒,醒来后会是什么反应。恐慌?愤怒?还是……感激?每一种可能性都指向不同的发展和风险。她胸前的纽扣摄像机像一只冰冷的眼睛,也像一块烙铁,时刻提醒着她正在进行的、不光彩的“记录”。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小时,也许是更久。当窗外的阳光变得明亮,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清晰的光斑时,沙发上的凌澈,终于有了动静。
他的睫毛,如同被惊扰的蝶翼,轻轻地、颤动了几下。
简小渔的心脏猛地一缩,瞬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肾上腺素再次飙升。她快步走到沙发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脑海里疯狂预演着他们设计的“善良房主”剧本,以及如何“自然”地引导对话。
凌澈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桃花眼,但此刻,因为高烧初退和药物的作用,眼中没有了聚光灯下的星光与精准的疏离,只有一片初醒时的、茫然的雾气,带着病后的虚弱。他的视线先是失焦地落在了墙壁上——那盏他无比熟悉的、母亲亲手缝制了灯罩的壁灯,让他恍惚了一瞬,仿佛时光倒流。然后,他的视线开始缓缓移动,看到了那面原木色的、嵌入式的巨大储物柜,看到了书架上那几盆长势喜人、绿意盎然的绿萝,看到了窗外那棵熟悉的、枝丫几乎要伸到窗前的香樟树……
一切,都熟悉得像一个他不敢轻易触碰、却反复出现的梦境。他有多久,没有回到这里了?五年?还是六年?自从母亲去世后,这里就成了他记忆里最柔软也最疼痛的禁区。公司精心打造了他的履历,将他包装成了一个符合市场想象的奢侈品。而他,也努力扮演着这个角色,甚至在某些时刻,快要忘记了,在成为“凌澈”之前,他曾经是那个在这小小空间里、被母亲唤作“阿澈”的少年。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带着一丝刻意放柔却难掩紧张的女声,在他头顶响起。
“你醒了?”
凌澈的身体猛地一僵,意识回笼的瞬间,长期处于曝光危机下的本能让他身体先于大脑绷紧。他转过头,视线聚焦在了简小渔的身上。
那是一张陌生而清丽的脸,即使不施粉黛,在晨光中也显得干净秀气。女孩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头发松松挽着,看起来……毫无攻击性。但他没有放松警惕。在这个圈子里,最致命的陷阱往往包裹着糖衣。
“你是谁?”凌澈的声音因高烧和缺水而异常沙哑,眼神锐利地审视着简小渔,“这里……”他迟疑了,不知道该怎么问,这里明明是最熟悉的地方。
简小渔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面上却努力维持着镇定。来了,这场戏最重要的开场。她按照和王大鹏推演了无数次的剧本,走上前,将一直握在手中的那张泛黄照片递了过去。
“这里是我家。”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自然,“你昨晚晕倒在我家门口了,发着高烧。你当时……嘴里一直念叨着要找妈妈,要回家。我没办法,只好先把你弄进来了。”
她顿了顿,目光迎上他审视的视线,抛出了精心准备的“诱饵”。
“我知道你是谁。至于这个……”她指了指照片,“我几年前租下这套房子打扫时,在抽屉夹层里发现的。”
凌澈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如同被定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照片上,母亲温柔的笑容,少年时代自己依偎在母亲肩头那无忧无虑的模样……这些被他刻意尘封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理智筑起的堤坝。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酸楚与温暖的洪流猛地涌上心头,冲得他眼眶发热,鼻尖发酸。所有的困惑、怀疑和警惕,在母亲这张温柔的笑脸面前,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张承载着他整个少年时代的薄薄相纸,指尖传来的熟悉触感,几乎让他落下泪来。
凌澈抬起头,再次看向简小渔时,眼神里的冰霜已然消融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病初愈后的脆弱,和一种因共同拥有这段记忆而产生的、莫名的信任。
“谢谢你。”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显而易见的真诚感激,“还有……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简小渔OS】:他信了……他真的相信了!他看我的眼神……好干净,干净得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卑劣的骗子。我成功了,可为什么心里这么难受?
简小渔看着他那双清澈见底、毫无防备的眼睛,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刺了一下。她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没关系。”
……
空气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那句“没关系”之后,简小渔像是个念完唯一台词的蹩脚演员,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继续。她准备好了应对质疑和愤怒的预案,却唯独没准备好如何承接这份毫无杂质的感谢。
凌澈在道谢后,似乎也耗尽了力气,但精神却奇异地放松下来。他靠在枕头上,视线贪婪地扫过房间的每个角落,目光里带着近乎虔诚的怀念,最终,定格在那个被磨砂玻璃门隔开的小小空间。
“你……一直住在这里吗?”他轻声问,声音带着病后的沙哑,却意外柔和。
“嗯,租的,快六年了。”简小渔下意识回答,胸口的纽扣摄像机像一个沉默的魔鬼,提醒着她的“任务”。她清了清嗓子,试图重新掌控局面,将话题引向更“安全”也更易于挖掘信息的方向:“我很喜欢这个房子的布局,当初一眼就看中了。设计师太厉害啦!能把这么小的空间利用得这么好。”
凌澈的身体微不可见地一颤。
设计师?
他看着简小渔,看着她那双在镜片后努力装作自然的眼睛,心底某个地方忽然软了一下。或许是因为那张照片,或许是因为她把他“捡”进了门,或许……只是因为她身处这个空间,让他有种奇异的安心感。在这里,在她面前,他忽然有种强烈的倾诉欲。
“她不是什么厉害的设计师。”凌澈缓缓说道,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她只是一个……想让自己的儿子,住得更舒适一点的、普通的妈妈。”
简小渔的心,被轻轻撞了一下。
凌澈的目光再次飘向那个小空间,眼神变得异常温柔,仿佛穿透了时光。
“我们搬到这里后,她为了给我一个独立的空间,熬了好几个通宵,画了几十张设计图,才想出这个用地台和推拉门分割空间的办法。”他伸出手指,虚虚地指向那个方向,“这个地台,是她带着我,一块木板一块木板自己铺的。装门那天,我们俩忙活了一整天,身上全是汗和木屑……”他的声音顿了顿,眼底泛起一层浅浅的水光,嘴角却带着笑,“但是,当那扇门终于装好,我第一次把它关上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简小渔安静地听着,心中那点猎手的算计,在这份赤诚的回忆面前,显得如此龌龊不堪。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冰冷的“纽扣”,第一次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强烈的厌恶。
【简小渔OS】:简小渔,你真不是个东西。你正在把别人最珍贵、最温暖的回忆,变成冰冷的“爆款素材”。
就在这时,一阵“咕噜噜”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打破了这伤感的氛围。
声音,来自凌澈的肚子。他那张因为回忆而显得忧郁温柔的俊脸,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一层尴尬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他下意识捂住胃部,窘迫地看向简小渔,眼神里带着一丝……与他顶流身份极不相符的孩子气的可爱。
【简小渔OS】:我的天……他居然会脸红?顶流偶像凌澈,因为肚子叫而脸红了?这反差……也太犯规了吧!心脏被击中了!
这难得一见的真实模样,让简小渔的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那点愧疚感奇异地被一种更柔软的情绪取代。
“你……饿了吧?”她试探性地问,语气不自觉地放软,“想吃点什么?我帮你叫外卖。”
凌澈沉默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闪过极其复杂的情绪——渴望、犹豫,还有一丝被严格管控多年后、不敢宣之于口的期待。
“我……”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艰难开口,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都可以。”
“都可以”,在这个圈子里,意味着放弃自我,意味着绝对服从。简小渔太明白这三个字背后的含义了。
看到他眼中那份小心翼翼的试探,简小渔的心又软了一分。
“别‘都可以’啊。”她故意让语气显得轻松随意,甚至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娇嗔,“你现在是病号,病号最大。说吧,想吃什么?只要上海外卖能送到的,姐都满足你。”她微微歪头看着他,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一抹带着鼓励的笑意。
这带着笑意的眼神,似乎彻底触动了凌澈心中某个柔软的开关。在这里,在她面前,他或许可以暂时卸下所有伪装。
凌澈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在她眼中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性感。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孩童般不确定的期盼,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带着点羞赧和豁出去的勇气,说出了一个他只敢在梦里念叨的名字:
“我……我想吃……红烧肉。”
简小渔彻底呆住了。
红烧肉?这个答案荒谬又接地气,却又无比真实。
【简小渔OS】:疯了疯了,我一定是疯了,居然觉得他说“红烧肉”这三个字的样子……很性感。他只是饿了,简小渔,清醒一点!但是……他对我卸下防备的样子,真的……好让人心动。
拍下来!顶流偶像早餐想吃红烧肉,这话题能爆!——那个属于“猎手”的声音在尖叫。
可是……你看他的眼神……怎么忍心?
见她久久没反应,凌澈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迅速退回熟悉的自我否定和疏离:“对不起,我……我随便说说的。还是……叫点清淡的粥吧。”
他瞬间的退缩,像一根针,刺破了简小渔心中那点最后的犹豫。一种混杂着怜惜和莫名心疼的情绪冲了上来。她猛地一咬牙,做出了决定。
“谁说你是随便说说的?”她抬起头,迎上他躲闪的目光,用一种不容置疑却带着温柔的语气说道,“红烧肉是吧?行!你等着!”
说完,她径直转身,大步流星地走进了那个小小的厨房。
她要做饭,亲手,为他做一顿红烧肉。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简小渔自己都吓了一跳。红烧肉是她妈妈手把手教会她的第一道菜。妈妈说:“囡囡啊,以后想家了,就给自己做一顿红烧肉。”这些年,她很少做,她不想承认自己的软弱。但今天,她想做一次。不为别的,只为眼前这个看起来比她更孤独、更想家的人。
【小鱼干】:我们成功了。
【大鹏展翅】:明白。我回了,一切按计划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