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打给王大鹏的那个语无伦次、近乎尖叫的电话后,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对于简小渔来说,漫长得如同在油锅里煎熬。整个房间里,只剩下门口男人沉重的呼吸声,以及她自己那颗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的心跳声。
简小渔像一头被困在无形牢笼里的焦躁野兽,在不足二十平米的狭小起居室里来回踱步,脚步虚浮。每走一步,她的视线都会不受控制地、死死地钉在门口那个方向。
凌澈。
这个名字,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对她而言还只是一个存在于手机屏幕、商业价值评估报告和那张泛黄旧照片里的、遥远而冰冷的符号。而现在,这个符号变成了一个有温度、有呼吸、甚至带着灼热体温和脆弱反应的实体,活生生地、毫无防备地躺在她家的门口,与她共处一室,命运离奇地交织在了一起。
他身上的那件AURORA高定天鹅绒西装,在室内温暖的灯光下,依旧泛着幽微而华贵的光泽,与他此刻狼狈昏迷的状态形成尖锐讽刺的对比。
简小渔的目光落在那件衣服上,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开始飞速计算:这件衣服,可能比她这个小公寓里所有家具家电加起来都贵。而它的主人,凌澈,所代表的商业价值、流量密码,更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财富、名气、顶级资源……所有这些象征着世俗世界巅峰成功的词汇,都具象化为眼前这个昏迷不醒的、俊美得过分的年轻男人。
而他,现在就在她的“掌控”之下。
这个认知,像一股强电流,让简小渔的血液里窜起一股混合着恐惧与极致兴奋的战栗。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在赌桌上输光了所有筹码、濒临绝望的赌徒,却突然被命运之神恶作剧般地推上了赌桌的中央,而面前,摆放着的是一场足以让她一夜之间实现所有梦想——财务自由、行业地位、这套小房子的房款——的惊天豪赌!
赢了,名利双收,她梦寐以求的一切都将触手可及。
输了……她不敢细想输的后果。
非法拘禁?侵犯**?敲诈勒索?甚至……更严重的指控?这些字眼像冰锥一样刺穿着她的兴奋。任何一个罪名,都足以让她简小渔在上海、乃至整个行业里永世不得翻身。
“砰、砰砰、砰!”
一阵极具节奏感的、如同暗号般的敲门声,突兀地响起,将简小渔从理智与**激烈撕扯的深渊边缘猛地拉了回来。
是王大鹏!
简小渔一个激灵,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到门边,心脏快要跳出喉咙。她紧张地透过猫眼向外看去——走廊昏暗的灯光下,一个戴着黑色棒球帽、背着巨大沉重双肩包、身材微胖的身影,正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前,正是王大鹏。
简小渔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乱的心跳,用最快的速度,将三道门锁一一打开,金属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门刚一拉开一道缝,王大鹏就像一股带着室外寒气的风,猛地挤了进来。他反手“砰”地一声关上门,动作迅捷得近乎粗鲁,甚至没来得及看简小渔一眼,第一句话就是压低声音的、带着难以置信的急切询问:
“人呢?!你电话里说的是真的?没发烧说胡话吧?真是凌澈?!活的?!” 他的连珠炮问题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简小渔没有说话,只是抬起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指了指面前。她的脸色苍白,嘴唇干涩,所有的情绪都写在了脸上。
王大鹏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当看清那个昏迷不醒的人时,整个人瞬间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石化了。他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张成了巨大的“O”型,足以塞进一整个鸡蛋。那顶黑色的棒球帽,因为他过于震惊而夸张的表情,显得有些滑稽地歪斜着。
“我……我操……我滴个亲娘哎……”王大鹏从极度的震惊中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别愣着了!”简小渔喘着气催促,“快帮我把人弄到沙发上去,地上太凉了,他还在发烧!”
两人合力,王大鹏主要负责承重,简小渔在一旁协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昏迷中的凌澈从玄关地板挪到了那个巨大的豆袋懒人沙发上。凌澈深陷进柔软的沙发里,看起来比躺在地上要舒适一些,但眉头依旧紧锁,呼吸灼热。
“烧得不轻。”王大鹏抹了把额头的汗,伸手探了探凌澈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得先物理降温,再吃药,不然真怕他烧出事。”
简小渔立刻会意,快步走进卫生间,用冷水浸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拧得半干,跑回来敷在凌澈的额头上。冰凉湿润的毛巾接触到滚烫的皮肤,凌澈在昏迷中似乎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舒服的喟叹。
接着,简小渔又从家庭药箱里翻出了一盒布洛芬胶囊。王大鹏再次帮忙,小心翼翼地扶起凌澈的上半身,简小渔则手忙脚乱地将胶囊塞进他嘴里,然后一点点喂他喝下温水,确保药物被吞咽下去。
做完这些紧急处理,两人都松了口气。
“小渔儿!你……你这哪是捡到头条,你这是把整个互联网的服务器都搬回家了啊!”王大鹏长吁一口气,看着凌澈的脸,感慨地说。
“说什么屁话!”简小渔被“捡”这个字刺得心头一跳,立刻反驳,声音却没什么底气,“是他自己晕倒在我家门口的!我这是……这是发扬人道主义精神!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人道主义精神?”王大鹏挑了挑眉,显然不信这套说辞。他站起身,环顾了一下这个因为凌澈的存在而显得格外拥挤和“昂贵”的小房间,然后目光如炬地盯着简小漁,一针见血地问道:“那你打120了吗?报警了吗?”
简小渔被他的问题问得一时语塞,脸颊瞬间涨红。
王大鹏看着她的表情,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既极度兴奋又紧张万分的笑容。他走过来,重重地拍了一下简小渔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晃了一下。
“行啊你,简小渔!真有你的!哥们儿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胆子这么肥呢?比咱东北那旮沓的黑瞎子胆儿还肥!”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激动,连那口标志性的东北口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这哪是救死扶伤啊,这他妈是天上掉下来一个二十四K纯金的印钞机,正好砸咱家炕头上了!还是启动状态!”
王大鹏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简小渔心中那道名为“**”和“现实”的闸门。所有的恐惧、犹豫、不安和那点可怜的负罪感,在这一刻,都被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巨大的利益诱惑所冲击、裹挟。
“怎么样?”简小渔的眼睛亮了起来,她盯着王大鹏,像是在寻找一个坚定的共犯,一个能让她彻底下定决心的同盟,“你说……我们能不能……干一票大的?”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
“能吗?”王大鹏的音调瞬间提高了八度,随即又猛地压了下去,紧张地看了一眼沙发上依旧昏迷的凌澈,确认他没有被吵醒的迹象后,才拉着简小渔的胳膊,将她拽到了狭小的厨房,关上玻璃门 。
“不是能不能,是必须能!一定能!”王大鹏压低声音,但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燃烧,带着灼人的热量,“小渔儿,你想想,明天,不,可能不用等到明天,全网都会发疯一样找凌澈!他的团队、他的粉丝、他的对家、所有媒体……可谁能想到,他竟然在咱们这儿?在咱们这个犄角旮旯里!”
王大鹏顿了顿,眼神里闪烁着属于一个资深狗仔的、精明而锐利的光芒,他开始进入专业分析模式:
“这是一个信息真空期!一个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绝对的、排他的信息真空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不需要简小渔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气越来越兴奋,“这意味着,在凌澈的团队找到他之前,我们拥有对他全部的、独家的‘定义权’!他说过什么,做过什么,状态如何……所有的一切,在某种程度上,都由我们说了算!我们可以塑造叙事!”
王大鹏越说越兴奋,他开始像即将上战场的士兵检查武器一样,从背后那个巨大的、仿佛哆啦A梦口袋般的双肩包里,开始一件一件地往外掏东西。
“你看这个。”他拿出一个看起来像是普通白色充电宝的东西,按了一下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按钮,一个微不可见的红光点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最新型号的针孔摄像机,4K画质,带高清夜视和降噪功能,能持续不间断工作48小时以上。把它放在电视柜上,角度调好,正对沙发,能拍下他所有的正面镜头和大部分动作。”
“还有这个。”他又掏出一支黑色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钢笔,熟练地拧开笔帽,露出微小的镜头,“高灵敏度录音笔,进口芯片,拾音范围能达到五到八米,能有效过滤大部分环境杂音。把它插在你书桌那个笔筒里,混在真笔里面,整个客厅的对话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还有这个,纽扣摄像机,可以别在衣领或者不起眼的地方;这个,伪装成USB充电头的摄像机;还有那个,看起来是烟雾报警器,其实是高清广角……”王大鹏像个熟练的军火贩子,将一堆伪装成各种日常用品的、充满了“科技与狠活儿”的微型监控设备,一件件摆满了小小的厨房台面。这些冰冷的、闪烁着金属幽光的电子眼,让这个原本充满生活气息的温馨小屋,瞬间变成了一个处心积虑、天罗地网般的监控片场。
简小渔看着这些琳琅满目的设备,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手心冒汗。她知道,一旦这些东西被悄无声息地安放好,她将不再仅仅是一个记录者,更是一个导演,一个编剧,一个能够左右舆论走向的“隐形操盘手”。而凌澈,将成为她这部名为“顶流真实24小时”的年度大戏里,唯一一个毫不知情、也无法喊停的男主角。
“你想怎么做?”简小渔问道,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
“我的想法是,”王大鹏将一个伪装成USB充电头的摄像机插在墙角的插座上,调整了一下极其隐蔽的镜头角度,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们来搞一个‘顶流偶像失联后真实状态全纪录’。”
“‘真实状态全纪录’?”简小渔咀嚼着这个词,心脏怦怦直跳。
“对!”王大鹏打了个响指,眼神灼灼,“你想想,现在市面上所有关于凌澈的官方物料,都是他团队精心包装、反复打磨出来的。完美、精致、礼貌、疏离……就像一个没有感情、不会出错的顶级AI娃娃。粉丝们爱死这套了,但路人呢?早就审美疲劳了,甚至觉得假。”
他看向简小渔,目光充满了煽动性:“我们要做的,就是撕开这层完美的包装,把那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会生病、会脆弱、会有情绪、甚至可能有点小缺点的凌澈,**裸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你想想,顶流偶像私下里醒来会是什么反应?会说什么梦话?会对陌生的环境感到害怕吗?会流露出不为人知的一面吗?这些东西,任何一点放出去,都比他十个八个时尚代言加起来的爆炸力都猛!这才是真正的‘真实’!是粉丝和大众从未见过的!”
简小渔的心被他说得火热,血液加速流动。她不得不承认,王大鹏的策划能力,永远是那么精准、毒辣,直击市场的猎奇痛点和人性的窥私欲。
“我们不捏造,不诽谤。”王大鹏继续说道,他的计划已经越来越清晰,语气却带着一种自欺欺人的“正义感”,“我们只做最‘客观’的记录者。当然,这个‘客观’的视角和素材选择,需要一点小小的……引导。”
他把目光投向简小渔,眼神变得郑重:“所以,这个最重要的‘引导者’,就得由你来当。”
“我?”简小渔指着自己。
“对,你。”王大鹏肯定地说道,“你是房主,你是‘救’了他的人。从他醒来的那一刻起,你就是他在这陌生环境里唯一能接触、能信任和依赖的人。你的任务,就是不动声色地,引导他说出我们想听的话,做出我们想拍到的事,流露出我们想记录的情绪。”
王大鹏将那个伪装成黑色纽扣的微型摄像机递给简小渔,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把它别在你衣服上,内侧,隐蔽点。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们的‘移动主观机位’,负责捕捉最核心、最私密的近景镜头和对话。而我,”他指了指自己,“负责在外面接应,处理技术问题,远程监控设备运行,并且实时监控网络舆论的走向。我们两个,里应外合,打一场漂亮的信息战!”
简小渔接过那枚冰冷的、小小的“纽扣”,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手心发麻,仿佛能烙进她的灵魂。她知道,接下它,就意味着她正式入局了,踏过了一条模糊的道德边界。这场豪赌,她已经没有了退路。眼前是凌澈昏迷的脸,耳边是王大鹏充满诱惑的话语,脑海里是她梦想中的小房子和父母欣慰的笑容……
“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坚定得有些陌生,甚至带着一丝豁出去的颤抖。
两人相视一眼,那是一种属于利益共同体和共犯的、心照不宣的默契。最后一丝犹豫,在巨大的诱惑面前,土崩瓦解。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王大鹏像一个经验丰富、手法老道的特工,将那些微型监控设备,悄无声息地安放在了房间的各个隐蔽角落。电视柜上的“充电宝”、书桌笔筒里的“钢笔”、墙角插座的“充电头”、天花板上的“烟雾报警器”、甚至窗台那盆茂盛绿萝的叶片后面……都隐藏着不易察觉的摄像头。
简小渔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看着自己这个曾经温馨的小家,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精密的、充满窥探**的牢笼。她心里那点残存的不安和负罪感,在王大鹏高效的行动和对“成功”的狂热憧憬中,很快就被一种即将掌控一切的、病态的兴奋感和对未来的巨大期望所取代。
一切准备就绪。
两人再次回到沙发边,看着已经退了烧,安稳睡着的凌澈。此刻,他不再是那个遥不可及的偶像,也不再仅仅是那个价值连城的“头条”,而更像是一个即将被送上解剖台、供他们观察、记录和“定义”的、毫无反抗能力的实验品。
做完这一切,窗外的天色已经泛起了一丝灰白,黎明将至。王大鹏调试好所有设备,确认信号传输和录制正常。
“我得走了。”王大鹏收拾好自己的包,压低声音,“不能在你这儿久待,万一他突然醒了。” 他顿了顿,眉头紧锁,看向简小渔的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担忧,“但是……小渔儿,你一个人……跟他……” 他指了指沙发上依旧昏睡的凌澈,“他毕竟是个成年男人,我不太放心。我暂时在你家门外楼道里守着,有啥动静你立刻喊我,我马上冲进来!”
简小渔心里也是一紧,之前光顾着兴奋和紧张,确实没仔细考虑过自身安全问题。王大鹏的提议让她安心了不少。他们两人的关系,简小渔也不需要客气。
“好……那你就在外面等着。我随时跟你保持联系。”
“成!就这么说定了!你自己千万小心!” 王大鹏郑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再次检查了一下设备的运行情况,然后轻手轻脚地打开门,闪身出去,随即从外面轻轻带上。简小渔听到他并没有立刻离开的脚步声,这份来自发小兼战友的守护,让她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一些。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她和沙发上那个依旧沉睡的男人,但这一次,房间里多了无数个隐藏在角落的、沉默的、冰冷的电子眼。还有门外,那个值得信赖的守护者。
简小渔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瘫坐在书桌前的电竞椅上。她看着沙发上的凌澈,又看了看那些正在无声工作的监控设备,感觉自己像是坐在一个巨大的、引线已经被点燃的火药桶上。而点燃引线,甚至决定爆炸威力和方向的遥控器,就握在她,和那个即将醒来的男人手中。
寂静中,凌澈平稳的呼吸声和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一下下,敲击在简小渔紧绷的神经上。她知道,风暴前的平静,或许即将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