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云真把他的琴从书房取了出来,调音时,他又用手机播放了一些孟远星的歌。
他对当下内地音乐人的了解仅限于和剧组的年轻人闲聊时,从他们口中得知的一些名字和趣闻。他知道一些过时的老人,在他那个年代风靡的天王天后。
他不太喜欢内地的流行音乐,或许是因为从小接触古典乐,带着一种天然的傲慢和不屑,但他还是要说他不太喜欢内地的流行乐。
并不是因为他当真多么看不起这个流派,而是在他听过那些歌曲后,他觉得国内的流行乐,大部分都非常无聊。
并非是难听,而是无趣。
是的,太无趣了。
想把一首歌创作得好听不是什么难事,但想要一首歌变得有意思,值得深究,就需要一点天赋和许多心血了。
季云真不知道内地的创作人究竟是缺失天赋,还是缺失了一点耐心,总之每年批量产出的成品都让人很难评价,也让人失望。
在这样的环境里,季云真不觉得那些当红歌手会有多么出彩的能力。这些人可能只是因为在一群只能考二十分的人中间鹤立鸡群,实际上一看他们的试卷分数,也只有可怜兮兮的六十分罢了,甚至可能没有六十分。
孟远星或许很红,很受欢迎,但并不意味着季云真会不做个人判断地迎合外界对他的评价。
对于季云真来说,他更习惯于把孟远星当做一个新认识的邻家小孩。年轻,张扬,个性分明,还没有遭受过社会毒打的朝气蓬勃,或者以后也不会遭受这种挫折。
孟远星很成功,显而易见的出身优渥,成长在自由的环境中,却没有通常意义上富家子弟那种盛气凌人。
他有些任性,搞怪、甚至有些娇气,但面对更恶劣的环境他可以很好地克服这些。
实际上,季云真会说孟远星有些可爱。
季云真已经三十多岁了,虽然不能说很老,但面对那些小年轻,他已经会自动将自己归类为长辈。这让他能够以更宽容的标准来要求年轻人们。如果是年轻的他,恐怕很难和孟远星交上朋友。狭小的视野不会允许两颗同样骄傲自尊的心并列存在。
但孟远星的歌带给季云真一些意外。
起初他只是漫不经心地听着,随后手中调琴的动作却逐渐慢下来,耳边的旋律让他忍不住专心起来。
在人声的吟唱外,季云真听到了非常丰富的声部,就仿佛是吃一碟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甜品,送入嘴后才品尝出它内部竟包裹着极富层次感的多元滋味。
季云真原本只是打算熟悉一下孟远星的歌曲风格,听过一首他的代表作之后,季云真就彻底打消了此前的敷衍计划。
他意识到自己对孟远星是远远低估了。
孟远星并不是那些他以为的只能考六十分的“伪优等生”。
手机听筒的音质在这个时候忽然让人觉得难以忍受了。
如果用更豪华的设备播放无损音频文件的话,季云真相信自己能够听到更多细节。
季云真不禁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爱琴。
诚然,这把琴陪伴他多年,无论是选材用料,制作工艺还是音色,都令他满意。他也早已用得非常趁手。
但季云真必须说,这确实只是一把水准颇高的大提琴。若要和那些传承已久,身价昂贵的大师作品相比,它将会立即黯淡失色。
在此之前,季云真从未想过他用这把琴有什么不对。如果音色稍欠,他可以用技术弥补。他相信他能应付得来答应乐嘉和孟远星的事,他甚至没有通过经纪人来运作,在他看来这更像是一种音乐爱好者之间的玩票合作。
在听过孟远星的歌之后,季云真收起了这些心思。
他为自己如此敷衍轻视的态度而感到羞愧。
不管是不是玩票性质,他本都应该付出足够的重视和努力才对。
或许他心里对于国内的流行音乐圈子,多少还残留着根深蒂固的轻蔑心理。
季云真自嘲地微微摇头,给自己订了一张飞往佛罗伦萨的机票。
在国外这些年,他不仅待在纽约,也去过许多地方。得益于会一手大提琴,在一些酒宴之后,他结识了不少音乐界人士。并通过辗转介绍,被推荐给了一位意大利的知名制琴师。
季云真手里这把琴,便是出自这位制琴师。
光是排期就等待了三个月,然后是选择板材、弦材、弓材、漆料,以及个性定制化的部分。
四个月后,季云真终于拿到了这把琴。
然而,最让季云真印象深刻的还是这位制琴师的收藏品。
从十九世纪中叶的古董提琴,到当代大师作品,藏品的规模和历史价值足以构建一个提琴乐器的发展史。
这其中,有一把琴是制琴师的祖父所制,距今已有五十多年的历史。但在精心的保养下,仍然焕发着生动的光泽。
虽然是祖父的遗作,但制琴师不时会将此琴取出,借由演奏家使用。
每一把琴的诞生,都是为了奏响美妙的旋律,若将其束之高阁,则完全同制琴者的理念背道而驰了。
季云真偶然听过使用那把大提琴演奏的曲子,立即为那低沉醇厚,婉转流畅的美丽音色动容。
为此,他曾出过高价欲购这把琴,却被制琴师断然拒绝。
得知此琴是制琴师祖父遗作之后,季云真深知这比交易成交的难度,遂也放弃了。只是偶尔在时间允许时飞到佛罗伦萨,将琴借出一会儿,拉几首曲子。
这一次,季云真却是想要把这柄琴漂洋过海,请到距离佛罗伦萨千里之外的东方国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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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他会来吗?”孟远星蹲在录音棚大门边,嘴里咬着一根棒棒糖,时不时向外张望一眼。
顾杭飞坐在他身后不远的沙发椅上,闻言,顿时翻了个老大的白眼。
“祖宗,你已经蹲那儿快半小时了,腿不麻啊。”
孟远星幽幽向后看一眼,抛给顾杭飞一个你永远无法理解我的眼神,“我现在脑子一团乱麻,哪还管得了腿。”
顾杭飞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瞪孟远星一眼。
好半天,顾杭飞才说:“就算你不为身体想,那你好歹业也为自己的形象考虑一下吧。季云真一来看到你这幅模样,他会怎么想?怕是以为你创作到疯魔了。”
孟远星猛地从地上拔了起来,甚至因为起身的速度太快导致脑部回血不够充足而产生了一阵晕眩感,让他不得不扶着旁边的墙壁维持平衡。
顾杭飞:“…………”
孟远星喃喃道:“我昨天不该在录音棚熬夜的……我明知道他今天要来……”
孟远星叼着棒棒糖,一手抓紧头发,脸色苍白地在会客室内来回走动。
“我现回去洗澡,换一身衣服,敷脸做头发还来得及吗……”孟远星说完,面色一变,又立刻否定自己,“不行,如果在我离开的时间段,他刚好抵达,却发现邀请人缺席,那简直太失礼了!”
顾杭飞看着在他面前转来转去的孟远星,仰头望天,无语凝噎。为什么他要坐在这里看孟远星现场降智,为什么他不是躺在某一个温柔乡,品鉴着美酒,欣赏一些圈内狗血八卦。
“我觉得,你现在应该停下来,坐下,闭上眼睛,冥想五分钟。你会发现世界是多么美好,人生是多么灿烂,没有烦恼……”
“我已经试过了,冥想根本不起作用!”
孟远星几乎朝顾杭飞吼了一句,情绪逐渐下滑。
并且由于他背对大门,从而导致他没有第一时间看到出现在门口的人,听到那两下礼节性的敲门声。
季云真略感困惑地站在录音棚门前,看到顾杭飞僵硬地将头颅拧到他这个方向。
“呵呵,云真来啦。”顾杭飞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干巴。
孟远星眼前一黑,大脑处于宕机状态。但下一秒,他就迅速调整好了状态,伸手扒拉几下头发,转过身去。
孟远星笑着迎上去:“云真哥。”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好,处于精神正常状态。
季云真很浅地扫了一眼,获得的信息却非常多。
孟远星头发略显凌乱,眼下挂着不容忽视的黑眼圈,嘴唇干燥有些起皮,解开了一颗扣子的衬衫领子歪倒在一边,腰腹处的布料打着皱。而在孟远星身后的茶几,桌面上则随处放着几罐已经开口的咖啡,糖,巧克力和一些高热量零食。
季云真没有发现香烟,也没有在房间内闻到烟味。
季云真放下琴盒,走过去,给了孟远星一个浅浅的拥抱。
“我没迟到吧,路上堵了会儿。”季云真说。
孟远星僵硬地站在原地,手臂宛如机械手般抬起,在季云真背上拍了拍。慎重地进行亲密接触。
“没有。”孟远星说,然后又道:“迟到也没关系,不管你什么时候来,我都会等你的。”
“?”季云真愣了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顾杭飞张着嘴,一巴掌拍在脑门上,满脸无语。
季云真失笑,说道:“如果我失了约,一定会通知你的,不用一直等。”
“哦!”孟远星只是看着季云真,看他轻松愉快的笑容,然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季云真心中掠过一丝疑问——这孩子,一段时间不见,怎么变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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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chapter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