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思礼觉得自己的世界观被完完整整地重塑了一遍。
先前他遇到那可怖的恶鬼,见到了会凭空画符箓的玄学部部长、甚至得知自己的姐姐也加入了玄学部,目前看来地位还挺高时都觉得没什么。
薄思礼只觉得自己晕晕乎乎的,像是在做梦。或者只是他不大愿意接受自己活了二十三年、信了二十年年的无神鬼论就这么被打破了。
直到他姐姐,和他接受相同教育的亲姐姐薄思枫,在从沈玲口中得知那个晴天娃娃摆件是在仁济私立医院做过一次血检后,血检部门的护士送给她的后,问沈玲要了那个摆件,当着房间所有人的面把水杯大小的摆件塞进了手掌大小的钱包里。
然后又当着所有人的面掏出一张裁成长方形的黄色粗糙纸张,取出一只沾了朱砂的毛笔,笔走游龙一气呵成,一张符箓几秒钟就画好了。
然后她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夹起那张符箓,口中念念有词,正是薄思礼曾在巷子入口听到的,与风染竹所念之词相同的咒语,但不同于风染竹,薄思末尾多添了一句“急急如律令”。
然后她手一抖,那张符箓竟无火自燃,点点散落的火星凭空悬浮着,以肉眼不可见的东西——薄思礼推测是他看见过的黑雾——作为燃料,一眨眼的功夫席卷整个房间。
那些火苗舔过皮肤,却没有带来一丝一毫的灼烧感,反而将他们被冻的冰凉的皮肤捂热。待那烈火燃尽,整个房间不再冰冷,窗外明媚的阳光欢快地透过玻璃,将热量毫无保留地分享给房间里的每一个人。
沈玲在烈火的灼烧中昏了过去。薄思枫并不意外,她食指和中指并拢,按在少女的眉心,不过片刻,她那苍白的脸恢复了红润。反倒是薄思枫的脸苍白了几分——但她化了淡妆的脸根本瞧不出来。
“解决了。”薄思枫抹去额头的薄汗,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她带着薄思礼和代行忠出了门,告诉焦急地等候在门外的沈家父母已经没事了。
来自警察的保证总归是让人安心的,尤其那给出保证的警察救过他们的女儿。沈家父母提着的心在看到躺在床上陷入沉眠的沈玲面色红润,嘴角还挂着一丝甜美的微笑时,也终于从嗓子眼落回肚子里了。
两人感激地握着三位“警察”的手,恨不得把三人摁在餐桌边,再去买一大桌子好饭好菜好好招待三人一番。
薄思礼连忙以“还有任务”为由,拒绝了沈家父母的招待。
出了门,亲眼见证玄学的薄思礼却走了神。
人总是对未知的事物充满恐惧。薄思礼曾对这话不以为然,可玄学的世界在他的眼前打开了一道门缝,他却不敢将那扇门彻底推开。
他也不知道,与自己接受着相同教育的姐姐,究竟是何时迈入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是怎么样的呢?仅仅从这几日的经历,便已可见一斑。
它神秘、危险。有着如电影特效一般神奇但真实可触的能力,也有着绝不可能显与人前的孤独与可怕。
加入玄学部,意味着他从此要与鬼怪打交道,意味着他可能要与更加离奇的死亡近距离接触,也意味着他要脱离科学的世界,从此只能与玄学部的同事并肩作战。
薄思礼不怕死,不怕牺牲。可是……他真的适合玄学部的工作,他真的能承担起这份重任吗?
沉浸于自己思想的薄思礼没有看见,与他并肩的代行忠已经停下脚步,正在用幸灾乐祸的眼神注视着他。也没有看见自己姐姐嘴角的坏笑。
薄思枫故意拽着薄思礼的胳膊不紧不慢地往前走。随后,“咚!”的一声,薄思礼的额头与立在街道两边的灯柱来了个亲密接触。
灯柱子什么事都没有,但薄思礼的头上却肿了一个包。
“姐!”薄思礼气愤地看向带着他撞柱子的损姐。不等他说出指责坑弟姐姐的话,耳边先传来了损友幸灾乐祸的大笑。
“我可知道你小子在想什么!”薄思枫一把摁上薄思礼的头,使劲揉着他那一头板寸,自己摸够了反倒开始嫌板寸扎手,又往薄思礼的衣服上抹了一遭。
“你这都发了一路的呆了。怎么?是觉得自己没有能力承担起玄学部的任务,所以怕了?想退缩了?”她看向薄思礼的眼睛,薄思礼被她那了然宽容的视线烫的一哆嗦,下意识扭过头。犹豫片刻,他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噗嗤~”薄思枫捂着嘴笑了一声,“哎呀呀,这么轻易就承认了啊?我还以为要再多劝你几句呢。”
“这是事实。”薄思礼叹了一口气,说:“可就在刚才,我突然想通了。”
“那件被赵局长叫停的案子其实是移交给玄学部了。对吧?”薄思礼看向自己姐姐的眼睛,睁大的眼眸里面盈满笑意,鼓励着他继续说下去:“可我想解决这件案子。”
“只是这件案子?”
“不只是这件案子。”薄思礼脊背挺直,坚定地说:“我想有能力、有资格去解决每一件案子,我想有能力阻止每一件悲剧的发生。如果加入玄学部能够让我拥有这种能力,那么我会加入。”
“我会为此克服一切困难。”
“哈……”薄思枫双手抱臂,她想说什么,却只是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堪称苦涩的微笑。可比薄思枫高了整整一个头的的薄思礼没有看见姐姐脸上的表情,只见她低头又抬头,露出一个灿烂到明媚的笑容,一巴掌拍在他的胳膊上。
“行啊!我等着!”薄思枫往前使劲推了薄思礼一把,道:“不过现在呢,你先给我回车上待着去!我刚看见那里有个小超市,去买瓶水,一会儿就回去。”
“我去买包烟。”代行忠冲他点点头,跟在薄思枫身后朝小超市走去。
薄思礼总觉得有一点微妙,代行忠在他姐面前……是不是有一点不对劲?而且,他姐对代行忠的态度也有点反常,就好像这两个人本就认识。
薄思枫随手拿了瓶水,代行忠站在她身边,来了一句:“给我盒最贵的烟。”站在柜台后的老板喜笑颜开,手脚利索地把标价最贵的烟从展示柜里拿出来,捧在手心里递到代行忠面前。
薄思枫瞥了他一眼,嗤笑道:“不是特意给我发消息说戒烟了?怎么又买了一盒。”
“装个样子。”代行忠把烟水钱一并付了,扣掉烟盒的塑料封,随手捏成个团扔进垃圾桶:“随口说了个买烟的理由,大不了里面的烟送人,同事或者谁都行。但糖没了。”
薄思枫拧开瓶盖,端在手里却一口不动,只盯着水瓶子发呆,任由瓶子外水汽一点点侵占瓶壁再把手染湿。代行忠见状,从开了封的烟盒中取出一支烟递给她:“你看起来很需要点一支烟。”
可薄思枫真的伸手去拿,他代行忠反倒收回了手,烟卷被他一转,夹在了食指与中指之间,一使劲,那烟断成了两节。
“不是说要给我点烟,怎么你先把这烟折了?”话虽如此,薄思枫却没有再伸手的意思。笑话,先不说她根本不吸烟,刚才的举动纯属故意,两个人都凑不出一只打火机,灵火只能烧鬼,点不着实物,就算要吸烟,拿什么点火。
“你明明知道玄学部的情况,为什么不直接把利害关系和他讲清楚?”瞧出薄思枫不愿主动将心事吐露,代行忠先开了口。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薄思枫吐出一口浊气,她现在的心情着实算不上好,玄学部其实就是个火坑,偏偏总有一腔热血的傻子往里面跳,却忘了现实是最能浇灭理想的东西。
“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把这里面的关系给他掰得再明白,除了叫他提前领会里面的残忍外什么用都没有。”
“有些心路历程得他自己走一遍。到时候他想得通,就留下;想不通,就滚回去找一份安全的工作走正常的人生去。至少要叫他认清楚他要为了那崇高的理想付出怎样的代价。”
薄思枫把瓶子里的水当酒,恶狠狠地往嘴里灌了一气,空掉的瓶子被她捏扁掷进垃圾桶里,她招了招手,道:“走了,回去吧,还有工作要干呢。”
“好。还有,我糖没了。”
“糖没了自己去买,那牌子我不是早就推给你了,还是说你连买糖的钱都没了?”
“是你逼着我戒烟的,犯烟瘾时吃的糖自然也该你出钱买。”
“吃那么快别烟瘾刚戒完就染上糖瘾了。哦对了,刚才忘跟你说了,你折了那根烟时,刚巧有一只烟鬼在旁边,骂你骂的可难听了。”
“……你往眼皮子上抹了多少见鬼的东西?效果到现在还没消干净?”
“你说牛眼泪?那只是给新人和不信邪的家伙用的。我才用不着那东西。开了阴阳眼,一会儿还要用呢,懒得关了。”
*
薄思礼等候在红色跑车旁,薄思枫的那两个队员上了车锁了车门倒头就睡,车窗倒是开了,但那点缝隙只能保证他们不会闷死在车厢里,不能让薄思礼打开车门坐上去休息。
见那两个人睡得又死又香,他懒得做坏人把他们吵醒,干脆靠着车门休息一下,顺便整理思绪。
薄思礼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插着一支小圆珠笔的本子,翻至其中一页,上面已经记了数行简洁明了的文字。
本子上记录着有关这次案件的所有线索,包括薄思枫询问沈玲时,从沈玲口中听来的那些神神鬼鬼的细节。
他重点关注了巷子和眼睛。
那些遇害少女被抛尸的地点,是巷子。
沈玲被那怪物掳去的地点,还是巷子。
她在事发前几日梦见的地点,却是巷子入口所在的街道。
按照培训群里发的资料的记录,鬼怪的共通之处,便是与其诞生的地点、以及生前的执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薄思枫曾夸奖沈玲的眼睛漂亮。薄思礼回想了一下沈玲的长相,的确,那姑娘的双眸明亮有神,只一眼便能叫人心生喜爱。
他又回想了那几位受害者的长相,手中动作不停,在小本子的白色纸张上很快画出几张简单却传神的肖像画。
笔停,几张漂亮的少女面孔落于纸上。
他记得清清楚楚,有的人被挖去了双眼、有的人被割掉了嘴唇、有的人被切掉了鼻子,还有的人连脸皮也被剥掉。
那是她们脸上最漂亮的部分。
而沈玲呢?第一次,死里逃生的她眼睛周围留下了几道血痕,第二次,他亲眼看见她的眼睛被黑雾包裹,薄思枫也亲口确认那恶鬼想要挖掉沈玲的眼睛。
薄思礼忍不住捏紧了笔杆,那恶鬼究竟是要多恨那些女孩?不仅挖去了她们脸上最漂亮的部分,还把她们开膛破肚?将她们被掏空的身体扔在那种阴暗的巷子里?
罢了。他捏着眉心,多想无益,接下来肯定要去城中村调查一番,或许能调查出某些科学无法发现的东西。
除此之外……他又在本子上勾出一只晴天娃娃,在能看见沈玲房间里的黑雾时他就注意到了,明明在房间里的每一每一物都被黑气萦绕,却只有那只晴天娃娃周围一片空白。
尤其是薄思枫特意问了那只娃娃摆件的来历,还把它从沈玲那里要了过来——她从不会花费心思在无关之物上,薄思枫的态度,更说明了那只娃娃有问题。
沈玲说晴天娃娃摆件是仁济私立医院的护士给的。薄思礼把医院的名字写在纸上,笔尖下意识地点着这行字,陷入了沉思。
是巧合吗?这只可疑的娃娃摆件放在沈玲家里不久,她就遇到了灵异事件,而这个摆件是在仁济私人医院做血检时护士送的。
薄思礼可太清楚了,即便抛开灵异的视角,只论科学,一管血液能做的事情也太多了。
那么,其他被害的姑娘是不是也在这家医院做过血检呢?她们有没有收到过类似的摆件呢?如果他的猜想是正确的,那娃娃摆件或许是对“猎物”的标记,而名为“仁济”的私人医院,也并不如它的名字一般光明。
看来,他们要调查的不仅是城中村的那处小巷街道,连这仁济私人医院,也得好好查一查了。
“我瞧瞧?”一只修长的、布满薄茧的粗糙手掌伸到他眼前抽过他手里的本子,薄思枫粗略地扫过一眼,满意地将本子交还给他。
“分析的不错啊。”薄思枫挑挑眉,问道:“不过这大太阳的,怎么不去车里面坐着纳凉?”
“车门锁了。”薄思礼给她让开车门,老老实实地说:“我看你那两个队员在睡觉,就没叫醒他们。”
薄思枫一拍脑门,有些懊恼:“哦对,差点忘了这回事。”她倒没有选择叫醒睡得死沉死沉的两个人,而是从钱包外形的储物袋里另外取出一把车钥匙开了门。
但她却没有坐在主驾驶座上,而是叫薄思礼去开车。
“咱们先去一趟城中村,那恶鬼大概率是在巷子附近生成的,我休息一会儿。”说完,薄思枫坐在副驾驶座上,扣好安全带后头一歪,就睡了过去。
薄思礼哭笑不得,他姐的睡眠质量是不是太好了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