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级木头食用指南 第26章 浮生熙攘

日暮西斜，晚霞漫天，树影缝隙里投下橙金色碎碎的光影。

檐下，窗里，夏茯苓、张筠和顾衍尘、方君寒四人，对坐桌前，进行正式行动前最后的商讨。

夏茯苓身带重疾，本不该下床，却还是坚持更了衣，由张筠搀扶着坐下。也不知他们师徒二人对谈了什么，张筠的神情明显比先前坚定且冷静了许多。

他二人表示，赞同顾衍尘的计划，愿意全力支持。同时，夏茯苓会负责城内百姓的安抚，以及解开禁制后可能的疏散和应对工作。张筠则表示自己会去牵制住张荇，或者说，洛子规。

“我估且称得上了解她的性格，我不认为她是完全的冷漠邪恶之辈，之前她也一直劝我离开浮生城……”张筠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却只是很快的一瞬，“我想，她应该也希望能够妥善解决浮生城的问题，只是她选择予城以死，而我们选择了生。若她一定要出手阻碍，我无论如何都会阻止她，除非她能踏过我的尸体。”

顾衍尘笑着摇了摇头：“不要这么紧张啦，张兄。我也觉得张荇姑娘不是坏人，你跟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就好，没必要打打杀杀，她收拾你哪里需要踏过尸体，她动动手指你就动弹不得了好嘛。”

张筠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

方君寒手中捏着扇柄，评估着方案的种种细节，力求不要出现错漏。浮生城的事情不在于以一力降十会，而是要如猛虎细嗅蔷薇一般，每一步都得收敛力道，小心翼翼。

不算大的房间里，几人快速且高效地交流着计划，院内青砖上橙金色的光斑逐渐染上红，又渐渐变暗，直至彻底陷入混沌之中。

屋门被推开，四人走出房间，浮生城的拯救计划，正式开始。

……

“盟主，我等七十二名弟子均已就位。”

“好。”方君寒眉心金光闪现，那是他正在通过秘法同城外的弟子们沟通。正道联盟的人乘着最快的飞舟赶了过来，一个个风尘仆仆，却有序地按照方君寒的指示于城外找好了位置。

“注意城外的动向，尤其小心蛮族人。”方君寒说，“听我指令，切不可误了破阵的时机。”

“是，盟主！”

方君寒站在浮生城城门畔，面上虽然沉静，心中却隐隐不安。他担心无忧王朝那边的动作，若他们真要发难，自己作为中立组织的首领，无论如何也无立场继续干涉他们的内部事务。

尤其是那个洛子规，希望她不要向朝廷那边报信才好。

张筠也有同样的担忧。

他神情坚定，身旁是退却了骄纵的大小姐夏若梧，二人一前一后，就这么挡在了洛子规行进的道路前。

“这次是你们二位来堵我吗？”

洛子规笑了。他们站在某个无人的巷内，而这个巷子，她已经来过好些次了。

张筠深吸口气，说：“张荇妹妹，我想和你谈谈……”

“我不叫张荇，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我的好哥哥?”洛子规打断了他的话，笑容有几分病态，“不用试探我了，我知道你们什么都知道了，你们也应该知晓了我的身份。”

“不要做无谓的挣扎。我乃朝廷执行使，凡出使，命必达，无论如何我都会完成浮生城这个案子的。”

洛子规声音冰冷，全然不似先前那柔弱娇媚的姿态。

张筠还想说些什么，夏若梧却忽然抬起手，眉头一横，踏前一步，道：

“你当真对浮生城了若指掌？我怎么这么不信呢？如果你真的能够做到，就不会每一次轮回都来这里陪我过家家了吧？我不懂执行使的任务，但我觉得总归不应该是无所事事，甚至还跑来当这个没用男人的保镖！”

张筠：……我、我很没用吗？

洛子规一挑眉毛：“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姐姐啊，你又懂我什么呢？你又怎知，观测你们一点一点步入死亡，不是我任务的一环呢？”

“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干嘛要故意说出来提示我？”

夏若梧手一叉腰，十分没礼貌地伸出食指指向洛子规的鼻子。

“……因为你就是个愚民！我不过随便说说，不要瞎曲解我的话！”洛子规有点气恼了，“不对，你怎么会有前几次轮回的记忆？你父亲也不应该有吧？”

“谁让我父亲是吏部员外郎，官居正五品呢？”

夏若梧嚣张一笑，她父亲沦落到这个地方，自然提前找人通了气，留了后手。虽然她也是刚刚才恢复了之前的记忆，但这并不妨碍她耀武扬威。

“你……”洛子规还真不太擅长吵架，“无知！我懒得同你辩驳。”

“其实是说不过吧好妹妹！其实你就是在玩忽职守，故意放任我们行动吧？哎呀呀，要是我上报到朝廷……”夏若梧越发得意。

张筠弱弱开口：“那个，我们是不是该讨论下正事，我想和张荇妹妹谈谈……”

二女看向他，异口同声：

“你闭嘴！”

……

夏茯苓自然是有后手的。自遭到贬谪开始，他就深知东阁派那群人的小心思。于是他私下去找到了朝中中立但偏向东阁派的方家家主，方端瑜。对方隐晦地给了他一些指点，又给了他和张荇一样的，朝廷用作后手的某种法器——这让他足以在浮生城的轮回中保持清晰的意识和记忆。

此刻，他走到府衙大门，无任何人搀扶，腰背挺直，气度不凡。府衙的下属于一旁墙上贴下大大的布告：新城主上任，为迎接上元，特邀众民同乐，于主街共享无忧！

府衙门口早就围满了水泄不通的百姓。一是这附近本就是城中心，素来人来人往；二是大家也都对这个新任城主颇为好奇。

“诸位，我是新任城主夏茯苓，很高兴与百姓们相聚上元，望众民都可尽享此夜，无虑无忧！我许诺，我会为浮生城带来安乐与和平，也希望各位能够追随我，让浮生城再焕新生！”

夏茯苓话音刚落，一旁便有两名下属抬着一箩筐的铜钱踏出，玄力一震，纷纷扬扬的铜钱似银色的飞雪倾泻而出！

百姓们欢呼起来，皆伸手争抢那银钱。笑容洋溢于每个人脸上，此刻，无人会怀疑新任城主是个大大的好人。他们笑着闹着，有不少人都急忙忙跑回家，要去把家里人和邻居都喊来，城主发钱了，晚了可就没有了！

不远处，正是无忧人挑战的擂台。只是现在还无人上去接取心愿。有杂耍的戏班子正在台上表演，他们都是有着微薄玄力的玄士，虽然无法和真正的玄师相比，表演的水准却也大大高于普通民间艺人。

只见，身着金色短打，头戴绛色长冠，肩披鲜红长披风的男子单足而立，足见点在刀尖之上，手握五尺长枪，舞得虎虎生风，却面色轻松，甚至笑容热情。一旁有人敲着锣念着旁白：

“却说，我们的大英雄武备皆齐，便是要踏上一条不归之路！前途漫漫，危机四伏，但这未来，大英雄却是要靠自己走出！诸君且看……”

台下的观众们激动又期待，十分喧声几乎就要盖过了那铿锵锣鼓。他们投入地应和，兴奋地欢呼，完全沉浸在幸福的海洋之中。

茫茫人群里，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孑然而立。

银白的发丝拂过脸颊，又被他的主人轻轻掀到耳后。烨转过身，背离了人潮，缓缓抬起头，望向了已经沉入灰蓝的天空。

那天空中，有一个几乎半透明的人。

顾衍尘垂眸注视着城中的各个角落，他这个视角可以看到任何地方，也方便他全然展开神识。

他看见了方君寒紧张地同弟子们交流，看到了夏若梧和张筠同洛子规的争执，看到了夏茯苓转身回府后骤然变得虚弱的咳嗽，看到了烨远远向他投来的，那一缕视线。

他朝烨的方向笑了笑，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看见。

马上要到戌时，月亮就要升起。顾衍尘闭上眼，凝神聚气，既月水城之后，第一次用出如此庞大的力量。

乌黑如墨的长发翩飞，衣摆也烈烈作响，无形的神识在一瞬间以他为圆心铺展开来，仅仅呼吸的片刻，就完全覆盖了整座庞大的城市。

“叮——”

下一刻，一股微不可察的流光沿着神识逸散开来，那是顾衍尘用出现下几乎全力的感知。识海中，浮生城内千千万万的民众，无论是男人女人，还是老人小孩，无论好人或是恶人，凡人还是玄师，无一例外，通通一览无余地浮现在其中。

他双手掐诀，身形又透明了几分，眉毛微蹙，面上有几分痛苦。而就在同一时刻，每一个人类的体内，那一株魔气的种子，就都映入了他的识海之中。

顾衍尘几乎在一瞬间就睁开了眼，面色苍白，呼吸急促。

但他的动作没有停。只见他双眸中精光大盛，右手缓缓抬起，指向天穹——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些百姓体内的魔气，竟然随着他的动作，犹如被指挥了一般，纷纷从人们体内恋恋不舍地挤出，缓缓地、缓缓地飞向顾衍尘所在的方向！

沉浸在幸福中的人们毫无察觉，此刻灰蓝色的天空中，有无数道黑色的、若有实质一般的气体飞涌汇聚，铺成一张庞大而恐怖的巨网，一同奔向那个孤零零的、已经半透明的身影。

顾衍尘面上不再带着笑，反而有些凝重。魔气在浮生城百姓体内扎根之深，比他想象得更甚，而魔气的量自然也比他预估的要多上许多。但眼下箭在弦上，他只能咬咬牙，仿佛回到了那孤身一人的少年时期，第不知道多少次的拼尽所有。

夜风，越来越盛，浓重的黑气已经汇聚成一团悲郁的阴云。

顾衍尘觉得不能再拖了，他必须开始吸收，否则天上再堆积不下如此巨量的魔气。他屏息凝神，双手一翻，正欲掐诀——忽然，他的眼前划过一道璀璨而斑斓的火光。

顾衍尘眉头一皱，顾不得自身状态，就脱口而出：“烨，你来做什么！”

刚说完这句话，他便身体抖了抖，头顶的阴云如罡风斜飞几缕，整个人又透明了许多。

烨漂浮于顾衍尘身前，发梢染着火光，面上却带了笑：

“顾衍尘，我第一次见你有这样激烈的情绪。”

“我还以为无论发生多大的事情，你都永远不会慌张。”

“你是为了我才这样，我好高兴。”

顾衍尘现在无法动弹，他手中还控制着巨量的魔气，不可出半分茬子。只能略带焦急地说：“烨，你——”

“我是来帮你的。”烨说，“这次，我不要听你的话了，想让方君寒激我几句，就骗我不加入行动？这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笨蛋。”

烨的发梢燃烧起来，火焰升腾的声音响起，他全身竟然都在一瞬间被这美丽的火焰覆盖。

“有点疼，不过还可以忍耐。”他眨了三下眼，“顾衍尘，我发现你其实才是最喜欢逞强的那个吧，而且也很任性！还特别一言堂！霸道！”

顾衍尘已经没有余力争辩，只能勉强道：“……这是诽谤，大人我冤枉。”

竟然还有功夫说俏皮话。

烨飞到魔气云之中，他现在如同一团发光的有着自我意识的火焰，灵火缭绕着他不断搏动着，黑云环绕他，像是身处寰宇深处的一颗炽热的小恒星。

“烨，不要这样。”

顾衍尘说。

“我又不是三岁稚子了，有权利决定自己做什么。”

烨说。

火焰，缭原的火焰，以星点微光绽放的火焰，纯净而璀璨夺目的火焰，可以净化一切污浊的火焰。

迸溅开来，燃烧开来，铺展开来，只在一瞬间就点燃了天空中一整片的阴云！

烨抬着手，灵火源源不断从手心涌出，染上灵火的魔气也像泡沫一般，虚妄着升腾，又在顷刻消散。

“……顾衍尘，我只有你了，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望着手心炽目的火焰，烨喃喃自语，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魔气还在源源不断地汇聚在上空。身上魔气清空的人们，无不一阵恍惚，片刻后却觉得身体骤然轻松了许多，于是便更加高兴。主街道直接成为了狂欢的海洋，白色的无忧花瓣被抛洒漫天，比那夜空里的星子还要夺目。

城墙边，巷子里，府衙内，方君寒皱着眉望着天空，夏若梧和洛子规停止了争吵，夏茯苓紧张地屏息，心中不断祈祷一切能顺利。

“为什么……要如此。”

顾衍尘每每想要自己吸纳魔气，就会被烨先一步用灵火灼空。他闭上眼，已经很难再说出完整的句子。

“因为……”烨咬咬牙，再度加大了火力的输出，坚决不让任何一丝魔气溢到顾衍尘那出去，“我想要站在你身边……把那个姓方的……踹了！”

顾衍尘失笑出声。

二人竟然形成了一副互相协助，却又彼此相抗的局面。他们都不愿对方承受魔气，因而拼了命也要把魔气往自己这方引，可顾衍尘到底状态虚弱，完全无法同全盛状态的烨抗衡。

烨的银发高速飞舞，玄力大盛，墨阶之上的实力在此刻展露无疑，周天的所有云朵都被这一震驱散，就连城内的雪都因他灼热的玄力而纷纷融化开来！

天空已经完全黑了，魔气同夜幕暧昧地融合，唯有火光，明亮的火光，代替狞笑的月，在黑夜中成为了新的一轮灼目烈阳！

“因为我……”

烨的表情近乎狰狞，说话也几乎靠嘶吼，他从未以这样的方式发出过声音，原来这便是话本里竭尽一切的感觉。

“——喜欢你啊！！！”

灵火轰然炸开，将剩下的所有魔气尽数吞没。

热浪翻涌逸散，掀起一阵庞大的飓风，将城内的树叶、檐上的瓦片，都瞬间推离原处，于空中胡乱飞舞。

滚烫、炽热，犹如在烘炉中一般。

这是离得最近的顾衍尘的感受。

烨的灵火收不住了。

不被魔气裹挟的魂体骤然一轻，但顾衍尘也不剩几分余力。烨也被灵火的余波震飞，像一只坠落的鸟儿，飞快朝地上落去。

顾衍尘一咬牙，下一瞬，他已经出现在烨身旁，一把捞起他的身躯。同时，他另一手伸掌，对着灵火肆虐的方向，释放出最后一道玄力。

他再没了力道，魂体透明得几乎下一刻就要消失。没再用玄力维持身体的漂浮，他搂着烨倒飞下坠，眼中含着无奈、懊恼和浅浅的笑意。

深黑的夜空上，月亮还不及升起，而方才火焰升腾之处，能量收缩成微小一点，声音也被尽数收敛。而在下一刻，空旷的夜幕里，忽然绽开了一朵烟花。

顾衍尘就要落地，他正准备用玄力垫一垫二人的屁股，却感受到一阵温柔的力量轻轻托住了他。他仰起头，发现了方君寒那写满了复杂情绪的一张脸。

完了，他和烨一定都免不了一顿骂了。

“轰——轰——”

一朵接一朵的烟花绽放开来。仿若寂静又凝固的时空突然被打破一般，城中的百姓们这才意识到空中有盛大的“演出”。人们惊呼着，透过高低错落的屋檐观赏斑斓的烟花，那场景美得令人心醉。这个上元一定是他们有生以来渡过的，最为幸福、美好且盛大的一次。

欢笑声冲破云霄，灯火与烟火相映，眸光与星光共鸣。

浮生熙攘，尽皆无忧。

算是这个小副本的初步结束，不过后面还有些收尾的内容，接下来就会去第二卷的下一个地图。

坏消息是存稿彻底没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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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浮生熙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