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级木头食用指南 第22章 第三个正月十四

清晨的客栈，重复的场景，顾衍尘已经在看第三次。烨仍然无所事事地坐在一旁随意观察着花笺，方君寒仍然失去了先前的记忆。

顾衍尘没有犹豫，上次轮回中的调查已经有了一定进展，方君寒是不可或缺的帮手，所以他依然准备把经历的一切告诉对方。

然而，还未等他在识海中出声，方才还一脸百无聊赖的烨忽然眼神一凛，“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他动静很大，夜师、掌柜、帮工和住客都被他吓了一跳，不由得疑惑地望去，可烨丝毫不在乎旁人目光，他径直一个闪身到方君寒面前，长袖一挥，方君寒面色不虞，正欲还手，却见烨高举的手中已经多出了一枚子母相扣的玉佩。

是玄灵佩。

“烨，你要做什么！”

方君寒慌了，怒得就要发难。周遭旁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惊了又惊。烨冷冷瞥了方君寒一眼，说：

“没用的东西，我比你有用，他现在更需要我。”

方君寒面色从未如此难看过，哪怕是表白被打断、哪怕看到烨不知廉耻的黏着顾衍尘，他也没有这样焦虑又紧张。

顾衍尘在对方手中。

方君寒想说点什么，可烨完全没兴趣听他文绉绉的忽悠。没等方君寒出手或是憋出什么好词儿，烨身法极快，仅仅是一息的功夫，就已经从客栈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夜师有些尴尬，见方君寒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只得轻声道，“……方兄，要不，你追上去看看?他应当走不了多远……”

这个夜师还是太低估烨的实力了。方君寒没说话，他早看出来夜师只有橙阶而已，实力低微得他动动手指就能碾死。可强大如他，面对烨这样超脱常理的存在却也感到无可奈何。

“……无事，他不会做什么的。”方君寒也不知道是说给旁人听还是自己听，“我先去寻他，告辞了诸位。”

说完，也一个闪身，刹那间原地就只留下了一丝寒冷的余温。

“……”

客栈内安静了半晌，蓦地才忽然炸开，一下子就闹翻了天。众人都被那二人恐怖的实力惊得说不出话来，而夜师却若有所思地望向门外，低声自语：

“真名是叫烨吗……”

……

浮生城内，沿城墙边靠水渠的角落。

“……小烨，你这样做方君寒会很担心的。”

顾衍尘其实可以从玄灵佩中出来再去找方君寒。但眼下他们两组人分开，他又的确更需要烨的能力，为了效率最大化，他选择了老实本分待在玄灵佩里。

“他本来就没有用。”烨的语气还是有点硬邦邦，“连记忆都恢复不了，还好意思做正道魁首?”

“你果然已经全部想起来了。”顾衍尘回忆了一下二人之前的种种对话，突然有点想笑，“……那么，你还记得你先前说，不要再喜欢我了……”

“那不作数！！”

烨强势又无赖地打断了顾衍尘的话，踟蹰片刻，又软下语气，说：

“……不要丢掉我，顾衍尘。我不想离开你……我只有你了。”

“虽然我还是不太认同你的做法，但我会好好听话的，你别不要我，好不好?我会帮你查魔气，我什么都会做的……”

顾衍尘恍惚间觉得烨像只白色的大狗。

“你别慌，我不会无故和同行人散伙的。”顾衍尘笑了笑，放柔语气，循循善诱，“那我们现在就暂时搁置争议，先一起调查浮生城内魔气的源头，好不好？”

烨被哄高兴了，立刻情绪饱满地应了声：“好！”

两人此刻所处的位置，正是第一个正月十四那晚，烨发现魔气的角落。他在原地逡巡了一圈，如同某种犬类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但这个时间，这里并没有那片随风飘来的无忧花瓣。

烨在原地站定，闭上双眼，一手并指于身前，璀璨的灵火骤然升腾，在他的面上映出斑斓色彩。

忽然，烨猛一睁眼，眸中精光大盛，他看向城墙根一株不起眼的杂草，手指一挥，灵火飞至其上，在接触的瞬间便烧出一片黑色的浓烟。

顾衍尘忍不住道：“……魔气竟也会附着在这种物体上。”

“上次是在一片花瓣里。”烨说，“好奇怪，就算不是那朵花，也会出现在草叶里吗？”

“我们再找找。”顾衍尘说，“小烨，可以以此地为圆心，扩大搜索范围，再找找别的魔气痕迹吗？”

烨答应得果断：“当然可以。”

二人于是开始在城中一路搜寻。顾衍尘为了节省力量，也为了少一个目标引起注意，便始终没有现身出来，而是窝在玄灵佩里，有一搭没一搭和烨用神识聊着天。

“……我本以为只有我会拥有记忆，没想到你也能恢复。”顾衍尘说，“可以告诉我恢复记忆时是什么感觉吗，小烨？”

烨说：“就是……很奇怪的感觉。我在昨天……不对，第二个正月十四那天，就觉得到处都很奇怪，就连我自己也变得奇怪。后面不知道怎的，好像突然挣脱了什么束缚一样，一下子就全回想起来了。”

说到此处，他又有些不爽：“竟敢影响我的记忆，将我们如此玩弄……真是不可饶恕！”

“挣脱束缚吗。”顾衍尘若有所思，“所以说，并不是我一人特殊，也不是单纯的时间重启，你对上次轮回的印象就像是‘昨天’一样。这种轮回现象的本质是什么呢……”

“有这么复杂吗。”烨哼哼了一声，“我足够强，你也足够强，方君寒弱。难道不是因为这个吗？”

烨随口一提的话既出，顾衍尘却忽然眼前一亮。

“你说得对……我和你都是墨阶之上……浮生城的状况是人为的……现今世上除了我俩最强者就是墨阶……也就是说，人为制造的诡异状况，最高只能限制到墨阶水准。”

顾衍尘飞快地道。

烨说：“对啊，所以说，作为强者的我们，打破这区区法则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

方君寒不笑的时候，面上总是带着三分消解不去的愁容。这幅表情顾衍尘很少看到，因为在他面前时，方君寒总是笑着的。

但此刻，方君寒面无表情，神识扩展开来，于城中四下搜寻着烨的行迹。

其实，自从千年前顾衍尘消失在世外魔源后，方君寒已经花了足够多的时间来接受并习惯没有顾衍尘的世界，可他内心深处始终不愿相信那个家伙真的就此逝去，就这么期盼着，期盼着。

好在，一朝复苏，方君寒终于失而复得。或许再给他足够多的时间，他也能够习惯现在的情况，但在如今这样重逢不久的时刻，他的的确确正处最为患得患失的情绪中。

他没办法接受顾衍尘再度离他而去。

方君寒蹙着眉，心绪有些混乱，就连街上往来的人流也无暇顾及。烨的话语深深刺激了他，让他头脑发昏，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冷静。

忽然，他脚步一顿，神识所过之处，发现了两个称得上熟悉的人。

——夏若梧和张荇。

一丝若有若无的灵感袭上心头，方君寒没再人群中使用身法，只是用看似普通实则比常人快上许多的速度，走到了两人所在之处。

那是一处无人的小巷，方君寒站定于巷口，凭借他的耳目通达，想听清两人谈话的内容简直轻而易举。

“姐姐，你这样我很难办呢。能不能不要再来打扰妹妹了呢？”

张荇的语气不似最初所见那般矫揉造作，反而充斥着一种敷衍式的深深不耐。

夏若梧生气道：“我还要问你呢！！你这臭女人，为何总是如此阴魂不散？今日上元灯会伊始，我不过是想和张郎君共度佳节，你到底为什么要不依不饶?”

张荇仍然语气敷衍：“对对，姐姐说得都对。那我就要待在张郎身边，你又能如何呢？”

夏若梧被她这态度气得够呛，她正欲再说些什么，张荇却抢先道：

“姐姐是不是在猜我是东阁派的人?猜对咯，但是没有奖。其实我也挺可怜姐姐的，对自己如今的处境一无所知，还有心情玩什么儿女情长的游戏……一次又一次，同样的场景，我也腻了。妹妹不过耐着性子陪你玩玩罢了，你当真以为我在争风吃醋?”

“你——！”夏若梧语气稍敛，似是压抑了情绪，“……你到底什么意思！？”

“意思是浮生城完了，你们所有人都完了。”张荇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不过你放心，看在张郎待我不薄的份上，我会引他入玄门，修成玄师，成为我东阁新秀。对了，姐姐送我的这个上元礼物着实粗劣，我没什么兴趣，还是还给姐姐吧。”

“张荇！！”夏若梧怒不可遏，但张荇可是玄师，速度哪里是夏若梧一个凡人能比的？很快，张荇从另一头离开了巷子，而夏若梧在原地愤怒地跳脚，半晌才自语道：

“……那女人有些邪性。不行，不行，我得去找父亲，但父亲那边……算了！先回去吧！”

夏若梧拔腿就要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说：“那女人的东西我才不要！”

语毕，就把某个很是轻巧的物什随手扔到了地上。

夏若梧往方君寒所在的方向走来，一步一步，越来越近。她就这么黑着一张脸，怒气腾腾地走出了巷子，而后转身走远了。

一小段时间后，方君寒在屋顶上现了身。他默默注视二女都走远了，心中还在思忖着方才听到的话语。

飞身跃下屋檐，来到巷内，此处因着人迹罕至，巷道内十分狭窄，还堆积着不少木头和石料等杂物。方君寒望向一处，那应该是夏若梧扔掉东西的方向，手指轻勾，一个颜色颇为艳俗的牡丹花小香包便出现在他手中。

这是女子常配的款式，称得上精致，却很难说多有格调。香包上甚至还有一小滴不易发现的血液晕染开的痕迹，大概是绣娘不小心扎破了手指，将血滴了上去，又未曾发现。

方君寒细细观察这香包，半晌后，他又望向离这香包原本位置不远处，木料阴影下的位置。下一刻，两个颜色一模一样的香包从角落中飞了出来，皆落入方君寒手上。他也不嫌脏，将这三个香包细细对比，发现无论颜色还是图样，款式还是绣线的走向，都完全一致。

但，最为古怪的是，就连那血渍的痕迹，也都一般无二，没有丝毫不同。

方君寒眼眸深了深。慌忙和焦虑，暴怒和忧心过后，他已经冷静了许多。理智又一次回归大脑，想到张荇古怪的态度，她话语中提到的“一次又一次”，烨今晨突如其来的发难，还有顾衍尘……

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在脑海中有了雏形。

……

不多时，方君寒来到浮生城城墙边。攀上高高的城墙，伸手探到那恍如肥皂泡一般强大却又脆弱的禁制，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有了解答。

“原来如此……不，不如说果真如此吗。”方君寒眉眼间满是忧虑与愁容，这是他在正道联盟里惯常的模样。他叹了口气，轻声自语：

“得想个办法，保留……”

……

烨和顾衍尘已经沿着城墙探了一圈，又沿着水渠，一步一步深入浮生城最中心的主干道。天色已经全然暗下来，月亮也迫不及待露出面孔，像一张狰狞的脸，高高挂起，得意地看着他们无力地探索。

烨的脸色很难看，而识海中的顾衍尘心情和脸色也都不太美丽。

“此处也有……附在石头上。”烨指尖灵火不停，“太奇怪了，为什么这里也有?”

一路走过来，他们几乎在每个地方都发现了细微的魔气痕迹。这些魔气量都不大，附着在瓦片、草木、石头、沙砾……任何可能的物体上，简直邪门得不得了。莫说是烨，就连顾衍尘都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

“顾衍尘，怎么办?”面对魔气的问题，烨还是相当认真，却也十分容易焦急，“要不我们把这城毁了吧？这种小体量的魔气虽然对人的伤害不大，但聚合起来也不少了！若是扩散出去传播开来……”

“小烨！”

顾衍尘稍稍提高了音量，惊得烨一愣。待他稍微冷静了些许，顾衍尘才放柔了声音，缓缓道：

“不要慌，别害怕。运用你的能力，再帮我看看，好吗？这一次试着定位一下魔气溢出的源头如何？我们已经把城周围一圈探查过了，都没有发现源头，现在我们身处浮生城中央，源头很可能就在此处为圆心的范围之内。”

“……好，好。我会听你的。”烨如梦初醒一般，点了点头，而后闭上眼，不管不顾地释放起灵火。

玄力对他而言充沛得可以随意挥霍，但灵火他却是头一回用出这般庞大的规模。

灵火笼罩了烨几乎全身，他白色的长发在火中曳动，像是被大火烧毁的蜘蛛丝。常人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神识、感知都随着火焰的星星点点，在刹那间疯狂蔓延开来，在一瞬之中就铺满了方圆数十里的空间。

灵火笼罩下，烨的面色越发苍白。半晌之后，火焰散去，他再度睁开眼，神情恍惚中又有几分无措的茫然：

“……很奇怪，我的感知好像受到了干扰，不能像在外面一样精准定位魔气来源。或者说……这个城里好像到处都有魔气，以至于根本分不清哪里才是魔气的‘主体’。”

“房屋，树木，水……但不仅仅是物体……人，人也是，除了我们几个，每个人、每个人的身上都有……”

烨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这座城的所有人，都已经被魔气污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