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级木头食用指南 第21章 重启

“……方君寒，我有话对你说。”顾衍尘非常冷静，他当机立断道，“我们似乎被卷入了事件之中，我需要你的协助。”

方君寒一愣，不过这片刻的反应十分短暂，在场众人没人发现异样，除了烨。

烨狐疑地看了方君寒一眼，本能地觉得有什么不对。

“方兄，李兄。怎不见顾兄？”

那边，夜师问出了和上次一模一样的问题。方君寒非常自然又得体地道：

“他啊，惯是闲不住的。今日早早便起了身，比我们都早就跑出去了，我现在正要去寻他。先走一步，就不多叨扰了。”

说完，方君寒轻轻点头，转身便走，一点没有要带着烨一起的意思。但烨却蹭地一声窜起来，一言不发跟在了方君寒屁股后头。

“休想甩掉我。”

他哼了一声。

二人的身影消失得迅速，夜师就连道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颇为失落地道：

“我还想给他们说说无忧人的活动……”

……

“需要甩掉烨吗。”

方君寒在神识里问。

顾衍尘说：“不需要。但小烨是个变数，我不确定他会有什么行为。”

意思是话题内容不需要回避烨，但这家伙可能会碍事。

于是，甫一走出客栈，行至街巷拐角处，方君寒就脚步一顿，转身看向烨：

“你既如此喜欢这集市，不如我等分头行动，与民同乐。这钱你拿去随意花销，晚上我们回客栈再见。”

方君寒拿了一贯钱给他。烨张口正欲说些什么，方君寒又立刻紧接着道：

“衍尘他再等一会儿就准备从玄灵佩中出来了，届时我也会和他分开。我们今日的主旨就是与民同乐。”

烨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小烨，方君寒没有骗你，相信他吧。”

顾衍尘的声音也凭空出现，大大增加了说服力。

烨说：“你们俩，今天很不对劲。”

他又颠了颠手中银钱，眉头微蹙：“但我也有些不对劲。很奇怪。”

“好吧，我相信顾衍尘不会骗我的，但如果真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去解决。”

留下这最后一句话时，烨的眼神仍然深深注视着方君寒，又透过他注视着顾衍尘。但方君寒神态自若，即使不用扇子也戴着完美的面具，根本看不出半分破绽。

待烨离开，方君寒连忙找了个无人的角落，随手掐诀张开结界，问顾衍尘：

“好了，衍尘，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顾衍尘说：“这不是我经历的第一次上元灯会了。在这之前，我已经度过了一日正月十四的时光……”

顾衍尘简洁且条理清晰地叙述了自己先前的所有经历，方君寒默默听着，没有出声打断。

“……再度恢复意识，我便回到了十四日清晨。我判断你最有可能相信我的说辞，所以决定先拉你入伙。”

方君寒有些感慨：“虽然是追着魔气的痕迹来的，但没想到才进浮生城就遇到这种事情。你果然是个麻烦精体质，我做了千年的正道魁首，从没遇到过这般离奇的情况。”

顾衍尘很浅地笑了一声：“我没想到你这样快就相信了。调笑的话便不说了，当务之急是整理一下线索，看看现在的情况如何解决。”

“我有一些初步的猜想和亟需验证的疑问。首先，这‘重启’是单独针对我一人，还是关乎全城所有人，为何只有我保留了记忆？其次，今日到了月中天时，还会发生第二次重启吗?第三，这种现象覆盖的范围有多大，是囊括整座浮生城还是更大的范围?”

“当然，也不能排除出问题的是我本身。自身的问题还是外界的问题，这也是需要验明的点。”

方君寒点点头，十分顺畅地接上了顾衍尘的思路：“从我们进城以来，收集到的线索有不少。首先是张筠和夏茯苓，也不知作为城主知不知晓现在的情况，或者干脆直接幕后黑手就是他们?”

“嗯。”顾衍尘说，“小烨还发现了魔气的痕迹，这件事也很可能同魔气脱不了干系，我可以带你去上次他带我去往的那个位置，寻一寻魔气的踪迹。”

“可惜，我二人对于魔气的嗅觉都不如那家伙灵敏，只有短短一日作为期限，未必能查出什么东西。”方君寒有点后悔把烨支走了，“可以先去求见城主夏茯苓，获得一些本地的支援。”

“或者……先去城外看看。”顾衍尘语气中含着几分担忧，“我怕打草惊蛇。而且，我总有种直觉，去城外可能会发现什么重要的东西……”

方君寒一向信任顾衍尘的直觉，于是当即便不再坚持，立刻往城门处走去。

行进的路上，顾衍尘没再怎么说话，方君寒就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顾衍尘对于上一次“轮回”的叙述很是平铺直叙，不含什么个人感情，但方君寒还是听出来了，上回的自己是……想要表白啊。

这也是方君寒如此快就接受了“重启上元”说辞的原因。顾衍尘自个儿压根编不出表白的场景，这百分百是方君寒在那种时刻会做出的行为，却又百分百是顾衍尘不可能理解的行为。

又失败了吗。

方君寒奇异的和上一个自己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现在烨不在身边，倒是个表白的好时机，但正事要紧，他怎么能够在这种时候还想着风花雪月的事情。

“……衍尘，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个不错的人想要对你表明爱意，男女之情的那种，你会如何对待?”

方君寒还是忍不住问了。

“怎的突然问这个?”顾衍尘觉得最近的方君寒奇奇怪怪的，“唔……我不知道。爱应该是一种很值得被珍视的感情吧，但我不太明白这个。况且我如今只是一缕残魂，没法陪着人天长地久，总不好耽误了对方，所以大概还是会拒绝吧。”

于是方君寒就不说话了。

寒天尊者的速度很块，一路来到城墙周围，他很有这方面经验地直接绕开城门，反而翻身一跃，高高腾起，直接攀到了城墙之上。

顾衍尘打了个趣：“公子哥还知道走旁门左道呀。”

方君寒听得出他是想缓和一下略显凝重的氛围，便也笑着还嘴：“还不是跟某位仙尊学的?”

不消两句话，他就再度腾身，就要飞至浮生城外。

“……不对。方君寒，有些不对。”

顾衍尘的声音传来，但方君寒其实也近乎同时感到了异样。

空气中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阻塞感，像超级大号的肥皂泡，那感觉令人非常熟悉……这分明是一道摇摇欲坠的禁制！

以方君寒墨阶的境界，花不了几成力就能将其破开，但他却停了手，目光游移不定，神情染上阴翳。

“……这下麻烦了。”顾衍尘说，“这结界是防止城内人出去的，这不太对劲。如果强行破开……”

“如果强行破开，后果难料。”方君寒接下了后半句话。

“你这家伙的直觉果然很准。”方君寒收回手，叹了口气，“……现在，我是完全相信你所说的‘时间回溯’了。”

两人都心知肚明，他们所说的“后果难料”不是针对自己，而是针对浮生城全城的百姓。方君寒强至墨阶，可以说普天之下除了五指之数的几个人，根本不存在对手。顾衍尘更是前无古人的天下第一人，况且他也没有很想活着，残魂消散便消散了。

但其他人不同。这种布满全城的超大型禁制通常需要消耗大量玄力，如果强行破开，其力量爆开的余波都足以杀死成百上千的人。方君寒倒是擅长阵法和禁制，也有信心尽可能保护凡人，可这样的禁制存在，本身就意味着更严峻的一个事实——

“这一切都是人为的，有人在策划这一切。”顾衍尘说，“并且对方有足够的实力和资源，能支撑他布下如此大型的禁制。”

方君寒又皱起了眉：“……我们的行动需要更加小心了。对方现在相当于用全城人的性命作为筹码，我们的任何行为都有可能打草惊蛇，刺激对方做出不可控的事情。”

“看起来城主那边的嫌疑好像更大了?”

顾衍尘从玄灵佩中钻了出来，还泰然自若地伸了个懒腰。但方君寒知道，这家伙不过是故作轻松罢了。

“去找烨吧。”方君寒语气坚定，“他不会在乎普通人的命的，若让他发现了禁制，他很可能会毫无顾忌地直接破开。除此之外，我认为这件事和魔气应该有很大关联，我们需要他的力量。”

不能直接去府衙，这很可能引起对方的注意。所以目前最可行的一条线便是从魔气查起。方君寒的思路和自己不谋而合，顾衍尘点了点头，说：

“好。我猜测，这禁制大概率就是为了防止魔气溢出，只是封印全城的目的还不太明确。当然，城里可能还会有别的线索，我们也可去探探。”

……

方君寒和顾衍尘二人以府衙为圆心，神识扩张，寻找着可能有线索的方位。

货摊，游艺，无忧花，欢喜的男女老少，热闹的浮生熙攘。

时间已至午后，顾衍尘忽然眼眸一亮，招呼方君寒：“走，去偷听下墙角。”

方君寒心领神会，一句话也没问，就跟着顾衍尘一路隐蔽行踪，飞快来到了一处偏僻宅院的巷子口。二人颇有经验地放轻呼吸和脚步，又收敛了气息，全程没有进行任何交流——他俩都已经很擅长这类偷鸡摸狗的事情了。

巷内传来了两个女人的声音。这声音并不陌生，属于夏若梧和张荇。

夏若梧正在冲张荇发难：“你这臭女人，为何总是如此阴魂不散?今日上元灯会伊始，我不过是想和张郎君共度佳节，你到底为什么要不依不饶?”

张荇语气柔弱：“姐姐说笑了，妹妹哪有刻意阻挠?只是张郎风寒未好，这灯会又人多眼杂……妹妹怕他受到影响，这才出言相劝。姐姐难道要不顾张郎身体的安危吗？”

“你少跟我扯这些！”夏若梧语气激烈，“不要一副女主人的模样，我还不知道你的出身吗？你不过是张郎君从京城来浮生城途中捡到的、来历不明的女子罢了，被他认作妹妹，你还真当自己就是张家人了?”

“姐姐这话就有些过分了……”

“过分?”夏若梧笑了一声，“我倒是很好奇，你本来的姓名出身到底是什么?‘张荇’是张郎君为你起的名字吧，你老说自己没有名字，出身凄苦……那这一身修为又是怎么来的?我问过家中的玄师客卿，他们说……你可是绿阶的高手啊。”

“虽然我不懂玄师，却也知道绿阶已经非常非常厉害了。”夏若梧似乎走近了张荇，语气也变得不可捉摸，“我的好妹妹呐，你该不会……和东阁派那些狗有关系吧?”

巷子里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

顾衍尘回头望向方君寒，又偷偷伸手指了指巷子里的方向，意思是：你看，我就说有大料吧！

他这鬼鬼祟祟的样子有点可爱。方君寒没忍住，袖子下面的手轻轻攥住了顾衍尘的，两人食指勾着食指，有几分暧昧，但顾衍尘全然未觉，显摆完之后又转过头，继续专心致志地听墙角。

张荇沉默了许久，才道：“……我倒是没想到，姐姐还是有几分脑子的。”

她的声线变得低沉、冷冽又危险，就和顾衍尘那日在张筠房间门前见到的一样。

夏若梧冷笑一声：“呵，终于不装了吗?妹妹莫要忘了，我再怎么愚笨，却也是父亲的女儿，正五品吏部员外郎，堂堂正正的朝廷命官。那朝中之事，虽不通晓全部，却也略知一二。”

“只可惜，姐姐的脑子有一点，但是不多。”张荇说，“区区五品官也敢如此张扬，难怪不得你那老父亲遭到了贬谪。你真以为这只是普通的朝堂斗争吗?你该不会还觉得发配到浮生城是个不错的去处吧？”

夏若梧哽了一下，她的确有这种想法。之前一家待人在京城，虽繁华无比，却叫人喘不过气来。如今来了浮生城，只觉得这地方偏居一隅，像个世外桃源，人人都无忧无虑，面上常带笑容，这有什么不好的呢?

“……你什么意思。”夏若梧警惕地问。

“不妨告诉你。”张荇笑得很是危险，“……浮生城，已经被朝廷放弃了。”

……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太阳藏到山后，月亮偷摸冒了个尖儿。

烨左手抱着一大包吃食，右手扛着一打话本，一双眼睛仍在滴溜溜转着，四处打量。

往日许许多多话本上写的东西，都在今日见到了实物。可烨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就像身上瘙痒，却总挠不到对的位置一般，这让他逛街的心情也大减，整个人都有些烦躁。

怀揣着心事，沿着水渠往南，不知不觉间，烨竟走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此刻天色渐暗，河面上飘着不少无忧花灯，星星点点，甚是美丽。烨远远瞧着，又看见成双成对的男女一齐放着灯，想到昨日和顾衍尘闹的不愉快，他忽然有些蔫了。

正在这时，不过一个转身，他所想之人忽然就出现在了身前。只是旁边还跟着一个讨人厌的，记不清名字的方谁谁。

“顾衍尘！”烨眼睛一亮，又想起他俩还在闹小别扭，于是预备冲上去的脚步硬生生收了回来。

顾衍尘点点头：“小烨，我们有件事想要拜托你。现在浮生城内出了事……”

方君寒说：“你慢慢说，烨不一定有我这般容易接受。”

烨此刻却有些听不进去。他忽然觉得脑子有点昏沉，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冲破禁制涌出来。看着面前的河渠、花灯、顾衍尘、方君寒……好像有什么相似场景在大脑里闪过。

他是见过这一幕的，在……在什么时候呢？

“……总之，浮生城内存在有魔气痕迹，我们需要你的力量为我们追踪调查……”

顾衍尘的声音飘飘渺渺，烨觉得更晕了，他愣愣站在原地，水面的波光映出三个人扭曲的面容。

不对。没有方君寒。

应该还有……还有什么呢……

“小烨?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顾衍尘担忧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可他不应该得到顾衍尘的关心，那时候不是这样的。

他的情绪很激动，他和顾衍尘吵架了，他说，他不要喜欢顾衍尘了。

烨猛地瞪大眼。

他想起来了。

还差一轮正上中天的明月。

就像此刻这般。

天边，月正行至了正中。此刻，清冷的月光慷慨地撒下，略带几分薄凉，叫人不寒而栗。

顾衍尘和方君寒都下意识抬头望去，面色凝重。

“铮——”

又是同样的嗡鸣声。

顾衍尘缓缓闭上了眼。

……

“希望来年工钱上涨……好了。”

“这愿望应该直接向掌柜说道，说不定他一高兴，直接给大家伙全涨了银钱呢！”

夜师在说话。

……

“顾衍尘，你怎地不说话?这么安静?”

方君寒的声音传入识海。

顾衍尘情绪平静。

他知道，自己再度回到了十四日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