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级木头食用指南 第19章 上元节（二）

顾衍尘一涌进人群，就像鱼儿入了水，整个人险些就地开始撒欢。但他终究记得一点“前正道魁首”的身份，所以勉强收了劲儿，只是面上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上元的氛围实在热烈。街边有投壶的、猜谜的、赌骰子的。货郎挑着担子，都是家里女眷新鲜手作的簪花、编织小物件，大都以上元为主题，色调和款式都喜庆得紧。

卖小吃的摊子也未闲着，既有浮生城本地特色的诸多小吃，又有来自其他城市，甚至是其他王朝的新奇美食。由于浮生城是边境城市，从逐远王朝来的牛羊肉干、蜜饯瓜果也绝对不少。整座城里各种气味混杂，却都被无忧花淡雅的清香完美的盖过，叫人不会觉着不适。

顾衍尘也不急，他收敛了气息四处逛逛，跑路之前他也从方君寒身上摸了点银钱，是以每每看见什么有意思的小物件，他就买上一些。

字画送给方君寒，这是浮生城独有的一种沙画，很是别致。

话本子送给烨，讲的是一个由无忧花串起的离奇爱情故事，兼具伦理、生离死别、恨海情天、多角虐恋等等新奇元素，让顾衍尘在书摊上翻看时险些当众爆哭。

一对绣艺高超的小布虎，圆头圆脑，甚是可爱，顾衍尘买了先收起来，决定回头送给于昭。

精致的手作簪子，选了两个不同的款式，送给夏若梧和张荇；一块质地颇佳、色泽独特的砚台，买了送予张筠，他要做官，应该用得上这个。

最后，顾衍尘也没忘了夜师。只是他也不太清楚夜师喜欢什么，想着那少年像是个独行侠客，是要走南闯北的，便买了一串青绿色的剑穗。那剑穗绳结甚是精巧，流苏还有好看的渐变色，款式和配色都显得劲朗又风雅，很符合顾衍尘对那孩子的初印象——坚韧、挺拔，像一棵青木。

闲闲买着东西，不知不觉便逛到了举办“无忧人”活动的游艺高台。浮生城不大，没有专门的坊市，中央一条主干道几乎就是最繁华的街，内环有河渠贯穿全城，撑起了所有百姓的用水。而城最中心的位置，就是府衙和一些玄师老爷、商贾富户的住处。

游艺的位置便在府衙前头，此刻已经群聚了不知多少人。顾衍尘也去凑了个人头，只见那台子不大，顶上吊了数根细绳，其上密密麻麻坠下来的都是人们拴上去的花笺。洁白的无忧花彼此相依，美丽而芬芳，竟是因人为聚成了一片悬空的花海。

台上有人在讲解着规则，但周围的人们显然早就听过，此刻仍是叽叽喳喳，只是兴奋地在聊着自己的事情。

顾衍尘也没太认真听，反而去随意看了几张花笺，这里挂上去的愿望都是当场许下的，所以比起遥远的祝愿，更多的是“想要某某街某某商品”、“希望和别人交换某物”之类较为现实的愿望。但也有故意搞怪的，譬如“当场表演胸口碎大石”之类，和“说些吉祥话”这类纯粹图个吉利的。

“诸位看官，若你们有心来挑战，便摘下这顶上的花笺去实现愿望。限时一个时辰，月上之前，完成最多者胜！”

台下有不少人跃跃欲试，正在进行挑战的人也已经有了。顾衍尘微一挑眉，一个飞身上台，没人看得清他的动作，总之下一瞬，他手上便多出了五十来张花笺。

讲解人傻了，围观的人也愣了，见过玄师，没见过这么厉害的；见过狂的，没见过这么狂妄的。

“这……这位看官，你一次取这么多……”讲解人擦了擦汗，“虽然完不成也没有惩罚……但这样多少有些影响评价的。请问你确定要取这么多花笺吗？”

“无妨。我确定。”顾衍尘嘴角含笑，人们这才发现这位挑战者竟然还是个翩然若仙的俊美男子！

立刻有人开始起哄，说好的说不好的都有。

但顾衍尘十分淡定，只见他抬手轻轻往左一抛，十数张花笺凭空飞出，与此同时身形骤然变幻，人们只能勉强窥见他的残影——若于昭在这儿，大概能分辨出这是“神影迷踪”，可惜顾衍尘用出来的水平实在太夸张了，和于昭的版本完全不可能放一起比拟。

“这二十四张花笺，是求得某物。”

人群中有人忽然发现自己手中多了张花笺。未等他们反应过来，怀里就被塞进了某件物什，低头一看，那明明白就是自个儿于花笺上写的玩意。

顾衍尘跃至半空，又朝下飞出许多张花笺。紧接着，他身影再度虚幻，忽而帮助老人去往某地，忽而又“帮”偷钱袋的小扒手物归了原主。替等待情郎的娘子拽来了迟到的青年，又帮糊瓦的工匠飞快拼完了最后一块青砖。

“此十五张花笺，是为求某事。”

顾衍尘声音含着笑意。

话音未落，顾衍尘又足尖轻点，跃上那白色花海。却并未直接践踏上去，而是隔了一个足够的距离，只靠一片轻飘飘的花瓣悬浮半空。

他负手而立，另一手攥着最后一些花笺，忽地向天抛洒，如天女散花一般，无忧花坠着花笺洋洋洒洒飘落，而顾衍尘的声音也再度传入人们耳中：

“最后十一张花笺，是为求平安顺遂，来年幸福安康。我便将这些祝愿还归诸位！”

他的一切行动，总共不超过半柱香时间。人们都看得痴了，纷纷抬手去接他抛洒下来的花笺。花瓣也纷飞，这就有了更多可供争抢的“资源”。笑声、闹声、惊呼……一切都不绝于耳，此刻即是最为幸福的欢庆的海洋。

一片白色花瓣飘落，缓缓飞到少年的头顶。

人群中，夜师忽然一愣。他伸手摸下那花瓣，笑了笑，随处吹了口气，便让其飞到了不知哪个幸运儿的方向。

再一抬头，却发现透过层层人海，他正好和顾衍尘对上视线，撞入了对方一双清雅如山水色的眸。

“顾兄，没想到竟然在这儿碰见了。”

见顾衍尘注意到他，往这边走过来，夜师便主动扬起笑容打了个招呼。

顾衍尘走到他身边，也说：“是啊，真巧。你一个人?”

夜师点点头：“客栈里的大伙儿都各自有约，我就想来看看这无忧人的活动。”

他看了看台子周围的盛况，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不过现在看，我大概是没这个希望了?”

顾衍尘拍拍他的肩：“不要气馁。我才实现了五十个愿望呢，你现在开始，还有机会追上我的。”

正说着，他忽然发现夜师怀里揣着一本崭新的话本子，书名也很熟悉，顾衍尘几乎在每个书摊上都见过——《衍尘传》。

注意到顾衍尘的目光，夜师难得有点羞涩似的，他掏出那本话本，说：“刚刚买的，没想到浮生城竟然有《衍尘传寒天尊者批注版》，这版在其他地方一书难求的，我就赶紧买了。”

……这破书怎么还有方君寒批注版啊！?那家伙这么闲的吗?

顾衍尘左眉毛一挑，心想自己绝对不能让夜师知道真实身份。

“你很喜欢顾……衍尘仙尊?”

顾衍尘问。

夜师认真地点点头，眼神突然变得坚定起来：“是。衍尘仙尊是我崇拜的对象，也是我想要看齐的目标。”

“和我同行那个李火火也蛮喜欢看这些的，你和他说不定能有共同话题。”

顾衍尘一想到他们可能会一起兴高采烈的讨论话本里的自己，就觉得面上烧得慌。但他还是绷住了脸，作一派从容状。

“……唔，或许吧。”夜师笑了笑，态度看似随意，语气却很是执拗，“我知道有很多人都崇拜仙尊，但衍尘仙尊于我而言，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顾衍尘一愣，接着便望向夜师的眼睛，似乎在探究他到底有多么认真。

夜师垂下眸，掩盖住眼里的情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位萍水相逢的顾兄面前如此有倾诉的**：

“……我出身是很贫贱的，因着意外才成了玄师，但在这之前我根本没想过这种事。彼时我仇人死了，亲人也都死了，我空有一身玄力，却不知道能做什么。”

“我就想找个去处，但没什么门路。我最终找到一个小门派，想加入进去，可那掌门只看了我一眼，就说我是……”

“——稚拙劣木，空心无依。”

夜师的语气云淡风轻，但顾衍尘何其通透，又怎么听不出这少年话语中的痛苦和绝望。

“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夜师说，“我努力修炼了，尽可能去找各种各样的法门来提升自己，但越是这样我就越害怕，因为我的确没有目标，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有一次，有个萍水相逢的玄师借了我一本衍尘仙尊的传记让我解闷。我看了，就问他，这样的人真的是存在的吗？”

“他说当然，这可青冥乱世最为有名的人物。行侠四方、平定祸患、结束动荡。不知道有多少人崇拜他，想要成为他。”

顾衍尘说：“所以你……”

“嗯。”夜师点了点头，笑道，“所以我便想着，那我也去成为顾衍尘好了。衍尘仙尊是个了不起的存在，他实力强大，却又大爱无私，他一定是爱着人间烟火气的。我应该成为那样的人，我应该以他作为自己前行的目标。”

少年的眼中有光。大概，他为自己写下的无忧花笺是什么，也无需猜测了。

顾衍尘轻轻叹了口气，他从怀中摸出那串剑穗，递给夜师：

“送给你。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但直觉这应当很适合你。”

夜师有些惊喜：“顾兄……特意为我买的?”

他心脏怦怦跳，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同此人交换了心声，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从未收到过别人赠予的礼物。

“嗯，”顾衍尘笑笑，“我给同行人都买了份薄礼，收下吧。”

夜师也不再推拒，低下头便把这崭新的漂亮剑穗往剑上系。他一边动作，一边不好意思道：

“我这剑着实有些旧了，有些配不上这么好的剑穗。”

“没有的事。”顾衍尘说，“还有，夜师，我不太认同那位掌门的话。”

“嗯?”

夜师抬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顾衍尘在说什么。

“同样是第一眼，我却觉得，你是苍松翠柏，顽强生长。终有一日，枝繁叶茂，亭亭如盖。”

顾衍尘伸出手指晃了晃，好像在指着天上，要那夜师冲破藩篱，把树干捅破夜空，而后遮天蔽日，自由无束。

夜师心脏猛地一跳，耳畔嗡嗡的，脑子都空白了一瞬。

“回神，小朋友。”顾衍尘再度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无忧人挑战还没结束呢，你该不会现在就要认输了吧?”

夜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已然清明：

“我自然不会认输，走吧！”

两道身影几乎同时飞身上了台，像两只凌空的飞鸟。

……

喧闹背后。

白色花瓣缓缓飞到无人的角落，静静坠落。

……而后，被突然疯涨的黑雾，瞬间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