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在下午准时到来,是一位头发花白、态度和蔼的老先生。
检查很仔细,结论和陆祈判断的差不多:疲劳过度,低血糖,加上急火攻心,需要静养几日。
“小姑娘,放宽心,年轻底子好,好好吃饭睡觉,很快就能恢复。”老医生温和地叮嘱,开了一些营养剂和安神的药。
送走医生,温晚情被张妈劝着回客房休息。客房比主卧小一些,陈设同样精致却冰冷。她躺在柔软的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简洁的吊灯,毫无睡意。
她无法安心接受这份“馈赠”,一切都太不切实际了。
她必须做点什么。
傍晚时分,雨彻底停了,天际甚至出现了一抹淡淡的霞光。温晚情走出客房,发现楼下很安静。张妈正在厨房准备晚餐。
“温小姐,怎么不多睡会儿?”张妈看到她,关切地问。
“我睡够了,张妈。”温晚情犹豫了一下,走到厨房门口,“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张妈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摆手:“不用不用,这里我一个人忙得过来。先生不喜欢外人动厨房的东西。”
“外人”两个字让温晚情眼神暗了暗。是啊,在这里,她终究是个外人。
“那我……可以借一下电话吗?”她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她的手机早在那个雨夜就没电了,而且,她需要联系学校,也需要……试着联系一下那些亲戚,哪怕只是确认一些事情。
张妈指了指客厅角落的座机:“电话在那边,可以用。”
温晚情道了谢,走到座机旁。手指悬在按键上,却一时不知该先打给谁。
最终,她先拨通了班主任的电话。简要说明情况,只说自己暂时借住在一位远房长辈家,身体无碍,周一可以正常上学,并为自己之前的失联道歉。
班主任松了口气,叮嘱她好好休息,学习上有困难随时联系。
挂断电话,温晚情深吸一口气,凭着记忆,拨通了一个远房表叔的电话。那是当初瓜分抚恤金和房子最积极的亲戚之一。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嘈杂,表叔的语气很不耐烦:“谁啊?”
“表叔,是我,晚情。”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是更加不耐甚至带着厌恶的语气:“温晚情?你还有脸打电话来?不是硬气地跑了吗?找你什么事?”
温晚情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指甲掐进了掌心:“表叔,我只是想问问,我爸妈的抚恤金,还有老房子的钥匙……”
“抚恤金?那点钱够干什么?给你爸妈办后事不用花钱啊?我们忙前忙后白忙活?”
“房子?"表叔的声音陡然拔高。
"那破房子都快塌了,没人要!钥匙早不知道扔哪儿去了!我告诉你温晚情,以后别再来找我们!晦气!”
“嘟嘟嘟——”电话被粗暴地挂断。
温晚情握着听筒,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浑身冰冷。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如此绝情的话,心脏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也彻底熄灭了。
她缓缓放下听筒,一转身,却猛地僵住。
陆祈不知何时回来了,正静默地站在楼梯口,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少了几分白日的凌厉,但眼神依旧深邃难测。
他看着她,显然听到了刚才电话的全部或部分内容。
温晚情的脸颊瞬间爆红,是难堪,是羞愤,还有一种被窥见最不堪一面的狼狈。她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下意识地想逃。
“我……”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陆祈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也没有露出任何同情或鄙夷的神情,他的平静反而让她更加无地自容。他只是迈步走过来,视线掠过她苍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手。
“指望从狼嘴里夺食,”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像冰锥一样刺入温晚情的心,“是最愚蠢的行为。”
温晚情猛地抬头看他,眼圈瞬间红了,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愤怒和屈辱。
他什么都知道?还是根本就在冷眼旁观她的徒劳挣扎?
“那我能指望什么?”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指望您这场……莫名其妙的‘投资’吗?”
陆祈的脚步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强烈的压迫感让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脊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
他微微俯身,慢慢靠近她,把她摁在墙上,清冽的雪松气息瞬间将她包裹,带着一种危险的味道,
"你可以指望。"
“我比他们,更需要你‘活着’,并且‘有价值’。”
他靠得很近,话语中的热气落在她的肌肤。
这动作也暧昧,她抬眼,那张俊俏的脸蛋就在自己面前,陆祈嘴角微微勾起,便添了几分洞悉一切的邪气。
“所以,收起你那些不必要的自尊和试探。”
温晚情的心脏狂跳,被他话语里的冷酷和直接震慑得说不出话。他撕开了所有温情的假面,将**裸的交易关系摆在她面前。
就在这时,客厅的灯光忽然亮了起来,驱散了傍晚的昏暗。张妈的声音从餐厅传来:“先生,温小姐,晚饭准备好了。”
陆祈直起身,瞬间恢复了那副疏离冷漠的样子,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吃饭。”
说完,便转身走向餐厅。
温晚情靠在墙上,腿有些发软。
她看着男人挺拔冷硬的背影,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这片看似安全的“港湾”,底下暗流汹涌。
她得到的庇护,需要付出的代价,可能远比她想象的要沉重。
张妈端着最后一碗汤过来,江温晚情站在门口,连忙笑着招手:“温小姐快坐,先生特意让厨房做了些清淡的,你身子刚好得补补。”
温晚情应声坐下,对面的陆祈才缓缓收回目光,落在她身上时没什么情绪,仿佛刚才楼梯口的对峙只是一场错觉。
整个用餐过程安静得只剩刀叉碰撞的轻响。
张妈偶尔说两句家常,比如“明天天气该晴了”“院子里的月季该剪枝了”,大多时候是温晚情含糊应着。
陆祈则全程沉默,只在喝到第三杯温水时,淡淡开口:“明天让司机送你去学校,需要带的东西让张妈帮你准备。”
温晚情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抬头时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不用麻烦,我自己……”
“我需要你按时上课。”陆祈打断她的话,语气平淡却带着压迫感。
“你的‘价值’,首先得建立在正常的生活上。”
又是“价值”。
温晚情喉间发涩,把到了嘴边的拒绝咽了回去。她知道自己没资格说“不”,只能轻轻“嗯”了一声。
晚餐结束后,陆祈放下餐巾,起身时对张妈交代:“她的药放在客房床头,记得提醒她睡前吃。”
说完便转身往楼梯走,没有再看温晚情一眼,黑色的家居服衣角扫过楼梯扶手,留下一阵清冽的雪松味。
温晚情坐在原位,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二楼拐角,才松了口气。
张妈收拾着餐具,忽然轻声说:“温小姐,先生他……其实很少管别人的事。”
温晚情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张妈的话是安慰还是事实,只知道陆祈的“管”,从来都带着明确的目的,就像一场精准的投资,容不得半分偏差。
回到客房时,床头果然放着一个白色的药盒,旁边压着一张纸条,上面是工整的字迹:“营养剂早中各一粒,安神药睡前吃。”
没有署名,却一眼能看出是陆祈的字。
温晚情拿起药盒,指尖划过冰凉的盒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她想起陆祈说的“活着”和“有价值”,想起表叔的绝情,想起爸妈留下的空荡荡的老房子,忽然攥紧了拳头。
就算现在只能沿着他划定的轨迹走,就算这庇护的代价沉重,她也绝不会一直做任人摆布的棋子。
她一定要好好上学,好好恢复,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价值”——不是陆祈定义的,而是能让她真正站稳脚跟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