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洛何站在屋顶上,看着下方灯火通明的户部尚书府邸。
已是子时三刻,寻常百姓家早已熄灯就寝,刘衔关的府上却依然人来人往。三进三出的院落里,灯笼挂满回廊,将亭台楼阁照得如同白昼。前厅隐隐传来丝竹之声,夹杂着推杯换盏的喧哗。
“宴请工部、吏部的几位大人,”身后传来红鸢的声音,她悄无声息地落在瓦片上,“说是商议赈灾事宜,已经喝了一个时辰了。”
白洛何没有回头,目光锁定在西侧一处不起眼的偏院:“那里有什么?”
“刘衔关的书房。”林默从另一侧现身,声音如常般平静,“但很奇怪,整夜没人进出。倒是东厢客房,不断有下人送酒菜进去。”
“声东击西。”白洛何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真正的秘密,不会摆在明面上。红鸢,你去前厅盯着,看这些人什么时候散。林默,跟我去书房。”
三道黑影如夜鸟般分开。
白洛何和林默绕到西院墙外,这里相对僻静,只有两个家丁在门口打盹。林默手指轻弹,两粒石子破空而出,精准击中家丁的昏睡穴。两人身子一软,无声滑倒。
翻身入院,落地无声。
书房门窗紧闭,但窗纸透出微弱的光。白洛何侧耳细听——里面有呼吸声,很轻,很稳,是练家子。
至少两人。
他朝林默比了个手势。林默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支细竹管,轻轻捅破窗纸,吹入一缕白烟。那是煜和堂秘制的迷香,无色无味,三息之内便能让人昏睡不醒。
片刻后,里面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白洛何推门而入。
书房陈设简单,不过一书架、一桌、一椅、一榻。倒地的两人穿着家丁服饰,但虎口有厚茧,太阳穴微鼓,显然是伪装的好手。
“搜。”白洛何低声道。
两人分头行动。林默检查书架,白洛何探查桌椅。一寸寸敲击,一寸寸摸索。
“堂主。”林默忽然停在一排书架前,“这里有机关。”
白洛何走过去。那排书架看起来与其他无异,但林默的手指在某本书的侧面轻轻一按——咔嚓一声轻响,书架悄无声息地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向下的阶梯。
暗道。
两人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拾级而下。
阶梯不长,约莫二十余级,尽头是一扇铁门。门未上锁,轻轻一推便开了。
门后的景象,让两人呼吸一滞。
那是一间密室,不大,约莫三丈见方。但密室里堆的,是箱子——整整齐齐的红木箱,足足二十余口。其中几口敞开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银锭,在壁灯照耀下刺眼夺目。
林默掀开另一口箱子,金光扑面而来——是金条,码放得整整齐齐。
还有几口箱子里,是古玩字画、珠宝玉器。角落里单独放着一口小箱,林默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叠厚厚的账册。
白洛何拿起最上面一本,翻开。
永昌七年三月,收江宁盐商孝敬银五万两。
永昌七年八月,工部堤坝修缮款拨付三十万两,实付二十万两,余十万两与陈尚书对分。
永昌八年正月,吏部考核,收各地官员“打点”银共计十八万七千两。
……
一页页翻下去,触目惊心。
这不仅仅是刘衔关一人的罪证,而是整个贪腐网络的账本。哪些官员送了钱,哪些商人行了贿,哪些款项被截留,一笔笔,记得清清楚楚。
“堂主,”林默沉声道,“这些银子,至少百万两。”
白洛何合上账册,眼神冰冷。
百万两。
江南水患,朝廷说拿不出五十万两赈灾。可一个户部尚书的私密里,就藏了百万两。
这就是楚昭要面对的朝堂。
这就是他要治理的天下。
“把账册带走。”白洛何将那小箱提起,“银子……暂时不动。”
“不动?”林默一怔,“这些不义之财……”
“现在搬不走。”白洛何冷静道,“二十多口箱子,动静太大。而且——”他顿了顿,“这些银子,留着有用。”
“什么用?”
白洛何没有回答,只是将账册箱递给林默:“你先带这个回去,让老金抄录副本。原件妥善保管,日后……或许有人需要。”
林默明白了:“堂主是说,皇帝?”
白洛何不置可否:“快走,宴席该散了。”
两人迅速退出密室,将机关复原。离开书房时,林默顺手解了两个守卫的穴道——迷香效力只有半个时辰,足够他们脱身。
翻出尚书府时,前厅的喧哗果然开始散去。几个官员醉醺醺地被人搀扶出来,刘衔关亲自送到门口,拱手作别时满面红光,哪有半分“国库空虚”的愁容。
白洛何藏在暗处,冷冷看着这一幕。
等刘衔关转身回府,大门关闭,他才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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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皇城内。
楚昭还未歇息。
御书房的灯亮着,案上摊开的是江南各州府的地图。他用朱笔在江宁、扬州、苏州三处画了圈——这三地灾情最重,堤坝溃口最多。
“陛下,该歇了。”赵德顺第三次进来换茶,忍不住劝道,“已经丑时了。”
“周怀安出发了吗?”楚昭头也不抬。
“昨日已离京,按行程,五日后可抵江宁。”赵德顺顿了顿,“陛下,周大人走时……只带了四个随从。”
楚昭笔尖一顿:“朕拨给他的二百禁军呢?”
“周大人说,禁军目标太大,容易打草惊蛇。他要……微服暗访。”
楚昭沉默了。
周怀安这是把自己当诱饵了。他知道这一去凶险万分,所以轻车简从,赌的是那些贪官不敢明目张胆地对钦差下手。
可若是他们敢呢?
楚昭握紧了笔杆。
“赵德顺。”
“奴才在。”
“传朕密旨给江宁卫指挥使张猛,”楚昭沉声道,“周怀安若在江南地界有半点闪失,朕唯他是问。另外,让他调一队精锐,暗中保护,不得暴露。”
“是。”
赵德顺退下后,楚昭起身走到窗前。
夜空无月,只有几颗疏星。秋风吹过宫墙,带来远处隐约的更鼓声。
三更了。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的某个秋夜,也是这样无月,他和白洛何夜探盐枭巢穴。那时白洛何说:“萧兄,你看这些贪官污吏,就像田里的蚂蟥,吸饱了血,还嫌不够。”
他问:“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白洛何笑,眼里却无笑意,“要么一把火把田烧了,要么……一条条揪出来,碾死。”
那时他说:“我是官,不能这么做。”
白洛何就看着他,看了很久,最后说:“所以你是官,我是匪。”
那不是气话,是陈述。
如今三年过去,他成了天子,可以决定任何人的生死。可朝堂上的蚂蟥,却越来越多,越来越肥。
而那个说要“一条条揪出来”的人,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楚昭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再睁开时,眼中只剩决绝。
他走回御案前,提笔写下一道密旨。不是给朝臣,不是给将领,而是给一个他三年前安插在江湖中的暗桩——那人如今已是某个帮派的长老,掌着江南一带的水路。
“江南官场,凡涉贪腐者,名单详列。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写完,他盖上私印,唤来影卫首领陆风。
“亲自送去,亲手交给‘夜枭’。”
陆风接过密旨,身形一晃,消失在夜色中。
楚昭独自站在空荡的御书房里,忽然觉得很累。
这种累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心里压着太多东西——江山,百姓,朝局,还有……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他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画。不是名家手笔,甚至有些拙劣:画的是望月桥,桥上两个背影,一着白衣,一着青衫,并肩而立。桥下流水潺潺,远处杨柳依依。
那是三年前,他离宫前夜,自己画的。
画完他就烧了原稿,只留了这一幅摹本。画功不好,神韵却抓得准——白衣那人身姿挺拔如剑,青衫那个微微侧首,像是在说什么。
那时他们在说什么?
楚昭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天月色很好,白洛何说:“萧兄,等江南事了,我带你去蜀中看雪山。”
他说:“好。”
可江南事了,蜀中未去,他们却已在望月桥诀别。
指尖抚过画中白衣,楚昭低声自语:
“洛何,若你知道我现在这般境地,可会笑我……终究成了孤家寡人?”
无人回答。
只有夜风吹动窗纸,发出簌簌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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煜和堂内,灯火通明。
四大阁主齐聚,围着那箱账册。老金戴着老花镜,一页页翻看,越看脸色越沉。朱阁主性子急,已经骂了第八遍“狗官”。
“这他娘的还是人吗?”朱阁主一拳捶在桌上,“江南百姓易子而食,这些王八蛋在家里数银子数到手抽筋!”
红鸢冷笑:“不然怎么叫狗官?”
林默看向白洛何:“堂主,这些账册……怎么处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过来。
白洛何坐在主位,手指轻轻敲着扶手。烛火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光影,让他的神情有些莫测。
“抄录三份。”他终于开口,“一份密存堂中,一份……送去该送去的地方。”
“该送去的地方是?”红鸢挑眉。
“皇宫。”白洛何淡淡道,“皇帝不是要肃清贪腐吗?给他送点刀。”
老金抬头:“堂主,您这是要……帮朝廷?”
“不是帮朝廷,”白洛何纠正,“是帮百姓。这些账册留在我们手里,只是废纸。送到皇帝手里,才是刀。”
朱阁主挠头:“可咱们怎么送?总不能敲锣打鼓送进宫吧?”
“我有办法。”白洛何站起身,“你们继续抄录。红鸢,跟我来。”
两人出了大厅,来到后院。白洛何从怀中取出一支细竹哨,吹出三短一长的哨音。片刻后,一只灰鸽扑棱棱飞来,落在他肩上。
正是昨夜送信那只。
白洛何从袖中取出早已写好的纸条,卷起塞入鸽腿铜管。纸条上只有一行字:
“明夜子时,御花园东北角假山下,有物相赠。”
没有落款。
红鸢看着鸽子飞远,若有所思:“堂主,您和宫里……有联系?”
“没有。”白洛何收好竹哨,“只是三年前,留了个传信的法子。没想到,还能用上。”
“给谁的?”
白洛何没有回答。
红鸢也不再问。江湖人最懂分寸,有些事,不该知道就不问。
“堂主,”她换了个话题,“那密室里的银子,真不动?”
“动,但不是现在。”白洛何望向皇宫方向,“等账册到了该到的人手里,等朝堂开始震动,等那些贪官自乱阵脚——那时候,才是取银子的好时机。”
“您是说……”
“狗急跳墙,一定会转移赃款。”白洛何冷笑,“我们只需要盯着,看他们把银子运到哪儿。然后——”他做了个手势,“黄雀在后。”
红鸢笑了,笑得妩媚又危险:“堂主,您这招可够损的。”
“对付蛀虫,用什么手段都不为过。”白洛何转身往回走,“走吧,还有很多事要准备。”
两人回到大厅时,老金已经抄完一本账册。老人摘下眼镜,揉着发酸的眼睛:“堂主,这些账目……牵扯太大了。六部尚书,有四个榜上有名。地方官员,更是数不胜数。”
“所以才要送出去。”白洛何拿起一本抄录本,翻了几页,“这些东西留在江湖人手里,是祸不是福。”
朱阁主忍不住问:“可皇帝拿到这些,真敢动手吗?这些人可都是朝廷重臣,牵一发而动全身。”
“那就要看他的魄力了。”白洛何合上账册,“三年前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说过一句话——‘若为天下计,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如今,该他兑现了。”
厅内安静下来。
烛火噼啪,映照着每个人复杂的表情。
江湖与朝堂,从来是两个世界。江湖人快意恩仇,朝堂人权衡利弊。可如今,煜和堂却要主动涉入这摊浑水。
“堂主,”林默忽然开口,“这事做了,煜和堂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我知道。”白洛何看向他,“你们若有人不愿,现在可以退出。我不怪。”
无人动弹。
良久,老金呵呵一笑:“堂主,您这是看不起我们这些老骨头啊。江湖人怎么了?江湖人就不能替天行道了?”
朱阁主一拍大腿:“就是!老子早就看那些狗官不顺眼了!”
红鸢把玩着鬓边一缕头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找点刺激的玩玩。”
林默抱拳:“白虎阁,誓死追随。”
白洛何看着他们,心中涌起久违的暖意。
这就是他的兄弟。不问缘由,不计利害,只因他一句话,便愿赴汤蹈火。
“好。”他深吸一口气,“既然如此,我们就陪这朝堂……玩一场大的。”
“接下来怎么做?”红鸢问。
白洛何走到厅中央的地图前——那是一幅京城详图,各大府邸、街巷、商号标注得一清二楚。
“刘衔关的账册在我们手里,他很快会发现。”白洛何手指点向地图上几处,“以他的性子,第一反应一定是转移其他密室的财物。所以——”
他看向四大阁主。
“朱阁主,你带青龙阁的兄弟,盯死刘府所有出入口,记录每辆进出车辆。”
“林默,白虎阁擅长潜伏,你去盯着工部尚书陈启明、吏部尚书王崇山。这两人在账册上出现次数仅次于刘衔关。”
“红鸢,朱雀阁负责收集消息。京城所有钱庄、当铺、车马行,凡是可能协助转移赃款的地方,都布下眼线。”
“老金,玄武阁坐镇堂中,统筹各方情报,同时继续抄录账册。”
四人齐声应道:“是!”
“记住,”白洛何最后叮嘱,“只盯不动。在皇帝动手之前,我们不要打草惊蛇。”
众人领命而去。
大厅里只剩白洛何一人。
他走到那箱账册前,拿起最上面一本,翻开第一页。
永昌七年,三月初九。
那是三年前的春天。
那时他刚接任堂主,师父的仇还未报,整日沉浸在悲痛和愤怒中。而楚昭——那时还是“萧靖”,刚刚开始微服巡视江南。
他们在扬州一家小酒馆相遇。楚昭被当地豪绅的家丁围殴,他出手相救。后来才知道,那是楚昭故意设的局,为的是试探地方官吏是否与豪绅勾结。
那时楚昭说:“洛何,你看这天下,表面太平,底下却全是淤泥。”
他回:“那就把淤泥挖出来。”
楚昭笑:“挖了,会溅一身脏。”
“脏了洗洗就是。”他说得轻松。
如今想来,那时真是年少轻狂。
挖淤泥?谈何容易。这朝堂的淤泥,已经淤积了数十年,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楚昭是皇帝,要动手,也要伤筋动骨。
可若不动手呢?
江南的水还会淹,百姓还会死,江山还会一点点被蛀空。
白洛何合上账册,走到窗前。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而这一天,将会是很多人命运转折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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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东北角,假山之下。
子时已过,四周寂静无声。巡夜的侍卫刚过去一队,要等半炷香才会再来。
楚昭独自站在假山阴影里,玄色披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没有带随从,连赵德顺都不知道他来了这里。
他在等。
等三年前约定的那个信号——灰鸽传书,御花园见。
那是他和白洛何之间的秘密。那时他们说好,若有一天需要联系,就用这个法子。可三年来,鸽子从未飞来过。
直到今夜。
楚昭不知道来的是谁,也不知道会收到什么。但他还是来了,几乎是毫不犹豫。
因为他隐约感觉到——这件事,与白洛何有关。
沙沙。
极轻的脚步声从假山另一侧传来。
楚昭瞬间警觉,手按上腰间软剑。但下一刻,他愣住了。
来的人不是白洛何。
那是个女子,身着夜行衣,面罩黑纱,只露出一双妩媚的眼睛。她手里提着一口不大的木箱,步履轻盈,显然是轻功高手。
“何人?”楚昭沉声问。
女子停下脚步,打量他片刻,忽然笑了:“看来是等对了人。”
她将木箱放在地上,后退三步。
“我家主人让我送样东西给您。”女子的声音很好听,带着江湖人特有的洒脱,“说是……您用得着的刀。”
“你家主人是谁?”
“江湖人,不留名。”女子抱拳,“东西已送到,告辞。”
她转身要走。
“等等。”楚昭叫住她,“你主人……可姓白?”
女子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轻笑:“陛下,江湖水深,有些事,问得太明白反而不好。”
话音落下,她身形一晃,已跃上假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
轻功之高,不输宫中影卫。
楚昭站在原地,看着那口木箱,心中波澜起伏。
她叫他“陛下”——她知道他是谁。
而她的主人,送他“用得着的刀”。
楚昭上前打开木箱。
里面是账册。整整一箱,码放得整整齐齐。最上面一本翻开,第一页就写着:永昌七年三月,收江宁盐商孝敬银五万两。
署名:刘衔关。
楚昭的手颤抖起来。
他飞快地翻看下去,一页页,一行行,触目惊心。六部,地方,军队,商人……一张庞大的贪腐网络,清清楚楚展现在眼前。
而这,还只是其中一部分。
箱底还有一张纸条,字迹是他熟悉的——清瘦,劲挺,带着三分不羁。
“刀已奉上,用否在你。
江南百姓,等不起。”
没有落款。
但楚昭认得这字。
三年前,白洛何替他写密信给江南旧部,就是这样的字迹。他说自己的字太“帝王气”,容易被人认出,不如白洛何的字“江湖气”重,适合传递密信。
那时白洛何笑他:“萧兄,你这是让我当你的枪手。”
他回:“能者多劳。”
如今,白洛何又当了他的“枪手”,送来了这把足以震动朝野的刀。
楚昭紧紧攥着纸条,指尖发白。
洛何,你还是来了。
以你的方式,在你的江湖,助我的天下。
他将账册重新装箱,提起,转身离开御花园。
脚步很稳,很沉。
因为肩上扛着的,不再是一箱账册,而是一个帝王必须做出的抉择。
一个关乎江山,关乎百姓,也关乎……他和那个人之间,未尽的缘分的抉择。
回到御书房,楚昭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将账册锁进暗格,然后铺开宣纸,提笔,却久久未落。
该写什么呢?
圣旨?诏书?还是……杀人的名单?
窗外天色渐亮,晨光穿透窗纸,落在御案上。铜漏滴答,一声声,像是催命的鼓点。
终于,楚昭落笔。
不是圣旨,不是诏书,而是一封信。一封写给三年前那个人,却永远无法寄出的信。
“洛何:
刀已收到,甚利。
江南之灾,朝堂之腐,皆我之过。昔年桥上誓言,未敢忘。然帝王之路,孤寂漫长,非当年所想。
今得君助,如见故人。江湖路远,望自珍重。
若有一日,淤泥尽去,江山清明——
望月桥上,可否再对饮一壶?”
写罢,他看了良久,然后移到烛火上。
火焰吞噬了纸张,吞噬了那些想说却不能说,能写却不能寄的话。
灰烬落在案上,像一场黑色的雪。
楚昭伸手,想要握住些什么,却只握住了一把虚无。
“陛下。”赵德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该上朝了。”
楚昭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无半分波澜。
“更衣。”
他起身,推开御书房的门。
晨光盛大,宫门次第开启。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这一天的朝会,注定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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