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出来的?”
直到沈易被他拉到后山的竹亭坐下,他才回过神来说道。
许睢嘿嘿一笑:“挖地道出来的,就那结界又不深入地下能困住我什么。要我说周家那家主是了解他儿子,可我又不是他儿子。”
他顺道将拿上的藏青色棉袍披于沈易肩上,在沈易眼中逐渐和镜中乌山的那个人影重合。
“别凉着,像个娇气包。”许睢为他系好胸前的垂下来的带子,又拍拍他的肩。
“我们,会被困在这里一辈子吗?”沈易将脑袋靠在竹亭立起来的巨大柱子上,静静盯着山下的灯火通明,远处是一片静默的星空,圆月高悬。
他用手让沈易夹在脑袋和柱子之间,平静开口:“想什么呢,我当然会找到办法。”
也不怪沈易为何会突然这么问,他们来这里不过几日,奈何心性行为却日益和原身相同,无意识的举动像是自己的身体意识被操控,让他们逐渐会忘记自我。
“沈易,你还记得我叫什么?”
许睢忽然凑近他,迫使他的眼睛同他对视。
“许睢。”沈易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回答一句。
他仿佛松了口气,吐出的暖气融化在冷空气中。
“你一定要记得我的名字,只要你还记得,我们肯定会回去。”
就在二人深情凝视时,一只脑袋忽的从他们中间蹦出来,带着幽幽的一句:“又**。”
两个人同时向后撤去,那只脑袋的主人趁机站直身子环胸道:“可以啊大哥,居然跑出来了。”
说完这句话后他自己都愣了片刻,随后紧急呸呸呸,强装镇定:“你们也别带太久,早些回,到时又被打。”
“你大半夜来这干什么?”许睢问道。
周邢的脸色却意外的正经严肃起来:“后山山神像的结界松动,我代替周家去补。”
周家老四老五是这一辈中天赋最佳之人,自然而然的被家族寄予厚望,传言下一任家主将要传位到他们其中一人手中,家里的两位姨太太对此颇有微词。周家老四作为唯一一个由主母所出的孩子,因为生他大出血而亡,他没了生母至今未归于任何一位姨娘下,要真的了家主之位对她们二人都没有好处。
然而老五又是二姨娘的孩子,因为是女子,自然而然被两位姨娘抛在脑后。
周邢既占了人家的身体就要代替他担起周家的责任,至少要在他们离开之前做好伪装。
沈易和许睢在老大老三的记忆中都对周家后山的山神像有一点印象,据说那山神像一直便在那里,保佑着这一代的百姓不受山体塌陷之扰。山神的神像在周家的后山,而山神像的后方又是一座巨大的山峰,若是山峰塌陷,地下这片临城的百姓一个也逃不掉。
每年在中秋这天周家会排出一个人来修补神像结界几乎成了必定完成的事,然而今年派出的却是老四,往年都是周家家主周子墨亲自前往,去年是周家老五,如此足矣看中他对老四老五的重视。
许睢忽然想到什么,低声问道:“听说你炼化了一位四阶灵物?”
周邢点头,准确来说不是他炼化出的,而是原本的老四。
“不足十岁炼化出四阶灵物,若是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大陆上不可能没有关于他的传闻。”沈易肯定道。
他们的记忆丢失太多,眼睛齐刷刷看向周邢,他立刻摆摆手表示不知道。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发生爆炸,瞬间打破这份宁静,世界都好像在一瞬间静默一瞬。紧接着,周邢尖叫着“不好”,急匆匆往山上跑去。
爆炸的方向正是山神神像的位置,只见原本能够瞧见神像半张脸的竹亭位置,现如今瞧不见那边的任何情况。
许睢和沈易紧随其后。
爆炸绝不是天然形成的,可整个临城的人受到山神神像的庇护不可能去炸毁。
神像的头颅被砍断,只剩下那只完好无损的眼睛,剩下的身子更是七零八落。
那只完好的眼睛正巧滚到赶来的沈易脚边。
他没见过这样的神像,那只眼睛就像世界上真有神一般,那样死死盯着他看。
直到许睢拉了拉他的衣袖,他这才回过神来。
许睢瞧了一眼山下的情况,严肃道:“快跟我下山,他们快上来了。”
周邢站在原地不动,怔愣盯着他们二人离开。他是走不掉的,他本就奉命上山修补结界,如今结界失灵山神像被毁,他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这份罪责。
跟着周子墨一同前来的还有周家众人,以及山下零零散散距离此地比较近的百姓,迫于压力,而这件事周邢显然负主要责任,他一时之间被推上风口浪尖,被关入周家祠堂。
周家的祠堂正中央只供奉了一只毛笔,周子墨本就是周家的第一任家主,他的身世无人得知,这祠堂自然没祖宗可供奉,空空荡荡,无边寂寥。
他被关进祠堂的第三天,临城的大街小巷都知道山神神像被毁之事,而唯一的目击者则是周邢。
周子墨又一次进入祠堂对他进行审问。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他的眼神很冷,仿佛面前浑身是伤的人不是他儿子而是仇人一般。
“那一晚,你在哪?”
“后山。”
“结界你究竟补还是没补?”
“补了。”
“山神像被毁,是不是你做的?”
“不是。”
周子墨顿了顿,又道:“你的记忆,到底要不要人探?”
世上有一种窥探人记忆的术法,可唯一的缺点,就是被窥探记忆之人必须同意,打开自己的神识。
“不行。”
窥探出的记忆不知会不会连带着他自己原本的记忆,那样他们出现在这里代替周子墨孩子的事不仅会暴露,就连那日夜里在竹亭老大老三私会之事也会被发现。
无论是哪一种,后果他都承担不起。
仅凭他一人之言完全不能断定真假,可现场只有他一人,周子墨只能暂时稳住城内的百姓。
他一鞭子抽在周邢身上,激起周围的鲜血。
疼。
周邢下意识伸手去捂,紧接着又一鞭子袭来,他无处可躲,在被供奉的那一只毛笔前被打的遍体鳞伤。
此时的周邢似乎都快忘了自己曾经是一名医者,满脑子只有那一个字,死死咬住嘴唇不吭声,神识丝毫不敢松懈,就怕周子墨强行闯入。
强行闯入必遭反噬,但是他不敢去赌周子墨的决心。
周子墨不敢将他逼的太狠,见今日问不出什么便收了鞭子出去,打算明日再来,日复一日的折磨,他不信老四不开口。
他的每一鞭都恰到好处,感觉上疼,看着伤口也惊心,唯独不会那么容易就让他昏死过去,所以大部分时间周邢都是在疼痛中度过。
他靠在柱子旁,眼睛不经意间扫视过放在大门正前方的毛笔上,大脑几乎是放空状态,所以在耳畔传来声音的那一刻,他几乎也是下意识回答。
“盯着人家乱看什么?真没礼貌。”
“抱歉。”
空气静默一瞬,周邢往后靠了靠,紧挨着身后那根柱子。
“是谁?”他虚弱的嗓音回荡在空荡荡的祠堂。
那声音忽然消失,可刚才女人的声音现如今依旧清晰的留在他脑海中。
“你是周子墨的孩子?”那女声忽然问道,随即又自言自语:“长得倒是挺像。”
周邢没说话算是默认,随后又听道:“你为何不愿意让他窥探你的记忆?有事情瞒着他?”
周邢依旧不语,面前忽然出现一为女人,红色艳丽的长发让他不自觉视线跟随。
女人在他面前蹲下身来,对他的脸左瞧右瞧,随后咯咯直乐起来:“你左边和右边脸上的伤口对称上了。”
周邢由她笑着撇过头去。整间屋子只有他一个活人和待在供台上的毛笔,然而此时的毛笔不知所踪,他又扭头看向面前笑的毫无形象可言的女人。
“你,是灵物?”
他肯定的说出这句话,只见女人顿了顿又继续笑了起来,接着他的话说下去:“半步跨六阶。”
“每日来给你送吃食的那个男人,是你的四灵吧。”女人道,仿佛任何都逃不过她的眼睛:“瞧你年龄不大,如此年纪轻轻就炼化出四阶灵物,真是比你爹还要聪明。”
“你了解他。”周邢不惧怕她的眼睛:“是吗?”
“不仅如此。”女人站起身来:“我还认识你娘呢。”
“她如今如何?许久不见了。”
“她死了。”周邢道。
女人怔愣片刻,周邢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只瞧她转过身来继续问道:“如何死的?你爹之前那般宠爱她,竟也舍得。”
“难产。”
“难怪,可惜了。”女人轻声笑笑,回忆往昔:“你爹曾经还在我面前发过誓,说这辈子非她不娶一世一双人的诺言。后来我便沉睡了,前段时间才醒来。”
周邢低垂着眸子,平静的开口:“在我出声之前,娘流过两次胎,取了两房姨太,生下了三个孩子。”
他这句话像是告状一样,概括了这些年关于他娘的事,讲给眼前这个还记得他娘的人听。
女人难得安静下来,也不再笑了。
“这样啊。”良久,她才道:“也是苦了她,不过黄泉路上好歹也有两个孩子作伴。”
“你和我娘是什么关系?”
“仇人?”女人的语气有些不确定,随即又摇摇头:“我同她只一面之缘,那一日的她是笑着的,走的时候是痛苦的吧。”
周邢的心脏一揪一揪,已经很久没和人聊他的娘如此久。
“你叫什么?”
“青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