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时辰的调息,对于内力深厚的宋观岁而言已足够恢复大半元气。
当他宋观岁再次睁开眼时,脸上的苍白已褪去不少,虽仍显虚弱,但那双深邃眼眸中的锐利与偏执的光芒已重新凝聚。
甚至因伤势初愈而更添几分病态的灼亮。
他恢复的速度让一旁暗中观察的秦凌峰心中微凛,对宋观岁的实力评估又提高了几分忌惮。
宋观岁无视胸口的隐痛,重新坐回姜慢烟床榻前。
他抬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抚过姜慢烟紧闭的眼睑,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珍视,声音低哑而充满期待。
“烟儿,快快醒来,看看哥哥……哥哥一直在等你。”
……
最后一次药浴的热气缓缓蒸腾,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不到半个时辰,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那浓密的长睫终于剧烈颤抖了几下,缓缓睁开。
一双氤氲着水汽、蜜棕色的眼眸露了出来,眼底清晰倒映出宋观岁急切而苍白的脸。
然而,那眸中竟也迅速蓄满了泪水,仿佛蓄积了无尽的哀伤,大颗的泪珠无声地顺着眼角滑落,没入鬓发和药液之中。
“烟儿,你怎么哭了,是身体难受吗?”
宋观岁声音颤颤,难道这药浴会刺激身体!
姜慢烟只轻轻摇头。
“沉梦丝”的特性,昏迷的前五日,人的意识是清醒的,能清晰感知外界的一切。
这五日内,他从宋观岁与扶丛、医师的对话中,拼凑出了所有真相——宋观岁为他广发悬赏令,与刘氏彻底决裂,甚至……
发生了一场母子之间的、惨烈到极致的自戕惩罚,那刀刃可是硬生生的插进心脏呀。
宋观岁居然为他做到这一步!
幼时在宋府的各种片段不断重复涌入他昏睡时的脑海——有宋玉突然冲进小院,想要掐死正在睡梦中的他,是宋观岁抱着宋玉的大腿,苦苦哀求...
有宋观岁将他藏在书房,教他读书写字...
有宋观岁手把手教他练武…
……
他预想过宋观岁会与刘氏离心,或许会争执、会囚禁,但他万万没想到,宋观岁竟偏执疯狂到如此地步。
用这种方式同时惩罚了母亲和自己。
这份沉重、扭曲、却无比炽烈决绝的“守护”。
让他那颗充满恨意、一心想要报复的心,不由自主地产生了裂痕和动摇
各种复杂的情绪——恨意、恐惧、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甚至还有一丝荒谬的怜悯——在他清醒的瞬间汹涌而至,冲击着他的理智,化作无法控制的泪水。
罢了……他的复仇,就到此为止吧!
他心道。刘氏母子离心,她“亲手”刺伤了自己最引以为傲、倾注一切的儿子。
余生都将在恐惧、悔恨、与儿子的疯狂阴影下煎熬,这惩罚已然足够。
他不想再纠缠下去,只想寻个机会彻底离开,放过彼此。
……
看着慢烟眼中滚落的泪珠和那仿佛盛满了无尽哀伤的眼神。
宋观岁的心像是被狠狠攥住,又酸又胀。
他再也抑制不住汹涌的情感,俯下身,极其轻柔地、如同蜻蜓点水般,将吻落在了姜慢烟湿润的眼角,尝到了那泪水的咸涩。
“烟儿。”
他的声音带着失而复得的微颤和一种沉重的承诺。
“哥哥以后一定会保护好你,再也不会让你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姜慢烟没有躲闪,只是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那眼里是数不尽的哀伤与痛苦,片刻后,他轻轻应了一声。
“嗯。”
声音因久未开口而沙哑微弱。
哥哥啊,哥哥…我该拿你怎么办,我确实爱你,弟弟对哥哥的爱,可是在这压抑的宋宅,这份爱太渺小,脆弱了!
姜慢烟指尖还凝着药浴的氤氲水汽,双臂自温热的汤池中抬起时,水珠顺着小臂滑落,在瓷白肌肤上留下蜿蜒水痕。
他没半分犹豫,湿软的手臂径直缠向宋观岁的颈项,掌心贴着他微凉的衣料。
此刻他只想抱一抱宋观岁
宋观岁原是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淡阴影,眸中满是化不开的怜爱,正望着池中人。
可当那带着药香的暖意骤然缠上脖颈时,他墨睫猛地一颤,方才还柔缓的目光骤然清亮——双眸猝然睁开,细碎的光瞬间漫进瞳仁,像揉碎了星子落进寒潭,连带着眼底的温柔都裹上了层猝不及防的惊喜。
他没有半分抗拒,任由那温软带着水汽的力道圈着自己。
待两人身体相贴,药香混着他身上的气息漫进鼻尖时,宋观岁才缓缓抬臂,掌心覆上他汗湿的后背,将人稳稳环进怀中。
两个身影在氤氲水汽里,凝成了一幅亲密无间的剪影。
站在一旁的薛先生心中警铃大作,立刻不动声色地侧移半步,巧妙地将身后易容的秦凌峰完全挡在自己与宋观岁的视线之间。
薛先生能感觉到身后那人瞬间绷紧如石的身体和几乎要压抑不住的冰冷气息。
秦凌峰僵立在原地,面具下的脸庞血色尽失。
眼前这一幕,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他心中。
他一直坚信姜慢烟是被宋观岁强行囚禁、百般折磨欺压,而慢烟对宋观岁只有恨与恐惧。
可此刻,那似乎蕴含着复杂情感的泪水,姜慢烟主动的拥抱……
这一切都在无声地告诉他,他们之间的关系,远比他想象的更为纠葛难解。
慢烟对这个疯魔的兄长,似乎并非全然无情。
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与嫉妒瞬间淹没了他。
他原本坚定的营救之心,在此刻染上了一层晦暗不明的阴影。
— — — —
姜慢烟毕竟剧毒初愈,身体极度虚弱,与宋观岁短暂拥抱后,不过片刻又陷入昏睡。
只是这次的睡眠呼吸平稳。
薛先生解释是身体自我修复的需要。
然而,密室内的气氛却并未因姜慢烟的入睡而缓和。
宋观岁的目光再次落在一旁垂首恭立的“仆役”身上,之前被强行压下的杀意重新凝聚。
那双眼睛里的情绪,他绝不会看错。
薛先生敏锐地察觉到宋观岁身上散发的危险气息,心道不妙。
立刻上前一步,巧妙地借着替姜慢烟掖被角的动作,语气无比自然地拍马道。
“宋大公子,这位小公子定是心性仁厚、积福深厚之人,这“孔雀引”本无解,可方才治疗屡有奇遇。”
“老夫行医多年,罕见如此筋骨清奇、自带祥瑞之气者,宛如一块‘福泽玉’,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想来正是这自身福报,才让他在无解剧毒之下,仍能如此快速恢复生机。”
这番话恰好打动了宋观岁。
他想起探子回报中,三镇百姓对姜慢烟“姜善人”的称颂。
又见薛先生说得笃定,从不信“福泽”之说的他,此刻竟也宁愿信其有——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的慢烟为何能重回他身边。
这“福泽”之说,无形中将姜慢烟的存活归因于其自身,减轻薛先生或那“仆役”的功劳。
烟儿刚醒,还是不宜于见血。
又想到刚刚姜慢烟如此主动依赖的拥抱,心里如被春风拂过。
宋观岁眼底的杀意稍敛,沉默片刻后,终是按承诺给予了薛先生重酬,并客客气气地将一行人“送”出了府,未再深究。
— — — —
与此同时
苍洲的东区与东南区交汇地带。
三教九流汇聚,行商往来不绝,是消息与秘密交易的天然温床。
深夜,一栋不起眼的私宅密室内,烛火是唯一的光源,将两个身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余陌栢已卸下城主华服,扮作一名寻常的药材商人,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但那双眼睛在跳动的火光下,却锐利如鹰。
他对面坐着的是风尘仆仆、面容坚毅如磐石的姜忠,扮作粮商模样。
姜慢烟的“死讯”如同阴云笼罩在余陌栢心头,巨大的悲痛与愤怒之后,是冰冷的决绝——他绝不能让姜慢烟的心血白费。
通过极其隐秘、几经周转的渠道,余陌栢冒险联系上了锦城的核心人物姜忠。
他已设想好无数种取信对方的说辞与手段,却未料对方在初步核实后,竟如此爽快地答应了这次充满风险的会面。
余陌栢率先打破沉默,他轻轻推开桌上一个不起眼的木匣,里面是雁城特产——珍贵止血药材,还有一份看似普通的礼单。
“姜统领,冒昧深夜相邀,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他声音低沉,带着恰到好处的沉重。
“姜城主之事……雁城上下,闻之皆感悲恸。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聊表寸心,亦是感谢姜城主数年事迹,对我等困守边陲之人,犹如暗夜明灯。”
姜忠的目光扫过木匣,并未触碰,沉稳如古井般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
“余城主有心了。”
姜忠声音浑厚,带着不容置疑的警惕。
“不知城主今日唤姜某前来,所为何事?”
尽管慢烟“生前”曾对已故的老城主余镇铭表示过欣赏,但姜忠深知自己并非机巧之人。
在此多事之秋,他必须格外的谨慎,这或许是个陷阱。
余陌栢将姜忠的戒备尽收眼底,他脸上那种属于商人的精明锐利瞬间收敛。
转而化作一种坦荡而略带苦涩的真诚。
他爽朗一笑,却又带着沉重的分量,直接摊牌。
“姜统领明鉴。我余陌栢虽顶着城主虚名,实则如履薄冰,境况想必统领亦有耳闻。”
“刘家及中心区贵族的做派,视我等边城如钱袋,视百姓如草芥。姜城主在锦城所为,开荒拓土,庇佑黎民,方是真正为民请命之壮举!”
“余某钦佩至极,只恨自身力薄,无法如姜城主般力挽狂澜,但……实不愿见英雄心血,就此付诸东流。”
言罢,余陌栢不再犹豫,从怀中贴身内袋取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郑重置于桌上。
“此乃我近日观察所得,中心区似有意对东南一带进行物资封锁的动向研判,以及……几条他们眼下尚未严密监控的隐秘商路图。或许,对如今的锦城略有裨益。”
姜忠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余陌栢脸上,审视着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密室中寂静无声,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
良久,姜忠才缓缓开口,声音凝重:“余城主,此举若被刘家知晓,你当知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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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慢烟五岁进宋府——宋观岁十岁,
哥哥偷摸照顾弟弟到五岁半,被迫离开求学回来已经十五岁。
弟弟为了母亲,求到哥哥这,在观月楼当贴身小厮三年[摸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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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密室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