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姜慢烟几乎要被这沉重的静默压垮时,宋观岁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波澜,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掌控感。
“既然喜欢玩,那就好好玩。”
他微微侧过头,冰冷的视线终于落在了姜慢烟苍白失措的脸上,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勾了一下。
“只是,别玩脱了。”
他慢条斯理地补充道,指尖若有似无地拂过姜慢烟腰间那串冰凉的银铃。
“游戏的规则,由我来定。明白了么?”
这不是询问,而是宣告。
宣告他早已看穿了他的把戏。
姜慢烟的所有心思和算计,在他眼中,或许就是一场稍微有趣些的、被他允许的、却也设定好边界的游戏。
姜慢烟的心脏沉到了谷底。
……
再次见到刘氏,彻底勾起了姜慢烟内心最深的恨意。
当天夜里,姜慢烟怎么也无法安睡,脑子里都是自己那美貌却又无比可怜的母亲——姜艳。
那个被自己爱人抛弃,被刘淑晚残忍虐待五年,最后凄惨死去的女人。
他的母亲...
姜艳——本是东南锦溪镇富户之女,因洪水肆虐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之际,被当年外出历练的宋家公子宋玉所救。
少年侠气,少女明艳,一路相伴,情愫暗生,最终成就了一段才子佳人的江湖姻缘。
可一朝回到中心城区那吃人的深宅,空有俊朗皮囊却在家族中并无实权的宋玉。
面对家族财源枯竭的困境,在半推半就间,轻易便屈从于家族安排,将目光投向了掌握中心区大半钱庄生意的刘家小姐。
一句“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虚妄承诺,换来丰厚嫁妆,解了宋家燃眉之急。
而被宋玉带回中心城区的姜艳,则被他草草安置在一处别院,昔日情谊仿佛从未存在。
姜艳心灰意冷,却也有自己的傲骨,靠着织布刺绣在别院中勉强维生,活得小心翼翼,几乎不与外人接触。
宋玉留下的两个仆人见男主人成婚后便再无踪影,也卷了细软跑路。
生计所迫,姜艳不得不亲自出门采买,可她容貌太过夺目,即便轻纱遮面,那窈窕身姿与软糯嗓音,也足以引来不怀好意的窥伺。
失去了宋玉的庇护,她在这权贵遍地的中心城区,无异于任人宰割的羔羊。
直至被王家纨绔步步紧逼,走投无路之下,时隔五年,她放下尊严,只得再次上门乞求于宋玉的庇护。
再见之时,宋玉发现,二十岁的姜艳比十五岁时更具风韵,不再是含苞待放的花蕾,而是经雨打湿后愈显娇艳的盛世牡丹。
那张尖俏惹人怜惜的小脸,常年不见日光的苍白肤色,以及那眉眼间化不开的轻愁,足以令任何男人心生悸动,何况这曾是他真心喜爱过的女子。
这次求助,让两人关系死灰复燃。
宋玉终是将姜艳真正金屋藏娇,做了外室。也因此,有了宋慢烟。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
刘夫人得知此事,气得当场晕厥。
刘家悍然施压,而宋玉再次显露了他骨子里的懦弱与无能。
他将姜艳母子接回宋府,给的却非主子名分,而是以下等仆役的身份,将他们置于嫡母刘氏的眼皮底下磋磨...
孤寂的房中,被强行压下的愤恨,如同冰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浸透了姜慢烟的四肢百骸。
宋观岁的警告,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瓦解着他的意志。
疲惫与精神的重压最终将他拖入深渊,他做了一个漫长而残酷的梦…
小小的姜慢烟再次见到姜氏,她被几个嬷嬷压在刑凳上,湖色裤料透着深色水痕,那是泼上去的盐水。
为的是板子下去声音更加清脆,也让受刑者痛苦翻倍。
姜氏被麻布封口,一张瘦弱的脸上布满泪横,看到宋慢烟冲了进来,她在刑凳上奋力挣扎。
掌刑的婆子冲着主屋福了福身:“主母仁慈,这贱婢打碎了胭脂黛蓝瓷,主母恩典,只罚三十。”
三指宽的木仗高高举起,一道洪亮有力的嗓音响起,只见瘦弱的宋慢烟跪于主屋前。
“求主母放过姜氏,求主母放过姜氏......宋慢烟愿意一辈子当牛坐马,偿还主母恩情...”
小小的宋慢烟额头一下下重重的磕在石板地面上...
趴在刑凳上的姜氏,眼里透满了绝望...
念在宋慢烟一片孝心,三十杖的惩罚降到二十杖,裤料碎布嵌进肉里,血肉模糊,不到十下姜氏就已经晕死过去。
她本就体弱,三十杖恐怕直接要了命去,这场闹剧从始至终宋玉都没有出现过,真是个薄情寡义的畜生...宋慢烟压抑着心中的怒火,蜜棕色的眸子里簇着淬火的寒光
...
月华如水,透过窗户,洒在姜慢烟苍白的脸上上。
他侧卧榻上,长睫如蝶翼般轻颤,白日里饱满的嘴唇此刻因为痛苦抿成一道苍白的弧线,几不可闻的呜咽从喉间溢出。
随后,他的眉头蹙的更紧,指尖无意识地攥着枕巾,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如断了线的珍珠,接连不断地浸湿了鬓边的青丝,睡颜更是染上了一层令人心碎的脆弱。
宋观岁僵在榻边,指节因用力攥紧而泛白。
目光落在那人泪流不止紧闭的双眸上,心像被浸了冰水的针细细扎着。
他喉结滚动,想去抚平慢烟蹙起的眉,指尖刚要触到,却又顿住……
昨夜慢烟辗转到三更才阖眼,眼下淡青还未褪去。
终究是轻轻收回手,只弯腰将滑落的锦被往上提了提,声音轻得像怕惊碎月光。
“……睡吧,过段时间带你出去散散心!”
当宋观岁掩门离开后。
床榻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眼里哪有睡意…
— — — —
自望玉湖风波后,宋观岁变得更加忙碌。
姜慢烟能隐约感觉到,府中的气氛紧绷了许多,来回巡视的护卫眼神也更加锐利。
他猜测,可能是秦凌峰开始动作了,正在不断试图往宋府安插眼线或施加压力,而宋观岁则忙于应对和清洗。
姜慢烟又回到了看似孤独一人的生活。
刘氏果然不甘心,暗地里又派了几波人来小院附近,或是试图窥探,或是想找麻烦。
但无一例外,都被宋观岁布置在暗处的人无声无息地驱赶或处理掉了。
姜慢烟心知,这院子看似只有他一人,实则周围的阴影里不知隐藏了多少双眼睛。
既是监视,也是保护——保护宋观岁的“所有物”不被旁人染指或破坏。
只有在宋观岁本人到来时,或当他回到房中紧闭房门后,那些如影随形的视线才会暂时消失。
这日,哑仆照例送来午膳。
饭菜摆上桌,看似与往常无异,三菜一汤,色泽诱人。
但姜慢烟刚拿起筷子,鼻尖便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被菜肴热气掩盖住的异常苦涩味。
姜慢烟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
随即若无其事地夹起一筷子菜,没有送入口中,而是借着细看的动作,更深地嗅了一下。
看来这刘淑晚,还是有些手段的。
姜慢烟心道,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冰冷的嘲讽。
就怕你没手段!
姜慢烟放下筷子,起身走到室内的花瓶旁,瓶中插着各种他去花园时亲手采摘的花卉。
其中有一束极其不起眼的野花,花束高不足半尺,叶片是细长的柳叶状,叶背生着一层白色的绒毛,顶端开着稀疏的、淡紫色米粒大小的小花——沉梦丝。
服用后半个时辰内陷入深沉昏迷,状若中毒,呼吸微弱体温偏低,脉象跳动缓慢。
最低昏睡三日,最长可达一月。
且极难从血液脏腑中查出痕迹,下咽后会出现的体征,是嘴唇会呈现乌紫色。
此花只产于东南湿热之地,且极为罕见,但是它却出现在宋府后花园的偏僻角落——这是锦城安桩的手笔。
采花时,姜慢烟还特意试探过宋观岁,确认他并不认识此花,这才放心现在的计划!
姜慢烟冷静地将那些淡紫色的米粒小花一一摘下,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味道苦涩微辛,他面不改色地咽下。
做完这一切,他拍拍手,回到桌边,看着桌上下了毒的饭菜,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姜慢烟猛地抬手,狠狠的将饭菜一一扔出窗外
“噼里啪啦——!”
瓷碗碎裂的声音刺耳响起,菜肴和汤水泼洒了小院一地,一片狼藉。
巨大的动静立刻引来了暗处的注意,但姜慢烟却不管不顾。
没过多久,一阵稳健的脚步声传来,宋观岁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
他看着满地的狼藉、碎裂的瓷片、四散的饭菜,以及几只被香气吸引过来正在啄食的麻雀,英挺的眉头微微蹙起。
宋观岁的目光转向屋内,只见姜慢烟背对着门口坐在榻上,肩膀微微起伏,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这罕见的发脾气,反而让宋观岁觉得有几分新奇有趣。
他缓步走进屋内,声音听不出情绪。
“烟儿,怎么发这么大脾气?”
榻上的青年肩膀微颤,却倔强地不回头,也不说话。
宋观岁走到他身后,伸手扳过他的肩膀,强迫他转过身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蜜棕色眼眸里盛满了泪水,眼眶通红,长睫被泪水润湿,黏成可怜的一簇一簇,说不出的委屈和楚楚动人。
“哥哥,我要回锦城。”
姜慢烟带着浓重鼻音的第一句话,就如同冰锥,瞬间刺破了宋观岁脸上那点稀薄的趣味。
宋观岁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眼底翻涌起淬冰般的寒意,捏着他下巴的手指猛然用力,剧痛让姜慢烟的眼泪掉得更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