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锐径直走到徐迦对面的藤椅坐下,手肘随意支在膝上,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许莫他们先回了,包机直接回南城。而我后天有个重要会议要去一趟平海,所以坐明天的飞机走。”
他目光掠过徐迦微微发白的脸庞,语调放缓,带着点玩味的探究,“怎么,你看到我还在,好像一副很失望的样子。”
“哪里。”徐迦垂下眼,取过八仙桌上的陶瓷杯倒了一杯凉水,连声音也放得很轻,漠不关心的样子,“你还在不在这里,什么时候的飞机,跟我又没关系。”
“为什么你要这样呢?”梁锐靠在藤椅上仰起头,叹了一口气,“徐迦,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我推这么远。你就把我当朋友一样相处,不行吗?毕竟我们曾经,差点就……”
“这话怎么说呢?你应该不会只把我当朋友。”徐迦略微偏过头,避开那道过于直接的视线,“我想我们两,都不缺彼此这个朋友,就不要徒增烦恼。”
话音落下,他没给梁锐反驳的余地,径直朝厨房方向扬声道,“阿妹,我上楼看会书,早餐好了麻烦帮我端上来。”
说完徐迦便起身往木梯走去,他始终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如影随形的目光。
滚烫,又沉默。
徐迦说回房间看书,倒还真是看书。
他下部戏的档期早已敲定,下个月底便要进组,是一部名为《深度逃亡》的悬疑探案剧。这次休假前,他特意将厚厚的原著塞进了行李箱,想着趁这难得的闲暇,好好将角色的脉络啃透。
人一旦沉浸在某些事里,便容易忘记时间。
徐迦再抬眼时,发现已经快到中午十二点了,又要到饭点了。早上阿妹送上来的米浆粑粑,他吃了两口便忘了,如今已经干掉了。
中午可不想跟梁锐同一桌吃饭。
一想到那人坐在对面,目光沉甸甸地压过来,徐迦就觉得要喘不上气。大家都尴尬,不如避开。
他盘算着把早上留在房里的米浆粑粑盘子送回厨房,然后自己出去随便找点吃的。
刚进厨房,一股鲜香味便扑面袭来。
土灶上煨着汤锅,里头正咕嘟咕嘟地炖着当季的鲜货杂菌。
那香气就像带着钩子,馋得徐迦走不动路。他看四下无人,阿妹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便直接拿起灶台边的筷子,从翻滚的汤汁里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小块菌子,也顾不上烫,吹了吹便送进嘴里。
果然是当季的鲜货,又滑又嫩。
徐迦浑然不觉,他吃下的是还没煮透的菌子。
怎么感觉一出厨房,院子里的光影开始诡异拉长、旋转,他还看到梁锐站在他面前跳舞,从一个变成了两个、三个,多到数都数不清,他想抓也抓不过来……
最先发觉徐迦不对劲的,正是梁锐。
他看到徐迦从厨房里走出来,面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神涣散对着空气傻笑,然后就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朝他扑过来。
梁锐脸色骤变,一个箭步上前,将人猛地揽进怀中。
阿妹恰好上完厕所回来,看到此情此景,喊了一声,“坏了,徐先生肯定是吃了厨房里还没煮熟的菌子。快去找镇上的医生……”
一个电话后,医生很快就赶来了。
医生对吃菌子中毒的情况显然很有经验。
他进来后先是瞥了眼厨房里那口还冒着热气的汤锅,又看了眼徐迦那副面颊绯红、眼神涣散的模样,便了然地点点头。
“没什么大事,菌子没熟透,毒性不大。他这症状看样子就尝了一小块,催个吐,再挂点水稀释一下毒素,睡一觉就差不多好了。”
医生动作利索,扶起软绵绵的徐迦,手法专业地快速催了吐,又给他手背上扎了针,挂上点滴。
冰凉的液体顺着流入身体,徐迦在一片光怪陆离的彩色漩涡里,隐约感觉到一丝安定下来的凉意。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野里晃动着一个熟悉的高大轮廓,正拧着眉站在床边。
徐迦忍不住伸出手,虚虚抓了一下,声音虚弱的不行,“你怎么一下子又变大了,我抓不住。还是小小的可爱……”
梁锐身形猛地一僵。
医生在一旁笑了:“正常,说胡话呢。看来见着幻觉了?下次可别贪嘴了。”
梁锐到底不放心,到了晚上也还在徐迦房里守着。
徐迦睡得很不安稳。
眉心紧蹙,像是陷在无法挣脱的噩梦里。时而会极轻地抽噎一下,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时而又含糊地呓语,不知道在说什么梦话。
“别走……”他忽然伸出手,在空中徒劳抓了一下。
梁锐连忙伸出手,握紧了徐迦的手。
徐迦仿佛感知到了什么,忽然侧过脸,将发额头无意识地抵在了梁锐微凉的手背上,发出一声满足又可怜的叹息。
梁锐整个人顿时柔和下来。
他深沉的眸光落在徐迦睡颜上,然后很轻、很轻地,收拢了掌心。
“我不走,就在这里陪你,一直陪你。”
徐迦突然睁开眼睛,瞳孔里还蒙着一层未散尽的雾气。他忽然撑起身,不管不顾地张开手臂,紧紧抱住了坐在床沿的梁锐,轻轻叫了一声。
“梁锐。”
梁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撞得身形微晃,手臂下意识悬在半空,半晌才缓缓落下,极轻地拍了拍他汗湿的背部。
“嗯。”他低声应道,“我在呢。”
徐迦却像是得到了某种确认,将他抱得更紧了些,用一种近乎梦呓、却又清晰无比的语调,一字一句地宣告:“你是我的宝贝。”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又重得能砸进梁锐的心底。
“我一个人的宝贝。”
最后,还加了一句有些气鼓鼓的呓语。
“不许抱那些女人。”
空气骤然凝固了。
但梁锐分明听见自己的心跳,震耳欲聋。
他几乎是失控般地收紧了手臂,将人更深、更用力地箍进自己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徐迦揉碎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下巴抵着徐迦柔软的发顶,贪婪地吸取着那一点带着药水味的温热气息。
自从重逢的这半个月来,他看似从容不迫,实则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他怕徐迦的疏离是真的放下了,怕那点残存的温存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错觉。
更怕自己一个不慎,又将人推得更远。
患得患失,提心吊胆。
而此刻,怀中人这句半梦半醒间,睡糊涂了的、带着独占欲的宣告,却像一道阳光,将他所有的不安与忐忑瞬间蒸发殆尽。
我是你一个人的……
永远是你一个人的宝贝。
只要你的心里还有我,我就会再次追上你。
徐迦清晨醒来的时候,意识还未完全清醒,只觉得周身被热意包裹着。
他微微一动,便察觉不对。背后紧贴着一具温热的胸膛,一条结实的手臂正横在他腰间,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将他圈在怀里。
呼吸声均匀地拂过他后颈,带来一阵阵阵麻痒。
他僵硬地转过头。
只见梁锐英挺的眉眼在晨光中显得异常柔和,褪去了平日里的冷峻锋芒,竟透出几分罕见的安稳。
他甚至还穿着昨日的衬衫,领口微敞,下巴轻轻抵着徐迦的发顶,仿佛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徐迦的耳根瞬间烧得滚烫,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试图悄悄挪开那人的手臂,却不料刚一动,腰间的手臂便收得更紧。
头顶传来一声慵懒低哑的鼻音,带着刚醒的朦胧:“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再让医生来看看?”
徐迦脑子嗡地一声,彻底清醒了。
他猛地挣开那圈手臂,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跳下床,指着床上被子里的人,声音都变了调:“你干嘛在我房间?还,还睡在我床上?”
梁锐被他这一连串动作彻底弄醒,只慢条斯理地支起身子,优雅地靠回床头。
“昨晚,”他声音还带着晨起的沙哑,用一种玩味的眼神慢条斯理地说道,“是你自己抱着我不放,说我是你一个人的宝贝,然后还要我陪你一起睡。我衬衣都差点……让你给撕了。”
梁锐好似换了一张面孔,连腔调都浸透了某种危险的信号。
他不再倚着床头,反而倾身向前,用手撩开敞开的衬衣领口,露出紧实的胸膛线条。果然上面少了几颗扣子,锁骨下方有几处不太明显的红痕,很明显是某人用手抓的。
“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会说这种话。”
徐迦本能否认,满脸通红,连声音都绷紧了。
但昨天模糊的记忆却猛地扑来,鲜美的菌子、旋转的天地、跳舞的小人,还有冰冷的点滴,以及紧扣的双手,最后紧紧拥在一起的身躯……
梁锐将他每一寸动摇都收进眼底,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怎么,昨天把我睡了。现在菌子毒性退了,你又想不认账。我告诉你,徐迦,这回可跟四年前那次不一样。我不会再被你召之即来呼之即去。”
“你必须对我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