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车子远离了市区,直往郊外的森林公园开去。徐迦也终于反应过来,梁锐是要带他去露营。
南方的森林公园四季常绿。
林道蜿蜒,车轮碾过腐叶时发出潮湿的脆响,空气里混着树脂的微甜与落叶**的醇厚。
这就是天然氧吧。
现在虽是午后时分,但因为是春天,整个林子还在吐纳凉气,简直令人心旷神怡。
徐迦带着墨镜陷在帆布露营椅里,阳光透过高大的乔木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梁锐选了一块平整的草地,他单膝跪在防潮垫上,帐篷杆在他手中灵活地组装。他的目光不时飘向徐迦。
真像只矜贵的布偶猫。
一看就是寻常人家养不起的品种。
好看、娇气,又难伺候。
搭好了帐篷,梁锐又支好蛋卷桌,摆上带来的饮料和点心。
“这里的风景不错吧?”梁锐递给一只青柠气泡水给徐迦。
徐迦慵懒打了个哈欠,还真像极了猫咪舒展的模样,“还不错,比那些情侣网红餐厅好一百倍。”
“别说那个了,行不行。”梁锐嘴角不自觉扬起,“这里是南城周边最大的森林公园,空气好,特别适合你这种不常晒太阳的人出来放松一下。而且今天是工作日,不会有很多人,你也不用担心被认出来。”
徐迦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帆布露营椅发出轻微的声响:“好舒服的公园和天气,舒服得我都想睡觉了。”
梁锐指了指后面的帐篷,他的语气温软,“怕你会睡不舒服,我准备了气垫床,已经充好气了,还有你惯用的羽绒枕,要去试试吗,保证比晒太阳更催眠。”
徐迦整个人在太阳下显得很松弛,喃喃说着:“你怎么这么好呢?哪天等我离开南城了,一定会很不习惯……”
梁锐正半跪在帐篷口整理羽绒枕,闻言手指猛然收紧。
“你会离开南城……有没有可能,你会留下来……”
徐迦凝视着梁锐,幽幽说道:“《微光》杀青后我就得离开南城了。你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吗,我的助理。”
梁锐惊觉,最近沉浸在与徐迦的各种小动作中。
浑然忘记了徐迦在南城的目的。
徐迦是来拍戏的,他不是南城人,等《微光》杀青后,他就会离开。
他们的相遇,注定是一场短暂的邂逅。
巨大的空落感如潮水般袭来,梁锐忽然就明白了徐迦的克制。
不是欲擒故纵,而是对一切事物的预判,他从一开始就拒绝,只是拒绝不过梁锐自己的执着,便又给他划下了一条明确的规则。
我不会对你的追求负任何责任,因为这是你自己决定的事情。
或许是阳光太舒服了,或许是徐迦真的累了。
徐迦陷在气垫床里,盖着薄毯,他睡得毫无防备。
梁锐掀开帐篷的门帘,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只觉得这人的皮肤白润,睡着后的眉目倒是极其温软,少了平时的那股凌厉。
他目光描摹着徐迦睡梦中柔和的轮廓,“你一定要走吗?”
“那我这算什么,注定得不到的舔狗行为……”梁锐不禁自嘲,没想到自己会越来越贪心。
他自顾牵起徐迦的手,躺在了气垫床的下方。
反正徐迦睡着,他就僭越一回。
若不是因缘巧合,恰好成了他的临时助理,自己和他可能这辈子是连面都见不上的那种关系。
徐迦睡得很舒服,直到天光渐暗,他才终于睡饱醒了过来。
梁锐已经在准备晚餐。
“晚餐我们就吃个小火锅吧。”梁锐装好卡式炉,蛋卷桌面也摆上了容易携带的食物,有肥牛、丸子,还有菌菇和蔬菜。
“好啊,我很期待今天的晚饭。”
徐迦对今天的安排实在满意的不行,刚涮好的牛肉好吃,一口咬破就爆汁的肉丸也好吃,他吃得太快,一不小心被烫了一嘴。
“哎呀!”徐迦被烫得直抽气,舌尖火辣辣地发麻。
梁锐急忙拧开冰镇矿泉水递过去,“你慢一点,我又不跟你抢。”
徐迦含住冰水,过了一会才吞下,“吃火锅就是要抢才有意思。”
“我看着你吃也很有意思,你下巴沾到酱汁了。”梁锐抽出纸巾,帮徐迦轻按下巴。
两人动作自然,但梁锐还是不自觉耳红脸热。
“看我吃能饱?”徐迦故意眯眼。
没想到梁锐无比认真的说道:“我就想多看你一会儿。”
这记直球打得徐迦措手不及。
纵横娱乐圈十余年,他早已习惯各种精心包装的**,却无法抵挡梁锐这种近乎傻乎乎的真诚。
“傻瓜说什么傻话呢!”
最后他也只能,试图用惯用的轻佻,把这个话题一笔带过。
梁锐的目光仍定在他脸上,那种专注,让他所有游刃有余的技巧瞬间瓦解。
为了避开梁锐实在太过炽热的目光,吃完火锅后,徐迦提议一起看个电影。
梁锐拿着平板选了好久,最后点开了一个徐迦两年前的电影。
徐迦蜷在气垫床上,看着平板屏幕上亮起自己两年前的影像。
那是个颜值与深度并存爱情片,他演一个一无所有的年轻人一头扎进了时代的浪潮中,收获事业和爱情的故事。
电影播放到第二十分钟,主角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派发自己门店的传单。梁锐忽然轻声说,“这里你的眼圈都是黑的,连眼睛也是红的,看来真是熬了几天大夜,不过精神到时实在,一股狼劲……”
徐迦怔住。这个细节连他自己也早就忘记了,此刻在屏幕中纤毫毕现。
当时为了表现出创业的艰辛和那个时代守业的艰难,他为了追求真实感,甚至蹲在大街上观察那些创业初期的人如何出去谈生意,如何焦灼不安……
连续熬几天夜后,那场戏一拍完,他直接发烧到39度。
就是这种拼命和信念,徐迦才这样一路走到现在。
两人没在说话,一起安静地看完了这部影片。
当平板暗下去的时候,星光下的帐篷只剩下两人的呼吸。
梁锐挤进气垫床,轻声问道:“徐迦,你曾经为谁改变过自己吗?”
言下之意,你会为我改变吗?
你可以为我,留下来吗?
“梁锐,我已经不年轻了,犯傻的年纪已经过去了。”徐迦轻笑了一声,“我很早就明白了,朝生暮死都是自己的事情。做任何的事情,都是自己的选择,别为他人改变,因为人是最善变的动物,不管是你还是我。别把自己的命运轻易交到他人的手中。”
我的态度依然如此,我只为现在、此刻的感受负责。
梁锐敏锐地抓到了里面的漏洞,急切追问:“这么说来,你曾经有过……犯傻的事情。”
“当然,我也跟你一样年轻过……不过那些都是我的过去,现在已经不想提起了。”徐迦的目光盯着梁锐骤然失色的眼睛,声音又沉了一分,“梁锐,你记住了,我们做任何事情都是为了自己。也许未来的某天,你会发现,我也不过是你的一段过去而已,也会这样轻描淡写、毫无波澜的偶尔提起,又轻轻放下。”
梁锐垂下头,跟小狗一般丧气,“我不想……我不想我们就这样结束……”
徐迦的目光在梁锐低垂的发旋上停留片刻,帐篷顶灯将年轻人的影子缩成小小一团。他忽然伸手揉了揉那丛乱发,力道放得极轻:“抬头。”
梁锐仰起脸,夜幕中繁星万点。
徐迦望着星空轻声说:“你看天上的这些恒星,几万年旋转,也找不到一个相遇机会。而我们在人类短暂的一生中,却能遇到很多人。如果命运安排我们注定分离,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说不定我们也还能再次相逢……谁都说不准……”
徐迦按了按自己眉心,感觉时刻已经快要到了。
这场暧昧游戏,差不多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微光》即将杀青,再过十天半个月,自己就要离开南城了。
这一段偶然的相遇,不能说不美好,只能说时间不对。
要是自己再年轻一点,或许就能勇敢一点。但现在,他只能顺着内心的软弱和无力,等剧组杀青后便离开,重新调整自己。
两人没打算在露营地过夜。
等时间差不多到酒店,便开始收拾东西回去。
从森林公园开车回去,差不多要一个小时。
快到小区时,梁锐的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动着“医院”字样。
他划开接听,护士的声音传来,“刘晓昭家属吗,患者恢复意识了……”
“我妈醒了!”梁锐重复这句话时连声音都在发飘,“我妈醒了,终于醒了……”
重复第二遍时声音骤然破碎,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
因为车后座也放满了露营用品,徐迦这次是坐在副驾驶。
他不由得用手掌覆住梁锐颤抖的右手,“你妈妈没事了,快去看看她吧。”
“那你……”
徐迦指了指前面,“小区就在门口了,你把我放下就行。正好晚上吃多了,我散散步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