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0:35分,刚结束会议赶来的纪清晏推开了包厢门,一眼看到了醉倒在沙发角落的谢昱。脸颊绯红,领口有些松散,一缕张扬的白毛不甘地翘在柔软的黑色短发中间。
他径直走过去,半蹲在谢昱面前,语气有点冷:“喝了多少,还能走吗?”谢昱抬起眼皮,发现是纪清晏。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界,他的表情是谢昱熟悉的漠然。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次他先惹事,然后纪清晏再来“摆平”他。
谢昱挣扎着翻了个身背对他,嘟囔道:“谁叫你来的,不用管我,我自己能回去”。说着说着又闭上了双眼。
纪清晏无奈的看了他一会,稍微凑近了他一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你是自己跟我上车,还是我把你绑上去?”
醉虾装作耳朵聋了。
与冰冷的语气相反的是,纪清晏抱起这只醉虾的动作几乎显得有些过于轻柔了。他向谢昱的朋友表达了歉意,并为几人的消费买了单。
烂醉的谢昱被纪清晏身上的雪松香萦绕着,却不领情,一会儿问“你谁啊,凭什么管我”,一会儿又翻来覆去的折腾,甚至还在纪清晏肩膀上咬了一口,好几次差点让两个人一起摔倒。
“我是纪清晏,你哥,别乱动。”纪清晏几乎要被气笑了,一度想拿一瓶冰水泼到他脸上帮他醒醒酒,但是迎着冬天的猎猎寒风最终没有下得去手。
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在无人的角落里,有一双眼睛正在沉默地记录着这一切。
纪清晏好不容易把谢昱丢到车里,谢昱的爪子就不安分地想拍开窗户。车里都是纪清晏的气息,他不喜欢。在谢昱第三次试图开窗让外面-15℃的冷风吹进来之前,他的手被纪清晏麻利的用领带捆到了背后,还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谢昱愣了一下,转身梗着脖子和纪清晏对视:“你干嘛捆我。”
纪清晏眯了眯眼,仿佛在说明知故问。
谢昱又打算开口,吐出什么不是象牙的话,却在接触到纪清晏似笑非笑的目光时哑了火,缩在一旁扮演鹌鹑。
他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他要是再说什么话,今天晚上就不用说话了。
纪清晏见他终于安静下来,松了口气,看了眼特助发给自己的行程安排,在脑子里盘算了一番,把这倒霉弟弟塞进了行程中间。
城市的霓虹灯从窗外飞驰而过,很快回到了谢昱的公寓。纪清晏看了一眼炸毛的弟弟,没忍住揉了揉眉心。他垂着眼,目光没什么温度地落在谢昱身上:“我现在把你解开,乖乖回去洗澡睡觉,要是再耍酒疯你就在车里呆一晚上。”
谢昱自然是不听,他那屡白毛仍在不屈地诉说着对他绑住自己的不满,采取非暴力不合作——你不对我采取暴力行为,我就不会跟你讲话——的态度,喝醉的脑袋瓜子完全没有考虑到在车上坐一晚上对他有什么好处。
最终还是责任心战胜了真的把这酒鬼丢在车里睡一晚上的想法,无奈的纪清晏只好任劳任怨地将他扛上了楼。是的,由于某人的不良前科,纪清晏选择了扛而不是抱。
纪清晏有谢昱家的钥匙,却很少来他家里。谢昱的卧室陈设很简单,整体呈暖色调,略显杂乱却不失温馨。床上团着几件衣服,书架上摆了一些用来装样子的书,桌面上倒扣了一个的相框——这是谢昱出门时不小心打翻的,以及一些放在盒子里不知道从哪捡来的“古董”——一个破旧的吉他拨片,一卷模糊录像带、几张乱七八糟的草稿和一个看起来并不贵重的翡翠镯子。
一番折腾后纪清晏把他安置在了床上,泡了一杯蜂蜜水,语气竟然显得有几分轻柔,不知道是不是谢昱被酒精麻醉的脑袋瓜子产生的错觉:“坐起来,喝了再睡”。
谢昱这犟种在困意和纪清晏的目光下妥协了,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又任由纪清晏团巴团巴给他换上睡衣。
在他睡熟后,纪清晏没再回自己公寓,起身去客厅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处理起堆积的工作。
谢昱醒来时家里已经没有人了,眼前闪过几个自己喝醉之后脑海中仅存的画面,一时难以接受,只好自暴自弃地把头重新埋到了枕头里。
正当他考虑要不要用枕头闷死自己的时候,手机嗡嗡响了起来,替他做了决定。谢昱正愁一肚子火没处发,准备看看是哪个倒霉蛋送上门来了,却在听到一声清脆的哥哥后强行给自己泼了盆水把火灭了。
“怎么了,小屁孩?”
那清脆的声音却传来了一份坏消息。
“哥哥,我明天要开家长会,你可以来吗?”
这是杨小文,谢昱户口本上的弟弟,十三岁,常年倒数。谢昱每次替杨小文去开家长会都会显得特别年轻,因为会被老师训成孙子。
谢昱听到杨小文又要开家长会,干笑了一声,脸不红心不跳地试图糊弄过去,“小文啊,哥哥明天有事,可能去不了了,你看这样行不行,哥哥找......”
听着那边杨小文快哭出来的声音,谢昱抹了一把脸,心想不就是挨顿骂吗,忙转了话风“有空,有空,哥哥有空,明天几点?”
“下午三点,哥哥不许迟到哦!”杨小文的哭腔转眼就消散的一干二净,明显是这小孩装来骗人的。
意识到被骗了的谢昱表情凝固了一瞬,但秉持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原则,还是在第二天把自己捯拾了一番,坐在了杨小文的座位上。
谢昱用鸭舌帽遮住了那缕惹眼的白毛,坐在教室里时,竟也有几分人模狗样,完全看不出平时玩世不恭的模样。睫毛遮住了垂下的眼睛,也遮住了其中的思绪,倒显出几分清冷矜贵来——如果忽略他正在垂眼看的东西是杨小文个位数的试卷的话。
台上的老师在慷慨陈词,谢昱只能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避免成为被殃及的池鱼。最后也没能如愿,在家长会后被老师留在后面。
谢昱叹了口气,他都25了,还是逃不了挨老师训的命运。
他只好垂头耷脑地等着挨训,忽视了因开家长会静音而导致没接到的电话。
挨训的时候看到了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杨小文,结束后一把抓住了准备逃跑的小崽子,觉得有点好笑,半蹲下平视他:“怎么,看哥哥挨训的时候开心,现在知道自己要被批评了就不乐意了?”
却见这小崽子拉住他的袖子晃了晃,顶着那双清澈的双眼,把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塞到了他的手心,声音带着甜甜的笑意:“哥哥不要生气,这是周老师发的糖,我最喜欢吃这种糖了,专门给哥哥留了一颗。”
看着这个比同龄人矮一截的小崽子,谢昱哪还发的出脾气,心想这小崽子糊弄人的本事越来越强了,却也无可奈何。
杨小文长得和养母谢微太像了,又因为小时候营养不良显得格外瘦小,后来谢昱怎么补都给他补不上来,导致谢昱无论如何都对杨小文发不出脾气。
谢昱只好摸了摸他的头,把“好好学习给哥哥长长脸”“在学校乖乖的听老师话”“不要跟其他小朋友打架”的车轱辘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又全部咽了下去,只蹦出一句“在学校受欺负了就告诉哥哥,哥哥给你‘撑腰’。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不能吃太多糖,会蛀牙。”
杨小文摇了摇头:“没有什么想吃的。哥哥,你今晚能不能带我回家住啊?就一晚好不好?”
谢昱心软的一塌糊涂,除了答应还能怎么样呢?
驱车回家时已经临近傍晚,到底是小孩,杨小文吵着要吃烧烤,谢昱跟杨小文商量只能吃一点,杨小文答应后就把车停到了路边的烧烤摊旁。
等待时,谢昱觉得老板有些面熟,便多攀谈了几句,听到老板说年轻的时候搞过一段时间音乐,眸光闪了闪。他端详着老板的面容,试探的叫了一声“川哥?”
老板被这句“川哥”喊得愣了一下,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刚刚的对话,寻思自己也没自我介绍啊,这小伙子从哪知道自己名字的。老板这才将视线从手里的羊肉串上移开,抬眼看向面前这个年轻人。
老板的视线在谢昱脸上逡巡了一圈,视线在他头发上面定格了一瞬间,又回到谢昱脸上。思索了半晌,才将眼前身长玉立的年轻人和记忆力的半大小子对上号。
“小昱?”认出他后老板的语气有些惊喜。
“是小昱吗?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也是,你当时跟我们一起玩的时候也才16岁。现在得有......25了吧。”老板抬手拍了拍他的头,“什么时候染的白毛,之前我们几个让你染,你‘宁死不屈’,宋鲤都没办法把你架到理发店,后来还是张玥说你不想染就别逼你了......”
老板说着,话音里带了些感慨:“现在长这么高了,也比以前结实了,当年小鸡仔一样,浑身没有二两肉......”
谢昱笑着打断他回忆自己的黑历史,打算干脆将他今晚的烧烤包圆了,在一番拉锯下不但没成功,反而变成了老板请客让他吃。
老板表示:“做哥哥的哪有让小孩花钱的道理?”
谢昱觉得有些好笑:“我早就成年了,要不给你看看我身份证呢?”
老板摆了摆手:“成年了就不能当小孩了?”
谢昱笑着摇了摇头。
老板大名刘川,曾是一个小乐队的贝斯手。说是乐队,其实就是几个人参加商演唱点流行乐赚点钱。
在乐队组建之初,刘川偶然发现了嗓音条件出色且毫不怯场的谢昱,便邀请他作为主唱一起参加一些商演。碰巧赶上谢昱最缺钱的那段时间,便答应了。
除了他们两个,还有吉他手宋鲤、鼓手张玥。后来乐队因为入不敷出解散了。
“这个小孩是你弟弟吧?我记得叫杨小文,也长这么大了。”
谢昱本来准备打包回去,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刘川,便带着杨小文吃了堂食:“是啊,回首往事方觉白驹过隙。”
临走的时候,谢昱问道:“刘哥,你跟鲤哥玥姐还有联系吗?我们几个改天聚一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