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四溢已有五日,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只有零星几人用厚重的麻衣将全身裹紧,堪堪露出个脑袋外出采购吃食,除此之外也就医馆聚集的人稍多。
阿春的身体逐渐稳定,上月原本还同江复景有出行计划,偏偏碰上瘟疫横行,只好无奈搁置,另择他日。
因此事,江复景闲下来也会主动翻阅起还未学到医书,仔细查阅祈祷能尽快找到可解之法。
原先还以为是一场普通的过敏,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越多逝去的性命,人们终究意识到这是避无可避的一场恶战。
江复景根据药方将药材用油纸仔细包装好,整齐摆放上柜台,等人排队取走。
做完手上的事能暂时歇息下,江复景瞥了柜台上一排粘着药方的药包,转身去倒了杯水。回来时就瞧见柜台前一阵骚动,江复景蹙眉急忙赶过去。
虽说人是少了,但医闹这事可不分时间。两位长辈本身就忙得焦头烂额了,有些事还是得江复景来处理,他也不愿让长辈们再分心操心其他事。
何况江复景一大男人往那儿一站总能威慑到部分来寻衅滋事的人。
江复景气势汹汹一看,结果看不清什么。
场面一度混乱。只能零星听到几句咒骂。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还插队!”“素质被狗吃了吗?不会好好排队吗!”
插队?什么情况?
江复景愣了心下,眼看那几人混作一团,情况马上就要发展到拳头手段,江复景紧急上前拉架,避免医馆产生重大损失。
哪晓得那插队的瘦弱男人不管不顾,一身倔劲就往药柜上闯,打翻碰乱原先按顺序摆放的药包。瘦弱男人眼眶猩红,瞧着几日没休息满是血丝。
他匆匆过目药方上的文字,抓过其中一药包推搡着周围人踉跄着冲出医馆。男人也只是看起来瘦弱,手劲倒是奇大,还真就让人跑调了。
江复景瞧着一团乱的药房,眼睛闭了闭,勉强挂起笑脸安抚受惊的顾客,将他们先请了出去每人送上一些安神的香包作为赔礼,随后自己留下来收拾烂摊子。
出了这一遭,江复景因为早日阿春多吃了半个饼子而感到欢喜的情绪全没了,只剩下满满的无力感。
尤其在江复景统计送出香包数量的实际成本列出后,江复景一头栽在了账本上,痛苦且绝望地想。
还是亏钱了啊啊啊啊。
午膳时也无可避免同两位长辈诉苦今日药房发生的糟心事,连碗里的大米饭都不香了。
林伯听闻发出爽朗的笑声,不免感叹道:“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性啊。”
这事江复景处理得当,虽说折损些了损失,但往深处想,若是能换取平民百姓的好印象和平日里对大众的信誉倒也不亏。
江复景就懒得想那么多了,他三两口扒完饭伸了个懒腰,温煦的阳光勾勒出少年精瘦的腰肢。他打包了些饭菜装在食盒里,嘿嘿笑了两声动身对长辈们道。
“我回趟家给阿春送饭,末时前定赶回来干活!”声音随着远去的身影回荡在后院里。水中跃出的锦鲤欢快游荡在小溪。
莞姨笑容舒展开来:“这孩子毛毛躁躁的,和你当年一样。”
林伯难得服气,笑而不语。
食盒子经过一路颠簸,平安无事到了家中。盒中饭菜还留有余温,趁阿春看着面前过多的饭菜发愁,江复景特地得空去煮了碗黑乎乎的汤药。毕竟药不能停啊!
就是苦了阿春,用个午膳还要被监工。以往阿春都是一万个不情愿喝的,没人监督的话要不就是偷工减料,要不就干脆不喝。都是要江复景哄着宠着才愿意半推半就喝完,长久一来,江复景应对此类情况也莫名得心应手起来。
晌午时还答应林伯要赶回去帮忙,这么折腾一会儿,江复景也就没了休息的时间。好在江复景正值年少,精力跟得上,少睡个午觉也不影响精气神。
江复景原想安顿好阿春就赶回去帮忙,哪晓得阿春突然环着他的腰不让他走。可把江复景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瞧着埋在他胸膛下的脑袋。
“舍不得我?”江复景调笑,语调轻微上扬。
阿春没作声,拿着脑袋就往江复景怀里拱来拱去。
“哎,怎么还撒娇啊。”江复景简直要被阿春这副模样可爱死了!!
最后阿春不动了,只是闷闷开口道:“要去。”这是他想陪江复景一起回医馆的意思呢。
但听到这话的江复景可就不那么乐意了,掌心捏着阿春的后颈迫使他仰头。阿春是有午睡的习惯,白色的里衣松垮并不贴合阿春瘦弱的身躯,零碎的发丝半搭在阿春白皙平滑的肩上。
江复景低头看着对方低眉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里想教育的话差点烟消云散。好在江复景分得清轻重,病情虽然恢复稳定,但发作却没有规律。江复景两日前可就下了死命令,不修养上半个月是绝不可能放阿春出门的,况且外头瘟疫横行,更是危险。
说到底这种不稳定性还是归咎于林伯也探不出阿春得了什么病。诊出这种结果江复景竟然觉得正常,或许是因为阿春的病就如同他本人,神秘、不知来历。
那日阿春复发后,江复景仔细复盘近期阿春去了什么地方吃了什么东西,最终归咎前几日阿春在湖边等他下山时吹了冷风,寒气入体,加上之后也没有得到重视,这才让有病情有了反复的可能。
江复景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所以对待阿春吃食和衣裳厚度更加严格,分明天气半步脚都已跨入夏季,阿春还是会穿着厚厚的披风。
从医馆那里林伯赚取的为数不多银两基本全用来给阿春增添新衣物了。
所以江复景不过心软了一瞬,就义正言辞拒绝了阿春:“不可以,撒娇也不行。”撒娇是无用的!乖乖在家养身子才是重中之重!
被拒绝的阿春一下子耷拉了脑袋,连抱抱都没有了,转身盘腿坐在床上单薄身躯对背着江复景,瞧着一副赌气样,惹人心怜。
但他江复景是,绝对,绝对不会心软!
莞姨午睡醒得早,正巧想去烧一壶热水,就见到阿春在医馆门口牵着江复景的手,肉眼可见的情绪美妙,乖巧叫了一声莞姨好。
哎呀,多可爱的一幕。
莞姨心思细腻,一眼就瞧见江复景耳垂上那一丝薄红,笑得合不拢嘴。
“快进来吧,难得见阿景肯放人出来,这几天把我们阿春看得可紧了,跟金屋藏娇似的。”
不说还好,莞姨这么一说,两人相牵的手就显得有些缠绵了。不过两人此刻却很有默契地没有松开对方传来灼热温度的掌心,一同进了医馆。
只是江复景不由得回忆起半个时辰前的蜻蜓点水……心里那点微妙抢先被对方打破了平衡,在氤氲狭小的房间里,江复景鬼使神差同意了阿春的跟随计划。
美色误人啊美色误人。江复景小小地唾弃先前不争气的行为,并表示再来一次我也会答应的。不过这也注定江复景下午工作时要分出一半心思在阿春身上。
阿春搬来个矮椅,就守在药柜旁陪江复景度过一个不算枯燥的下午。
临近闭馆,林伯与莞姨打了招呼,说是要去东边集市驮些大米回家,交代江复景做好收尾工作。江复景自然是好生应下,清扫略显杂乱的医馆。
江复景握着扫把弯腰扫去地板上的灰尘,顺带将桌上的茶杯回归原位。江复景直起腰,看着一尘不染、整齐的桌面满意点头。
就在这时,医馆大门突然被人暴力闯入。破碎的木板连带飞起的木屑砰一声刺入耳膜,江复景几乎下意识率先护住了身后的阿春,黑着脸阴沉怒道:“何人闹事!”
“是你爷爷我!”
直到这时,江复景才看清来人面貌。竟然是早日扰乱秩序、插队的瘦弱男人!
瘦弱男人带着一大帮子人涌入医馆内将两人团团围住。江复景略微扫了一圈,大多都是些附近的地痞流氓。江复景心道不好,恐怕这次事情不好解决,面上不显稳稳当当问来人。
“医百姓不曾做过对不起百姓之事,今日前来于公于私还请公子说请。”江复景沉声问。
若是私事,江复景还能把人带出医馆好生调节一番;若是公事……林伯自建医馆以来问心无愧,药价亲民,方圆百里的家家户户对医百姓好评如潮,实属想不到能有何处惹了眼前公子不快。
瘦弱男子冷哼,手指江复景:“屁话!今日我就是用你们家的药,害得我母亲原本好转的身体情况直线下降,不出半日就咽了气!”
“我也老大不小了,家中只有一母一妻,妻子腹中还怀有一胎。母亲病重时就想着能见到孙子出世。”说到此处,男人声泪俱下:“哪晓得,这庸医一副方子就害得她老人家驾鹤西去。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孩儿不孝啊……”
男人说完,一把鼻涕一把泪去拉地痞流氓的老大,语气义愤填膺:“高老大,您可一定要为小的做主,好让家母在天之灵能够安息。”
江复景看着他声情并茂的表演,两眼一黑。
得,来闹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