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马后徒弟跑路了 第36章 返程

不知过了多久，云舒从深沉的打坐状态幽幽转醒，神识如退潮般自虚无的灵台回归肉身。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窗外一片黯淡的天色，橘黄色的晚霞被墨色侵蚀殆尽，只在天边留下一道宛如灼烧般的暗红痕迹。

他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凝神内视，丹田气海之内，灵力如溪流缓缓汇聚，虽不复往日磅礴浩瀚，却也初具规模，恢复了十之三四。这般修为，应对寻常事务已无大碍，但若是寻常前几日那般的凶险，恐怕仍力有未逮。

他起身，雪白的衣袂抚过赤木交椅，未曾惊起半分尘埃。步履无声地移至隔壁，逢渊的房门虚掩着，内里透出温暖的烛光。推门进去，只见小翠在床边的黄花梨木圆椅上，脑袋一点一点，已是困极。

而床榻之上，逢渊却直挺挺躺着，一双眸子睁得极大，定定地望着头顶绣着竹子的承尘，眼神专注而空洞，不知神游何方，竟未曾察觉有人进来。

云舒心念微动，一道温和的声音传入小翠识海，“下去歇息吧，此处有我。”

小翠一个激灵，猛地惊醒，见是云舒，连忙揉了揉眼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听到动静，逢渊恍然回神，眨了眨因许久未阖而干涩不已的双眼，视线聚焦，终于落在了门口那抹清冷如月色的身影上。

刹那间，他脸上那种仿佛傀儡般的僵硬神色冰雪消融，唇角扬起一个真切的弧度，瞬间鲜活起来。他颊边那诡异的青龙印记，颜色似乎也淡去些许，不再那么狰狞刺目，反而像肌肤之下自然透出的青色血管，平添了几分脆弱。

“师父。”他唤道，声音因许久未开口而带着沙哑，待不到云舒发问，便抢先答道，“弟子身体已无任何不适。”

云舒走到床边坐下，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发顶。手下发丝柔软，触感毛绒，让他莫名其妙想起了某种小动物，云舒突然想起了昨日小翠口中之话。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再看向逢渊时，眼神便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怪异，与早上小翠的目光，有异曲同工之妙。

逢渊何其敏锐，立刻便察觉到这瞬间的停顿，以及那与平时迥异的一眼。他脑中灵光一闪，已然明了。

“师父，小翠和您说了是吗？”

云舒不由自主地回到那幻境之中，身为青龙神官的逢渊，是如何执拗地、一遍遍地求娶自己的场景。字字句句，犹言在耳，想忘都忘不掉。

“一场误会。”云舒强自镇定，语气尽量平淡，屈指不轻不重地在逢渊额上一敲，“不必放在心上。”试图将此事轻描淡写地揭过。

然而，今日的逢渊却像是打定了主意要刨根问底，竟看不懂他脸色般，仰着脸，眼底充满了天真与好奇，追问道：“师父……您当时在幻境……究竟看见了什么？”

看到什么？！难道能说，你跟我求婚吗？！

如何能说出口，云舒喉结微动，嘴唇嗫嚅了几下，终是没能发出声音，只带着几分羞恼，又敲了他一记，斥道：“没大没小！”

为了掩饰心绪，他生硬而突兀地转了个话题，“你觉得……顾清弦此人如何？”

逢渊眸光微闪，从善如流地不再追问，他将一只裹在锦被中的双手抽出，这个动作带出了更多铺散在床榻上的墨黑发丝，在半空中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吸引着云舒的视线随之飘动。

他微微蹙眉，似乎在认真思索，片刻后才答道：“墨无尘的傲在眉梢眼角，顾清弦的傲在骨血魂魄。”

云舒闻言，暗暗点头，顾清弦此人，确实如此。

逢渊说着，又往上蹭了蹭身子，改为半坐半靠在床头，如此一来，便与坐于床边的云舒几乎平视。距离拉进，云舒更能清晰地看到他依旧缺乏血色的脸庞。

云舒见逢渊脸色，查看了他的灵力状况。之前那抹横冲直撞的青色灵力已然消失无踪，肆虐过的痕迹也被修复，只剩一片平和。

云舒虽想深入查看其灵海，可是这于理不合，上界识海互相开放，多是道侣间的亲密信任之举。之前是逢渊昏迷不醒，事急从权，如今他已清醒，再行此事，便是逾矩了。

他只得收回手，再次询问道：“识海之内呢？可还有不适至感？”

逢渊摇头，脸却不知为何，渐渐泛起一层薄红，眼神也有些飘忽。

“那就好。”那青色灵气只得容之后再说。

云舒心下稍安，估算着时日。顾清弦离去已有一日一夜，顾清弦全速，此刻想必已然到天庭复命。

他起身走至窗边，推窗望向夜幕低垂的天空。下界的天，总是雾蒙蒙的，不如上界澄澈清明。或许是因为，在那九天之上，还覆盖着另一层天穹吧。这凡尘所见之天，又是真是假？

正凝望间，忽见远天云层翻涌，一道璀璨夺目的金色光刃，撕破夜幕，径直朝云舒而来。

云舒心知这定然是天帝命令，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抬手便向那道金光抓去，光刃在他手心收敛，化作一道玉简。

“敕谕白虎神官云舒卿鉴：

顾清弦已驰返天庭，具奏下界诸般异状，今已敕令四方值日星君，各率天兵三千，巡狩四极八荒，以防不测。西陲边境，朕亲临查探，暂未见魔族异动，各方守将皆严阵以待，量那些宵小亦不敢轻举妄动。

然，青龙一脉，久未朝觐，音讯渐稀。龙族乃天地灵长，干系重大。卿秉性沉稳，修为精深，特命尔即日前往青龙域，详加查探，观其族内可有异常。若遇变故，许尔临机决断，先斩后奏之权。

另，陶都黑气，陕肆朱鹊，四方神兽阵法接连显现，此绝非巧合。朕疑有幕后黑手，欲图不轨。

天道昭昭，护佑苍生。望卿慎之，重之，速速前往，以安朕心。”

意念散去，那令牌也随之化作点点金光，消散于空中。云舒站在原地，眉头微蹙。他本以为天帝派他去查探陶都之事便罢了，没想到竟还要他马不停蹄地再往龙族一行。这分明是把他当作无所不能的劳役，一处方平，又遣一处。

想到陶都那诡谲莫测、能侵蚀灵力的黑云，以及那以四方神兽为基的邪恶阵法，他心中总有些不安。沉吟片刻，他再次以神识凝练书文，将陶都所见，尤其是那黑云的特性与四方神兽阵法的细节，更为详尽地描述一番，恳请天帝加派擅长阵法与净化邪祟的仙官前来支援。

书文化作一道清光，直奔九霄而去。但他仍觉不够稳妥，便唤来小翠，嘱咐他留守此地，务必等到天庭派来的仙官抵达，再将所知情况详细禀明，并协助处理后续事宜。而他自己，则需带着逢渊先一步返回上界。

云舒暗暗咬牙，开始催动仙舟。来时凭借自身灵力便可悠然驾驭，返程却因灵力未复，不得不耗费大量灵石。仙舟嗡鸣一声，缓缓升空，朝着上界方向驶去。

由于灵石需不时更换，灵力供应时有断续，仙舟飞行得并不平稳，偶尔便会轻轻一晃。云舒本就灵力亏空，心神损耗，在这颠簸之下，竟觉阵阵头晕恶心，只得扶额坐在逢渊床边，脸色有些发白。

逢渊今日精神稍好，已能下床走动。他见云舒不适，便走近前来，伸出双手，指尖蕴着微弱的灵光，轻柔地按在云舒两侧太阳穴上，不轻不重地揉按着，希望能为他缓解些许不适。

“师父，”他动作未停，轻声问道，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您好些了吗？” 这两日都是云舒在操心他的伤势，他却直到此刻才得空问上这么一句。

云舒闭着眼，感受着额角传来的适度力道，那恶心晕眩之感竟真的缓解了不少。“无事。”他缓声道，随即想起自己即将独自前往龙族之事，便顺势交代了几句，让逢渊回到白虎仙宫后好生休养，莫要懈怠修行。

谁知逢渊一听，顿时垮下脸来，十分不高兴。他蹲下身，仰头望着云舒，脸色依旧是病后的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眼神湿漉漉的，写满了恳求与可怜。

“师父，带弟子一起去吧……弟子保证不会添乱……”他扯着云舒的袖摆，低声央求，姿态放得极低。

云舒垂眸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啊……”他叹息一声，“竟是惯会装可怜的。” 相处这些年，他多少也能分辨出，这徒弟何时是真难受，何时又是故意摆出这副模样来博他心软。

眼前这人，身形早已比自己还要高挑几分，此刻却毫无形象地蹲在面前，因穿着宽松的便服，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段清晰干净的锁骨。他被戳穿了也不羞恼，反而扬起一个带着点狡黠的笑容。

云舒看着他这笑容，忽然又想起了小翠的话。或许……待到自己白虎神官的身份再也无法隐瞒，暴露了那所谓毛精的原形之时，也会有那么一个人，不嫌弃他的跟脚，不觉得他怪异，仍愿意真心相伴，走过这漫长仙途呢？

“师父？”逢渊见他眼神放空，神情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温柔，甚至还带着一丝隐隐的期待，不由得出声唤道，手下力道微微加重，“师父方才……在想什么？”

云舒猛地回神，对上徒弟探究的目光，心头一跳，连忙含糊应对：“没什么。” 为掩饰失态，他生硬地转开了话题，竟关心起徒弟的私事来，“你呢？年岁也不小了，已过弱冠，在修行途中……可曾遇到过心仪之人？”

逢渊眸光一凝，瞬间明白了方才云舒心中所想究竟为何。他暗自咬了咬牙，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垂下眼睫，语气平淡甚至带着几分疏冷道：“弟子一心向道，只想专注修炼，这些儿女情长……暂且不愿考量。”

“是吗？”云舒笑了笑，想起跳脱的小翠，摇头道，“你看看小翠，这些年他动过情的仙子仙娥，怕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了。”

逢渊也跟着弯了弯唇角，笑意却未达眼底。

“好了，”云舒感到一阵倦意袭来，灵力亏损的后遗症仍在，“你先回房休息吧，为师今日有些困乏，也想早些安歇了。” 临了，他还是习惯性地伸出手，再次揉了揉逢渊那头异常柔顺的长发。

逢渊眼里的光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嘴角也耷拉下来，满脸都写着不情愿与失落，慢吞吞地站起身，一步三回头地往门口挪。“那……弟子告退了，师父您好生休息。”

云舒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由得失笑，温声道：“去吧，明日便到了。”

待房门轻轻合拢，室内只剩下云舒一人时，他脸上强撑着的笑意才缓缓敛去，最终化为一片沉重的疲惫与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