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弥慈从梦里惊醒。
意识回笼的瞬间,眼角的湿意还没散去,胸口像是压着块浸了水的棉絮,闷得他鼻尖发酸。他又梦到了那一天,齐萱的话语与神情,再次浮现在他的面前,栩栩如生。
丛林的法则,放在他和这个家庭身上,似乎格外贴切。林弥慈像自然界里任何一种动物的幼崽,在没长出锋利的爪子与牙齿可以狩猎、撕扯食物时,齐萱与林风城的爱,是温柔的春雨,是温暖的港湾。
可在他长出**与爪子时,就算想吃一只小鸟解馋。齐萱与林风城也会觉得不够好,应该给自己的宝贝吃更好更肥美的肉。
但是这份含着爱的食物端到林弥慈面前后,即使很诱人,却也让他下不了口。
因为他没有能力去吃下那块肥肉,他的爪子撕扯不了,他的牙齿咀嚼不动。
林弥慈不否认父母表达出来的爱,只是遗憾他们之间一直不同频。
但是他的内心又十分的矛盾,这两年林风城与齐萱借着纪学故的手,与他联系并示好,连这次住院也是顾及他只能悄悄地来看了一眼。
可是这也表明,他们并没有理解两年前他做的那个决定。他们一定还是爱他的,但那个名为爱的牢笼还在那个家里。
只要林弥慈回去,就会再一次成为那只笼中鸟。
想到此处,他的眼尾慢慢蓄上了一个小小的水洼。
下一秒,水洼又逐渐干涸。
林弥慈察觉到一旁的动作,偏头看去。
曾诀换了一套舒适的衣服,俯着身,右手拿着纸巾动作轻柔的替他拭去了眼泪。
“弥弥,梦到什么难过的事了吗?”
这句话轻飘飘地飘进他的耳朵里,让他愣了三秒才回答,“你想听么?”
“如果你不想说,我就不想听;如果你想说,我可以当个倾听者。”
同样的声线,同样的语速,他这次却沉默了。
只是无言中,眼泪掉的更凶了。
林弥慈回忆道,好像在跟曾诀的相处中,他才拥有了失而复得的主体。
原来他可以做决定,做出的决定,也不会被与更好的比较。
“弥弥,我说错了吗,不要哭了等下眼睛会难受的,是我错了,不哭了。”曾诀被林弥慈决堤的眼泪,吓得语言系统与大脑对不上信号,开始胡言乱语。
这样的窘态,让林弥慈突然破涕而笑。
“曾诀。”
“嗯?”
“曾诀。”
“怎么了弥弥,你别吓我,是又难受了吗?我叫医生来。”
“...你是傻瓜吗?”
“嗯?”曾诀被突如其来的诋毁,疑惑了一瞬,又意识到对方在跟他玩,嘴角扬起一抹坏笑,“林弥慈,知道吓唬我的代价是什么吗?”
“是什么?”林弥慈被喊全名猛得一愣,但看了看周围,又理直气壮地指了指身上的病号服,仰着头自信地盯着曾诀,“别忘了,我可是病号!你要是敢打我,我就——”
啵。
他的狠话被强势的堵回去。
曾诀托起林弥慈的下巴,留下了一个短暂的吻。
“你、你干什么呀!”
“哟,火气挺大,看来这小子好了。”门口突然传来另一道声音,打断了林弥慈羞愤的问话。
林弥慈红着张脸转过头,门口出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是纪学故和胡毓秀。
纪学故想继续说什么,但看到有别人在又收回了话头,眼睛微眯,似乎在认究竟是哪位。
曾诀当然看出来了,作为小辈十分懂礼节,主动开口自我介绍道:“您好,我是曾诀,林弥慈的…”朋友。
后面两个字还没说出口,纪学故就记起来了。
“前男友是吧。”立马就呛声。
“是。”曾诀承认的坦荡,也很会看眼色,用余光看到了林弥慈的暗示后,先一步解围,“我去再倒点水,你们聊。”
等人走后,纪学故才放下架子,一个箭步凑到病床前,只是一个音还没发出来,就被身后的胡毓秀拍了一掌。
“你都多大岁数了,跟小辈摆什么谱,知道今天最重要的是来看小慈的吗?”胡毓秀看到爱人这副老顽童德性,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还没一个小辈会来事,”说着推开纪学故,先一步抚摸林弥慈的头发,看着又瘦了一圈的模样,眼里都是心疼,“小慈啊,等出院了来师娘这,师娘给做一桌子好吃的。”
林弥慈被胡毓秀掌心的温度烫得耳尖发麻,鼻尖又泛起熟悉的酸意,他乖乖点头,声音还带着点刚哭过的沙哑,“好,谢谢师娘。”
“跟师娘客气什么!”胡毓秀嗔了他一句,伸手替他把被角往上拉了拉,目光扫过床头柜上昨晚留下的没动几口的食物,眉头立马皱起来,“怎么就吃这么点?是不是不合胃口?等会儿师娘让人炖皮蛋瘦肉粥送来,你小时候最爱喝的那种。”
纪学故在旁边没说话,却悄悄从布包里掏出本线装书,是林弥慈去年念叨着想看的绝版剧本集,封面都被细心包了层透明塑封。
他把书往林弥慈枕边一放,语气还是硬邦邦的,“上次你说找遍澜京书店都没买到,我托朋友从旧书市场淘的,里面有几页缺了,我让出版社的老伙计补印了,你看看能不能用。”
林弥慈盯着那本泛着旧时光味道的书,指尖轻轻碰了碰塑封,“老师,师娘......”他张了张嘴,想说句谢谢,眼泪却又差点掉下来。
胡毓秀看出他的激动,赶紧拍了拍他的手背打圆场,“你这孩子,怎么老掉眼泪?是不是曾诀那小子又欺负你了?要是他敢对你不好,师娘帮你骂他!”
这话一出,林弥慈的脸瞬间红透,慌忙摆手,“没有没有,他没有欺负我。”
“没有最好。”纪学故终于插上话,却没再提“前男友”的茬,只是盯着林弥慈的眼睛,语气严肃了些,“你爸妈昨天还跟我念叨,说你出院后要是不想回家,就先去他们给你买的那套房子,别住你那个麻雀大点的屋子了。”
“我不去,我现在住得挺好的。”林弥慈反驳。
“你呀,”纪学故也没法了,他舍不得对林弥慈说重话,摆摆头无奈得换个话题,“我今天来呢,也是为了我手里头那些个作品。”
林弥慈微怔,意识到什么,激动地问:“老师,你写好啦?”
“是啊,有个小老鼠一直惦记,我当然快马加鞭了。”纪学故说着,亲昵地戳了戳他的额头,“我今天来给你个底,我写得那些书影视版权都给你。我呀,像你师娘说得岁数大了,打算封笔不写了,下半年就跟你师娘出去度假,你可别太想我们哈!”
“什么?不写了,老师你又不是只有我一个读者,还没到退休年纪你就下岗啊。”林弥慈惊讶。
“说什么呢,我这叫回归家庭。”纪学故捧腹一笑,义正言辞的反驳。
林弥慈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来,下一个惊喜又接踵而至。纪学故从胡毓秀的背包里拿出一份合同,递到了他的面前,什么意思都不用猜直接摆在了台面上。
他看着那些字,突然就笑了,眼角还带着未褪尽的湿意,心里却都是暖意,“老师,师娘,谢谢你们。”
“谢什么!”纪学故嘴硬道,“我就是觉得你写的剧本还凑合,别给我搞砸了。”
胡毓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又转向林弥慈,语气温柔,“你要是觉得累,咱们就先不签,等你养好了身体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开心,其他的都不重要。”
正说着,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曾诀端着两杯水走进来,怀里还多了个保温桶和一个袋子。
保温桶里是刚才出去时,在医院食堂买的热乎包子,还是林弥慈爱吃的豆沙馅。
他把水递给纪学故和胡毓秀,又把保温桶往林弥慈面前递了递,“刚才问过护士,说你现在能吃点软的,就买了两个豆沙包,你尝尝?”
林弥慈刚要伸手,就被胡毓秀抢先接过去,“我来我来,你刚醒,别动手。”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保温桶,拿出个温热的包子,吹了吹才递到林弥慈嘴边,“慢点吃,别烫着。”
纪学故看着这场景,嘴角悄悄勾了勾,却故意板着脸对曾诀说:“你这小子,倒是会疼人。不过我知道你心里打着什么算盘,小慈要是后面受了委屈,我第一个找你算账。”
曾诀笑着点头,目光落在林弥慈咬着包子的侧脸,眼底满是温柔,“您放心,我不会让他受委屈的。”
说着,他从那个袋子里取出一个丝绒盒子,双手递到胡毓秀的面前,十分有礼貌地说:“胡老师,这是给您的礼物,一份心意请您收下。”
胡毓秀心里一惊,打开盒子后看到了一条古典老式的手链,上面玉石雕刻的形状也很讲究,这礼物送到了她心坎上。
谢谢还没说出口,一旁的纪学故抢先质疑,“挺会来事,知道我们三个人里谁是主事的。但是,这个礼物......”
“我知道,准备时间比较匆忙,下次正式见面我会更认真的。然后,这份是给您的。”曾诀在生意场上混久了说得圆滑,滴水不漏,又双手递上一瓶好酒。
纪学故第一次感觉到拳头砸进棉花里的无力,但这个礼物他承认作为第一次,不算正式见面送出来的没毛病。
“你小子,也算有心了。”
三个人一台戏,林弥慈看得津津有味,又心里止不住发毛。
全程跟女婿第一次上门一样,但人物完全错了,又显得十分之诡异。
真的不要太奇怪。林弥慈想。
曾总这个人情世故拿捏了,小慈宝宝看得一愣一愣[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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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