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羊 第7章 表白

包厢门再次被推开时，秦墨已经结束了通话。

她走回座位，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边。

“还有二十分钟。”她看了眼腕表，语气平静，“来得及吃完前菜。”

裴砚之没抬头，“忙的话可以先走。”

秦墨没接话，只是拿起汤匙，舀了一勺松茸鸡汤。瓷勺碰到碗壁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在安静的包厢里格外清晰。

秦院长连忙笑着打破沉默，“对了，秦董，您刚才说的论坛主题是'数字经济赋能传统产业'。很巧，正好跟我们学校刚办的科创大赛是一个方向——”他看向一旁。

“还是砚之亲自出的题呢，真有前瞻性。”

秦墨放下汤匙，抬眸，“哦？什么比赛？”

“青年科创大赛，C大主办，砚之是唯一的学生评委。”秦院长语气热络，“决赛就在18号。”

秦墨指尖轻点桌面，“下下周三，我还在S城。”

她看向裴砚之，“去看看。”

秦院长眼睛一亮，“那真是太好了！秦董能来指导，是我们的荣幸。”

“低调些。”秦墨并不理睬他的吹捧，只冷冷提醒，“不要提我和砚之的关系。”

秦院长干笑着点头。

裴砚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他的指节滑下。他全程没有看向任何人，仿佛这场对话与他无关。

事实也确实与他无关。

秦墨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两秒，随后拿起手机，起身：“司机到了。”

秦院长赶紧起身去送她。

包厢门关上的瞬间，裴砚之拿起那块被冷落许久的礼物，随便看了两眼。

他忽然很轻地笑了一声，将表放回丝绒盒里，推到了餐桌正中央。

桌上的菜几乎未动，松茸鸡汤凝了层冷油，东星斑的鱼眼泛着呆滞的光，金边瓷碟里的菜肴仍保持着完美的摆盘。

“先生...”侍者小心翼翼地上前，“要打包吗？”

裴砚之起身整理袖口，带着嘲意。

“扔了。”

-

靳临坐在书桌前，手中拿着那支钢笔，又放下。

屏幕亮起又熄灭，他几次想给陆西凛发消息，想想又算了。

都过了一周，再提反而刻意。

手指不小心碰到膝盖上的伤口，结痂处微微发痒，他忍不住再次拿起钢笔，指节蹭过笔帽上那一道细微的划痕。

“哥！”靳棠突然从门口探出头，眼睛亮亮的。

“你看什么宝贝呢？”

靳临板起脸，把钢笔往抽屉里一塞，“作业写完了？这么闲？”

“切！”靳棠撇撇嘴，刚想反驳。

“砰砰砰——”

靳棠一愣，“这么晚了，谁啊？”

靳临皱眉，抬手示意她别动，“我去开。”

他起身时，想了想，拿一把小锁把抽屉锁上了。

门一开，一股馊味混着血腥气直冲鼻腔。

靳临低头。

靳广生蜷在门槛外阴影里，半边脸肿得辨不出原形，糊着血灰。眼睛肿成缝，嘴角裂开，血渗到下巴。

靳临猛地回头，看到靳棠正踮脚往门口看。

“回去看书。”

靳临一步跨出门槛，反手甩上门。

他弯腰，一把攥住男人后领，将人往旁边拖。水泥地蹭着身体，靳广生被拖得痛哼出声。

靳临把他甩在拐角，站直。灯光从他背后打来，脸在暗处。

“靳广生，”他声音冷硬，“一个月不到，皮又痒了？”

他逼近一步，影子罩住地上的人，“又惹事让我来收烂摊子？”

靳广生抖了一下，眼睛死盯着靳临鞋尖。他蜷着，喉咙里嗬嗬作响，喘得艰难。

靳临看着他那张烂糟糟的脸，盯了几秒，冷硬道。

“怎么搞的？”

“儿子，我这次真没赌！”靳广生死死攥住靳临的裤腿，他声音嘶哑，“我是正经想做点小生意！老金说有个稳赚的食品批发生意，借我点钱一起干...”

靳临皱眉，没说话。

“结果还没卖呢，就被查了，全是假货！市监局刚把货扣下，老金人就找不到了。”靳广生抹了把脸，血和灰混在一起，“我这次是真想好好干，想着能赚点钱，给你减轻负担……”

“哪个老金？怎么认识的？”靳临突然问。

“就...就经常在老工业区玩的，一个胖子。”靳广生眼神闪烁。

靳临瞳孔猛地一缩。

靳广生还在絮叨，“他说认识不少老板，能搞到便宜货源……”

靳临打断他，“他主动找你的？”

“就……喝酒时候聊了两句。”

靳临低着头，目光一寸寸从他爸脸上刮过，似乎在确认他话的可信度。

半晌过后。

“滚。”靳临撂下一个字，转身就走。

“儿子！”靳广生还想喊他。

靳临已经甩上了门。

楼道里恢复黑暗。

……

过了一会儿，靳临听到门外的人，拖着沉重的身体离开了。

他才转身回到房间里。

墙上的风扇还在转，他坐在桌前，把锁打开，摸出那只钢笔。

手上还有在靳广生身上沾的血灰，他反应过来时，发现笔帽已经弄到了脏。

于是赶紧拿出纸巾擦，还嫌不够，又去绞了湿毛巾。

最后在小台灯下看了半天，确认崭新光亮如初，才舒了口气，重新塞回抽屉最里层。

抽屉合上的刹那，就好像幻梦与现实的交割。

他如梦初醒。

靳临定了定神，打开笔记本登入酒吧后台系统，右上角标着周氏集团的logo。

在会员页面搜索时卡了几秒，然后跳出了一页资料。

老金那张泛着油光的肥脸出现，靳临点进去看消费记录。

好像自从那天发生冲突后，他就换了家酒吧消费。

靳临看了酒吧名字，叫“回声”。

-

实验室的空调坏了，房间里就剩靳临一个人。

他蹲在电瓶车旁，T恤后背洇出汗渍。示波器上的波形突然乱跳，他猛地扯掉接线，被电到的手背在裤腿上蹭了蹭。

“临哥还熬呢？”

小胖拎着冰可乐进来，瓶身水珠滴在地上。

靳临埋头看波形，眉头锁着，“最后调参数。”

小胖凑过来看他的电脑屏幕，“嚯，真牛你这个系统，好复杂。”

“明天决赛前能搞定吗？”小胖又有点担心，“又要上课又要打工，还有时间搞比赛，你真是铁人。”

靳临没接话，低头在一旁的笔记本上调参数。

屏幕的蓝光照着，一双眼认真又专注。

小胖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突然靠近了，弯下腰给他看手机里的照片。

“帮你问我舅了。”他压低声音，“前阵子确实查了个卖假货的，叫靳广生。”

靳临侧脸看了眼照片，上面靳广生灰头土脸地蹲在墙角，面前摆着一堆劣质瓶罐，廉价包装上印着模糊不清的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假冒伪劣产品。

他敲键盘的手指顿住。

屏幕上的代码停止跑动，光标一闪一闪的。

小胖盯着他的侧脸，犹豫了一下，“你爸？你不是说他早死了吗？”

靳临“啪”地合上笔记本。

“赶紧走。”他声音平静，“别耽误我干活。”

“行，那祝你明天决赛顺利。”小胖挠挠头，把可乐放车座上，转身走了。

靳临蹲了一会儿，感觉腿发麻，索性站了起来。

他走到窗台往外看，月上柳梢头。

忽然想起来晚饭还没吃。

……

靳临低着头往后门口走，那里有条小吃街，现在还能吃上口热乎饭。

路上经过了操场，不少减肥的学生在跑步，挺热闹的。

快走到拐角时，他瞥见梧桐树下站着两个人。

裴砚之。

另外一个他也认识，是美院的院草。

师门有个女生喜欢，天天把他照片当电脑壁纸，还一天一换，所以靳临也记住了。

确实是张精致又清俊的脸，而且穿的都是设计师款，很有品味。

月亮又往上爬了，挂在树顶上，男生的脸隐隐约约的，带着丝羞赧的企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靳临想到这句诗。

不知道几年前，他看向裴砚之是不是也这种眼神？

自以为藏得很好，但其实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还好从来没有面对面的机会。

除了那次。

高中毕业那晚，小胖他们吵着去酒吧不醉不归，恰逢裴砚之出国前聚会，酒吧里两张桌子隔得不远，他想着再不开口就再没机会了……

靳临从思绪里回过神。

他没有偷窥的喜好，想换条路绕过。

却听那男生开了口，“砚之哥，今年我们认识已经十二年了。”

“我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样子，那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懂……”

男生的眼神明亮，“后来我懂了，但又不想打扰你，直到四年前我考进C大，就想跟你坦白，可是你又出了国。”

裴砚之的脸隐在暗处，看不清表情。

靳临低头盯着自己的板鞋，鞋头上都是黑乎乎的机油，他屏住了呼吸。

紧张什么？又不是他在表白。

毕业那晚他想着不开口就没机会，倒是想勇敢一回。

可惜，喝傻了什么都没发生。

耳边院草又开口了，“一直以来我没有把你当哥哥看……”

“不可能。”裴砚之的声音很冷。

靳临抬起眼。

似乎没想到被这么果断拒绝，男生怔愣住，脸一下涨得通红。

“我，我知道都是男生，有些唐突，但……裴爷爷一直都挺喜欢我的，我知道你只在乎他的看法……”

“我表达得不够清楚吗？”裴砚之不耐烦打断他，“不可能。”

“别不识趣。”

他抬手挥了挥蚊子，表达了不想再听的意思。

男生的脸色瞬间灰败下去。他呼吸急促，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跑开了。

经过靳临时，他好像意外还有别人，但也只能用通红的眼瞪了一下，狼狈离去。

靳临垂下眼，捏紧手中可乐。

风吹着汗湿的脖颈，浑身一阵发凉。

还好四年前没表白，他默默想。

“看戏呢？”

旁边突然传来声音，靳临吓了一跳，转头发现陆西凛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这么入神？”陆西凛戏谑道，“也是，男的给男的表白嘛，是有点新奇。但我从小到大都看麻了，这家伙根本就是男女通吃！”

“祸害啊——”他装模作样叹了口气，“瞧给人小帅哥伤心的。”

“唉，”他拍了拍靳临肩膀，“也不知何方神圣能给这妖孽收了。”

靳临没有接话。

陆西凛这才注意到他脸色不佳，顺带打量起他身上的机油和汗渍。

“你不会是在实验室忙到现在吧？脸上都没血色，晚饭吃了没？”

也没等靳临回答，他就勾着人肩膀，另一只手举起来朝前打招呼。

“裴评委，去外面吃一口夜宵啊？”

裴砚之闻声看过来，手插着裤兜，姿态闲适，月下的剪影像幅画。

他有些意外地挑眉。

“不用了。”靳临摇头拒绝，“我就去后门随便吃点。”

“后门那小摊多不干净啊！”陆西凛说，“跟我们去吃点好的呗？”

靳临盯着手上没擦净的机油，抬头勉力笑了下。

“真不用，谢谢。”

他说完，就自己走了。

“嘿？”陆西凛有点摸不着头脑，“他平时都很好说话啊……是不是心情不好？”

裴砚之没说话，摸口袋点了支烟，吸了几口。

木质味的烟雾中，他眯眼盯着靳临离去的身影。

那人的影子在路灯下显得单薄，T恤后面被汗浸透，贴在凸出的脊梁骨上，随着他迈步的动作微微起伏。

步伐不算快，甚至因为疲惫而带点微微的拖沓，但每一步都走得很实。

他沉默地朝着自己要去的方向走，经过了很多散步的老师和学生。

但他没再看任何人，也没有回头。

裴砚之静静地看着，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

“正常。”

他收回视线，“我看到你也容易心情不好。”

“……”

陆西凛的表情很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