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在这儿?
靳临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混沌的大脑却思考不清。
刚才那些……他都听见了?
迎着他的目光,裴砚之缓缓走过来。
心脏在胸腔里重重跳了一下,靳临喉咙发紧。他张了张嘴,干巴巴挤出几个字,
“好巧啊,我……在这里打工。”
说完自己都觉得蠢。
打工?打人还差不多。
上一次碰面是打他爸,这次……他的地痞流氓形象一定坐实了。
靳临懊恼地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
指节上还沾着老金的鼻血,暗红色刺眼地黏在皮肤上,他无意识地在洗手台边缘蹭了蹭,却听见水流声哗啦响起。
只见裴砚之弯下腰,将白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干净利落的腕骨线条。
“不洗洗吗?”他慢条斯理地冲着手指。
水流滑过他修长的指节,在冷光下泛着莹润的光。
“哦,好。”靳临连忙打开龙头。
冷水冲掉血迹,他关水去抽纸,指尖碰到裴砚之微凉的手背,立刻缩了回来。
沉默在空气里蔓延。
“膝盖。”裴砚之说。
靳临低头,才发现右膝那块布料颜色发深。估计是刚才在包厢被茶几撞的,旧伤裂了。
“没事。”
他下意识回答,酒精麻痹了痛觉,却让心跳更加急促。
裴砚之擦干净手,纸团丢进桶里。
“去包厢处理下。”
“不用……”靳临话没说完,裴砚之已经看过来。那眼神没什么情绪,却让人没法拒绝。
靳临嗓子发紧,“……好。”
走廊灯光晃眼。靳临跟着裴砚之往楼梯走,脚下发飘。铁楼梯的轮廓在眼前扭曲,他伸手想扶墙,却摸了个空,整个人往前栽——
胳膊肘被稳稳托住。温热的触感隔着制服衣袖透进来,一触即离。
靳临迟钝地抬眼。
裴砚之侧身看他,顶灯的光线被他肩膀挡住,眼睛藏在阴影里,看不清。
包厢门推开,暖光涌出来。
“砚之你……”陆西凛的声音卡住,眼睛瞪圆了,“靳临?”
他视线扫过靳临泛红的脸颊、身上的侍应生马甲,最后落在他手里的托盘上,“你这……什么情况?”
“打工。”靳临打了个酒嗝,脑子晕乎。
“打工?”陆西凛眨眨眼:“那你这是来送酒?可我们没点啊。”
空气突然安静。
靳临低头看着托盘,自己也懵了。
对啊,他跟上来干嘛?
这伤自个儿不能处理吗?
-
“坐。”
裴砚之声音从身侧传来。
靳临下意识抬头,发现裴砚之已经走向面前的黑色沙发,随手将外套拿到一边,长腿交叠。
而陆西凛也终于注意到异样。
“操!你腿流血了!”陆西凛腾地站起来,“怎么搞的?得去医院……”
“陆西凛。” 裴砚之头也没抬,拿起沙发上摞着的文件,“去吧台拿医药箱。”
“啊?哦哦好!” 陆西凛匆匆往外走,关门时还补了句,“靳学弟你别乱动啊!”
门一关,包厢彻底静了。
靳临绷着背脊坐在沙发边缘,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托盘。
他偷偷瞥向裴砚之,对方正垂眸翻看文件,没有理他的意思。
靳临的视线飘向文件,突然怔住——
是校园科创大赛的初试答卷。
包厢里只有几个氛围灯,光线很弱。
但裴砚之就在这暗灯下,看得飞快,不时拿钢笔在上面写分数,一摞试卷很快就见了底。
原来是来干活儿的。
靳临晕乎地想,果然学神在哪儿都能看进去。
还记得当年,他在食堂都能看书……
想什么呢,靳临确定自己喝多了。
他深吸了口气,撑着沙发想站起来:“我自己去后面处理就行……”
“坐着。”裴砚之的笔尖没停。
靳临动作卡在半道。
他慢慢坐回去,指甲无意识抠进沙发皮里。
裴砚之又看完一张,这才抬头,认真盯着他:“你的卷子我看过了。”
“哦。”
“满分。”
靳临低低“嗯”了一声,手指蜷进掌心,不知该不该高兴。
安静重新笼罩下来,只有翻页的声音。
好像总是这样,裴砚之一句话就能让他无法拒绝。
因为他重新参加摩托赛,又因为他拒赛参加科创大赛。
明明想着要远离,却越来越靠近……
酒劲混着疲惫彻底漫上来,靳临想着想着,脑袋越来越重。刚刚为了保持清醒而绷紧的神经一旦松懈,困意便铺天盖地压下来。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头不自觉地一点一点,最终歪向一侧,彻底陷入昏睡。
呼吸逐渐变得绵长……
纸张翻动的声音停了。
裴砚之的目光从卷子上移开,缓缓落到靳临脸上。
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鼻尖还带着一点打架时蹭到的脏。
嘴唇微微张着,看起来毫无防备,和刚才揍人的狠样判若两人。
裴砚之的视线下移,扫过他膝盖上的伤口,在裤腿破口处停留了几秒。
然后,他伸手,轻轻摘掉了靳临手里还攥着的托盘。
金属与大理石茶几接触,发出极轻的声响。
……
靳临被人粗鲁地推醒时,包厢里只剩下茶几上的托盘。
“到处找不到人,原来躲这儿睡大觉呢?”
赵经理的大嗓门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靳临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视线聚焦在对方油光发亮的头顶。
“醉成这样还干个什么活!” 赵经理拽着他胳膊往起拎,“回家醒酒去!”
靳临踉跄着站起来,头还是晕。裤腿是挽起来到膝盖的,他下意识去摸,却触到一层陌生的纱布——
平整的包扎,边缘用医用胶带仔细固定,连结都打得整齐。
他的手指僵在半空。
“怎么弄的?” 赵经理突然凑过来,鼻子几乎戳到他脸上,“跟谁打架了?”
“喝多磕的。” 靳临扯下裤腿盖住纱布,突然想起什么,“老金呢?”
“啊?那肥猪早滚了。” 赵经理莫名其妙,“屁都没放一个,账都没结就跑了。”
靳临眉头一皱。
不对劲。
老金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被他揍了一顿,怎么可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按那孙子的作风,早该带着一帮人堵在吧台,或者至少放狠话要砸他饭碗才对。
“他真什么都没说?” 靳临追问。
“说个屁!” 赵经理不耐烦地挥手,“跑得跟见鬼似的,连外套都没拿。”
靳临看向一旁,那摞文件早不见了。
沙发缝里有什么东西闪着光,他过去摸,抠出来一只黑色的钢笔。
-
松涧山庄隐于S城的城郊,青瓦白墙间点缀着石灯笼。主厨在朱漆大门前躬身迎候,黑色轿车缓缓停稳,车窗降下。
”裴先生,秦董在里面等您。”
推开雕花木门时,包厢内的光线很暗。
一个女人坐在主位,背对着水墨屏风,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细烟,银质打火机搁在面前餐巾上。
秦院长正殷勤地为她斟茶,看到门被推开,立刻放下紫砂壶站起来。
“砚之来了?快坐快坐,你母亲特意来看你的。”
裴砚之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主位的女人身上。
秦墨今天穿了件浅色真丝套装,无袖设计露出线条紧致的手臂,腕间戴着一只高冰翡翠镯子,手上是冷色铂金素圈。
她正在看平板上的股市行情,听到动静才抬眼。
“坐。”她说完又低头浏览数据。
裴砚之解开西装扣入座,侍者要来帮忙却被秦院长抢先接过外套。
丝绒表盒就在这时被推到他面前,边缘的烫金logo在黑色桌布上格外醒目,是百达翡丽。
“生日礼物。”
秦墨的视线仍停留在平板上,“今年的新款。”
裴砚之垂眼扫了一眼,没打开,只是点了点头。
——他的生日其实已过了两个月。
“来S城有工作?”他问得直接。
平板锁屏的声音很轻。秦墨端起骨瓷杯子抿了一口,“全国数字经济论坛,来做主题演讲。”
“多少天?”
“二十多天。”她放下茶杯,目光终于完全落在儿子脸上,“明天开幕式,后天要和证监会的几位领导吃饭。”
秦院长适时插话:“秦董的行程安排得很满,今天下午才从京都飞过来,连酒店都没去就直接……”
“秦天。”秦墨打断他,“把论坛资料给他,这次规格高,有干货,砚之也去听听。”
她的语气平静,是习惯下命令的口吻。秦院长立刻噤声,匆忙从公文包里取出文件夹。
侍者开始上前菜时,秦墨的手机亮了。她看了眼来电显示,起身,“财政部电话。”
一句话不知是解释还是通知。
裴砚之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黑色尖头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这才翻开那只表盒,百达翡丽的猎户座系列,差不多的款式在家里已经摆了二十个。
秦院长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母亲太忙了...”
裴砚之拿起打火机,咔哒按出蓝色的火焰。
“我知道,姨夫。”他语气冷淡。
包厢陷入尴尬的沉默,只有中央空调出风口发出细微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