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阿姨听到里间传来的喊声,握着茶叶的手微微一抖,几片干枯的茶梗飘落在地。她脸上强撑的笑容黯淡下去,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是阿影……她又开始了。这几天,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会这样。”
徐琪站起身,轻声对张晞三人道:“我们去看看她吧,小心些,别吓到她。”
白阿姨操控着轮椅,引着他们穿过厅堂,来到一扇紧闭的木门前。门上挂着一把老式的铜锁。她掏出钥匙,一边开锁一边低声道:“自从她那次回来变成这样,我怕她跑出去再出事,只好……锁着她。”
木门被轻轻推开,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睡衣的年轻女子背对着门口,坐在床沿,面朝墙壁,双手在空中胡乱比划着,嘴里依旧念念有词:
“铃铛……找到了……铛——铛——铛!”她的声音时而尖细,时而含糊,带着一种不正常的亢奋。
听到开门声,她猛地回过头。
这就是白斯影。
她长相清秀,皮肤是常年日照形成的健康小麦色,五官小巧,本该是个充满山野灵气的姑娘。但此刻,她的眼睛里却蒙着一层混沌的雾霭,眼神涣散,无法聚焦。只是众人走进屋,端详片刻的功夫,她的表情里已经出现了咧嘴痴笑,蹙眉欲泣,嗔怒气愤的好几种情绪。
“阿影,”白阿姨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你看谁来看你了?是安安姐姐,还有她的朋友们。”
白斯影歪着头,视线茫然地扫过门口众人,在徐琪脸上停顿了一瞬,似乎有片刻的清醒,但很快又被混乱淹没。她猛地跳下床,光着脚跑到桌边,抓起上面一个空了的搪瓷杯,凑到耳边使劲摇晃,仿佛里面装着铃铛:“听!响了!又响了!”
程浩看得心里发堵,别过脸去。程偃灵下意识地握紧了张晞的手。
徐琪试着上前,用极缓和的语气询问:“阿影,告诉我们,你在哪里听到的铃铛声?那棵挂铃铛的树,在哪儿?”
“树……树……”白斯影重复着这个字,眼神更加迷茫,“好多树……绿色的……白色的花……铛铛铛!”她用力敲打着杯子,发出刺耳的哐当声,根本无法沟通。
白阿姨疲惫地闭上眼:“没用的,问她什么都是这样,反反复复就是铃铛,铛铛铛。”
看来短时间内无法从白斯影这里得到有效信息了。白阿姨执意留他们住下,说是已经收拾好了客房,房间足够。张晞静静观察着白斯影的每一个动作,小声道:“阿姨,方便让我们三个女孩睡这个房间吗?”
徐琪领会了张晞的意思,补充道:“白阿姨,我们留下好好观察一下阿影,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好,你们随意,只是这房间小了点儿,你们……”白斯影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白阿姨觉得有点左右为难。
程偃灵看出来,立刻道:“没关系,给我们几床被子,我们打地铺就好,我们总出门在外的,睡地上很习惯。”
于是当晚,程浩跟着白阿姨去取来了被子,帮她们铺好,就去旁边的卧室睡了,走之前还特别不放心地拉着程偃灵的胳膊道:“姐,你们半夜别睡太熟啊,有什么事喊我,我不锁门。”
夜里,山间的风带着凉意,吹得院外的茶树沙沙作响。三个女孩并排躺着,静静听着白斯影睡熟了,呼吸均匀,方才敢小心翼翼地用气声聊起天。
程偃灵躺在张晞和徐琪的中间,盯着漆黑的天花板,语气幽幽地,带着点故弄玄虚:“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以为只有我睡不着,原来两位姑娘也……诶,要不,我给你们俩讲个鬼故事助助兴?”
张晞在黑暗中发出一声极细小的笑声:“你觉得咱们三个谁会怕鬼?”
徐琪原本平躺着,闻言忍不住轻笑,肩膀微微耸动,她压低声音:“我觉得咱们三个,现在凑在一起,再加上一个精神失常的白衣女子,本身就是个鬼故事了。”
程偃灵吐槽道:“倒也是,白阿姨就不能给她换身红色的吗?”她一向喜欢红色,明艳,炽热,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感觉。
张晞闻言沉默了片刻,用毫无情绪的声音道:“红衣女子。”
“嘶……”程偃灵歪了歪头,“听着更怪了。”
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轻笑声,三个人把头半埋在被子里,强忍着不发出声音。
突然,徐琪脸上的笑容一僵,两眼瞪着床上的白斯影,愣住了。借着窗外的月色,其他两个人也都发觉了徐琪的变化,顺着目光也朝白斯影看过去。
白斯影正用一个非常僵硬的姿势,从床上直挺挺地坐了起来。她的动作完全违背了人体常理,腰部几乎没有弯曲,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绳子猛地从床上拽起了上半身。散乱的头发披在脸侧,面朝着窗户的方向,一动不动地望了一眼窗外。
月光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那上面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白天的痴傻,也没有之前的狂乱,只剩下一种令人心底发毛的空白。
“她,她醒了?”程偃灵的声音很小,但另外两个神经高度紧张的人听得非常清晰。
“嘘……别动,别说话,看看她干什么。”张晞在被子里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
紧接着,在三人紧张的注视下,白斯影动作机械地、轻手轻脚地挪动身体,下了床。她的双脚落在冰凉的地板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但接下来的一幕,让三人背后瞬间爬满了寒意。
白斯影像是完全看不见她们的目光,整个人如同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僵硬地转向房间角落那个老旧斑驳的木制梳妆台。她拿起梳妆台上的木梳开始梳头,动作缓慢而滞涩,一下,又一下,梳子刮过头皮的声音在寂静中清晰可闻。
透过白斯影面前的镜子,三人看她梳好了头,放下木梳,又拿起台面上一个胭脂盒,用指甲抠下一点,笨拙地、毫无美感地涂抹在自己的脸颊上,留下两团不规则、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目的猩红。接着,她又找到口红,用力地、几乎是将那暗红的颜色蹭在了自己苍白的嘴唇上,唇形被涂得溢出边界,显得怪异而狰狞。
做完这一切,她对着镜子,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露出了一个僵硬到极点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任何喜悦的情绪,只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满足感。
然后,她转过身,依旧没有看地上并排躺着的三个人一眼,径直地朝着房门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张晞的手在被子下猛地握紧了程偃灵的手腕。徐琪已经无声地半撑起身子,眼神锐利。
门轴发出极其细微的“吱呀”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月光如水银般从门缝泻入,照亮了她涂抹得怪异的脸和鲜红的嘴唇。她侧身,如同一个盛装出席却毫无生气的幽影,融入了门外的黑暗中。
“跟上她!”张晞当机立断,第一个掀开被子起身,回头对徐琪道,“我会轻功,脚程快,你们俩先走,我去叫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