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琪得知消息之后一直在自责,如果她没有冒然去问什么挂铃铛的茶树,白家这位妹妹也不会出事。但她深知,自责是最无用且多余的情绪,与其自责,不如想办法去补救,好在,这件事还有补救的余地。
她环顾四周,程偃灵似乎已经感知到了她的情绪,正往她身边靠近了一点儿,在她抓紧上衣下摆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你细说说看,我们一块儿想办法。”
徐琪在那只温暖的手上轻轻抚了一下,以示回应,开始跟他们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白家妹妹名字叫白斯影,家在云南西北部的一个小镇里。因为母亲是母体自孕,很难跟普通人解释,所以当时还在谈恋爱阶段的父亲怀疑母亲出轨,立刻分手走人了。白斯影14岁的时候,母亲的身体开始出现异变——双腿发生不可逆的增长,长度远超常人的两倍,因此开始深居浅出,只留白斯影一人照看家里的茶林。
听说徐琪在打听一棵奇怪的茶树,于是跟母亲商量了一下,独自出门上山去寻找,结果出去以后,足足过了三天三夜才回来,回来时,衣衫褴褛,头发散乱,整个人精神恍惚,像是被吓傻了,或是中了邪,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嘴里还一直念叨着“铃铛”,“铛铛铛”……托了同村的朋友带她去医院看病,开了一些精神类疾病的药物,半个月完全没见好,白斯影本人也开始抗拒吃药,称自己没病。
最后家中母亲实在别无他法,才给徐琪打了电话,叫一块帮忙想想办法,看还能不能有救,真没救了,也就不折腾了。
“这是……吓傻了?”程浩听到这儿,有点心软,好好一个姑娘,落到这份儿上,怎能不唏嘘。
张晞和程偃灵也都沉默了好一会儿。“我觉得有两种可能性。”张晞分析了一下,“一种是她碰到了和这件事没什么关系的凶险,甚至可能是人为的,受到了惊吓,但是出发前知道自己的目标是找铃铛,所以成了执念,以至于精神失常了还在念叨;一种是她真的见到了那棵树,而精神失常的症状,正是铃铛造成的,不论哪一种,我们都得亲自去看看。”
徐琪似乎想问什么,张开嘴的一刹那又停了,只是打量了一下张晞,反过来却问程偃灵:“你看她伤口好了吗?”
程偃灵猜到了徐琪的心思,要是直接问张晞,她肯定不论怎样都说好了,于是冲徐琪眨眨眼:“好是真的好了,就是疤挺大的,徐医生还有办法吗?”
徐琪冲张晞抱歉地笑笑:“当时条件太紧张,缝合得不够漂亮,我认识整形的医生,要不回头帮你修修?”
张晞下意识摸了摸疤痕处:“算了,反正穿着衣服就盖住了,而且你的技术已经很好了。”
这已经是几个人第四次成行了,大家都极其默契地各司其职。程浩准备食物和水箱、汽油,徐琪准备药品和户外各种工具,张晞研究地图确定方向,程偃灵负责检看保养武器。
很快就定了出行计划,这次路程比较远,纯驾驶时间就要18个小时左右,加上最后的路程是山路,恐怕需要三天才能抵达白家。这一路的风景极好,康定,理塘,香格里拉,都在这条线上,不过大家都认为路上耽搁不得,只能选了全程高速,绕行景区的路线,真想看风景,回程路上再说。
出发那天早上,程浩神神秘秘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三个火柴盒大小的盒子,分发给她们。
“什么东西?”程偃灵率先打开,是一对无线蓝牙耳机,她不太了解电子产品,看外观样子倒是挺高级的。
程浩眉毛一挑,非常骄傲:“降噪耳机,如果那□□真叫起来,咱们堵上耳朵,不就万事大吉了?这款是主动降噪的,不需要链接蓝牙,把降噪开关打开,就行。”
徐琪和程偃灵都试了一下,非常满意,见张晞不动,程偃灵还问她:“怎么,不喜欢粉色?他直男审美,你将就用呗。”
张晞抿着唇看了看手里的耳机,道:“不是,我是对听不到声音这件事有点抗拒。”
程偃灵道:“没关系,会好的。那你先收起来,备用着。”
张晞点点头,把耳机放进贴身口袋里。
一路上天气很好,初秋的天很蓝,风里面都是清爽干净的气息,他们一路上轮班开车,有说有笑,默契地没有去提即将要面临的事。该探讨的已经探讨过许多次了,剩下的都是未知,与其提前担忧,不如养足了精神,攒够了情绪,去迎接那些未知。
抵达白家时,已经是傍晚。
车子在颠簸的石子路上停稳,几人依次下车,程浩脸色极差地吐槽:“这路况……真的不行……再不到真快吐了。”
眼前是一座依着缓坡展开的单层“L”形土掌房,主墙体由黄土夯筑而成,厚实稳重,院子没有门槛,地面用鹅卵石和青石板拼出简易的图案,缝隙里探出茸茸青苔,竹篾编织的巨大簸箕直接席地而放,里面摊晾着墨绿的茶叶。
徐琪不是第一次登门拜访了,提了几样提前买好的水果、营养品,引着其他几个人往院内走,还介绍道:“你们等下见了白斯影的妈妈,叫白阿姨就行,白家是汉族人,没什么特别的规矩,白阿姨人也随和,不用太拘谨。她前两年刚做了截肢手术,把畸变的双腿截掉了,你们看了别奇怪就好。”
敲了门,就听见里面的人应了一句:“推门进来就行,门没锁。”
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沉静的茶香扑面而来,厅堂中央,有一个巨大的藏式铁皮火塘,上面架着一把被铜壶,壶嘴里正吐出丝丝白汽。
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女人坐在一个木质的轮椅上,正熟练地挑拣着茶叶中的老梗,见人都进来了,微笑地冲他们打招呼:“来了,听安安说,你们开了十几个小时的车,快坐,尝尝我家的普洱。”
“我小名叫安安,以前家里长辈都这么叫。”徐琪对其他三人解释了一句,又走到白阿晞的轮椅旁蹲下来,极柔和地跟她说着话,样子像是一家人。
程偃灵感慨很久没见这样温馨的画面,也亲切地笑着,去给白阿姨递水果,还道:“白阿姨您放心,我们几个来,尽可能帮帮斯影。”
白阿姨却摇头,眉目间的笑容却未散去:“也不用有什么压力,阿影变成这样,也是为了想找到办法,让我多活几年,我其实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五十多岁已经时间不多了,如果有办法,让孩子多活几年,怎么都值得,我知道这事情不简单,还要谢谢你们大老远跑来。”
张晞听这番话,心里涌上一阵酸楚,道:“放心,白阿姨,我们尽力而为。”
白阿姨看了看这一屋子年轻人,女孩长得各个漂亮明艳,男孩壮实精神,好像给这死气沉沉的屋子都添了几分难得的生机,不由自主地湿了眼眶。
一声从里间传来的声音,打破了众人聊天的氛围。
那是一个语气稚嫩如孩童,声音却来自成年女性的声音,正高声喊着:
“铃铛!铛——铛——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