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仔细参详,便会发现:许多大事的开端,都毫不离奇。就是平凡的一天起始,平凡的人类相遇。
随着徐影在酒吧打工时间渐长,见过的形形色色人类不胜枚举,但令她不曾料想到的是,竟然会在这里遇上学校选修课的教授。
平素于校内,徐影毫无存在感。即使同班同学都不太认识她。毕竟她除了上课,睡觉,基本不出现在同学面前,久而久之,已然成为班上的“幽灵”学生,除了负责联络的班级干部,没几个人记得她。
所以她从不担心在酒吧里遇见同学,毕竟她很少与同学来往。而且,对于自己这张大众脸,就算是有几面之缘的人,也未必能清楚明白地认出她。然而肖教授记忆力拔群,对于她这样从不缺席的好学生更是印象深刻。导致徐影第一次去送酒,就被肖教授认出身份。
教授惊讶,而徐影则是恐惧。她害怕教授因此向学校举报,工作丢了不要紧,如果被学校退学可怎么办,为了走出大山高考升学,她实在付出了太多太多。当然她纯然是过虑,毕竟只要不影响学习,大学生本就可以打工,学校亦不禁止。而且,只要是正规工作,学校更没有任何理由将她退学。
只是她的确缺乏常识,把教授看作特别高级的人物,战战兢兢,险些让盘子里的美酒倾倒。
所幸教授并不打算为难她,只略提了两句没想到她会在这里打工。之后并未再与她交流。
酒吧老板倒是认识教授,与他颇为熟络,偶尔也会建言让他在学校里多照顾照顾徐影。
这本是好意,却让教授不由得注意起徐影来。即使长相平凡,但好在正当青春盛年。过去徐影在学校时,总失于太过阴沉,令人不免心生厌恶。
然而在酒吧打工期间,或许由于工作环境比较友好,徐影性格开朗很多,脸上常带笑容,整个人都多出几分光彩,配上满溢的青春,自有年轻人的别样魅力。
不知从何时开始,教授开始有意常来酒吧,并且主动跟徐影搭话。
虽然徐影热爱学习,但她敬畏老师,除了学习内容,甚少同老师有什么日常交流。一贯不起眼的她,在许多老师眼里也都是透明人。如今肖教授能主动同她说话,她感受到受宠若惊的喜悦。
她心性单纯,被肖教授别有深意地关心过一段时间后,便将肖教授当成如刘老师般的好人。的确,在她的成长过程中,有许多善良的老师曾向家境贫寒,常处在失学边缘的她伸出援手。她对于老师这个职业有一种天然的信任感。
却不知豺狼总爱给自己披上羊皮。
徐影平日里不止打这一份工,同教授熟稔之后,偶尔工作时间同上课冲突,徐影难得地口头上向教授请过几回假,教授都一一答允。她更觉得教授是个好人。
然而徐影所谓好运到来的美梦还未做太久,期末考来了,满以为各科都能拿优异成绩,能如愿得到奖学金以支付下年度学费。然而,在一片高分的喜气中,她却在肖教授负责的课上折戟。
她大脑顿时空白,不懂为何会在这科挂掉。平时上课,她总是备加认真,肖教授对她也一直和颜悦色。考试内容并不难,她本笃定自己会获得一个美好的分数。
所以为什么会挂科?
难道是搞错了考卷?徐影第一时间打电话问肖教授。然而教授的话正正给她泼了一盆冷水,让她从头到脚透心凉。
教授言道,没有弄错考卷,徐影并不是考得不好,而是出席率不够,学习态度不端正,屡次无理由旷课,所以他决定挂她的科,以示惩戒。
徐影懵了,她想到自己每次课程与打工时间冲突都曾向教授请假,其他上课时间都有出席,什么时候旷过课……
“肖教授,您是不是记错了……”
“没有记错,上个月18号你不就没来吗?”
“可我那天有请假,您答应了呀!”徐影焦虑万分,语气不觉加重。
手机那头一时沉默,接着传来一串咳嗽声。
“您病了吗?”
“……”
“我这几天身体不太舒服……要不,你到我家来,当面解释清楚。”
徐影心想,肖教授可能是病糊涂了,将她请假的事情忘记,记成旷课。幸好她一直都有在笔记本上列日程表的习惯,打工和上课时间冲突的时段,她都有标注。
可惜她每次都打电话请假,自认为打电话比发微信更有诚意。她亦没有录音的习惯,不然就可以直接将记录发给教授,不用亲自跑一趟。
不过她又想到,肖教授平时对她都很友好,教授生病,她作为学生,去探望病情本就是分内之事。她还特意去水果店买来平时根本舍不得吃的进口水果,搭公交车去教授家中。想到只要解释清楚,她的成绩就能恢复,奖学金正在向她招手,她本来阴霾的心境放晴,一贯严肃的脸上也不觉带上笑容。
在公交车上,她碰上了同班同学,难得对方能认出她。两人随意搭了几句话,或许是看她提着水果礼盒比较稀奇,女同学问她是要去哪儿。
徐影并未多想,只说肖教授病了,她买了水果去探望教授。至于解释旷课与否的问题,她觉得没有必要跟不熟的同学多说。
然而徐影没读懂的是,女同学听她这么说之后,眼中闪过不可思议与失望之色,像是没想到她这样平时只知读书和打工的朴实学生,竟然也会谄媚教授。
于是女同学的态度莫名就转为冷淡,不再答徐影的话。徐影不懂自己说错了什么,也不敢多问,只好默默看着脚下。
这一去的详细情况,青婧也所知不详,因为当时信息太过爆炸。各种说法纷至沓来,一波又一波侵袭众人眼睛。用当时同学的话来说,就是一天一个说法,吃瓜都吃不过来。
谁能想到,一向平凡又透明的徐影,爆出了几十年来,学校最大的性侵丑闻。
徐影出事以后,青婧知道这事的时间比其他同学早不了多少。徐影在电话里对她说,她一定要把官司打到底。这是青婧不曾了解的徐影,她印象之中一向胆怯懦弱的徐影,竟然会做出这么坚定的决定。
或许每一个平凡的自己背后,都会有专属于她的不平凡时刻。
而此刻的青婧,没有时间多想徐影的往事,任莎仙正坐在她面前,一本正经地问她,如何又快又好地“扯猪草”。
猪草,顾名思义,便是割来喂给猪圈里的猪们吃的食物之一。
娲神村圈养的猪不多,这份活相比别的农务来说还算轻松。只不过任莎仙为何要煞有介事地来问自己,没有人安排任莎仙干任何农活。
青婧略一思忖,便想到缘由。
“你是要帮江雨?”
任莎仙点头。
“扯猪草不难,她单独一个人都做不好吗?”青婧对于江雨的懒惰感到不满。
“她还得照顾吴城。”任莎仙倒是早就在心里给她想好了理由,“吴城腿脚不方便,轻易离不了人。而且,江雨一个人需要做到两个人份量的农活,不然换不到足够的食物,她和吴城只能饿死。”
任莎仙忽转念一想:“婧婧,你们……我们能分他们点吃的吗?”任莎仙把称呼拉近,尽量想显得亲近一些。
“我们院里已经养了4个人。姐姐的份额再多,也不能再加人。原本,村里人就是看在姐姐面子上,才对你我客气一点。”
任莎仙也知道此事确实太过为难她们姊妹,只道:
“江雨和吴城都挺可怜,我能帮一点是一点。”
她下定决心,向青婧讨教了一些扯猪草的技巧后,提着镰刀,任莎仙信心满满地前去帮助同学。
然而夏日的天说变就变,几场暴雨之后,乡间小路非常泥泞,别说扯猪草了,一向爱洁的两位城里姑娘,连踏足泥地都不知该向哪里下脚,只能互相勉励努力克服。
镰刀既锋利又沉重,力气不大的二人,好不容易挪到割猪草的地方,割个几轮,不是先划破了手,就是提不动刀。第一次从事农务的她们,深深体会到乡间劳动的艰辛。
在江雨第三次没割好草,反而划破了自己白嫩的手指时,她终于崩溃地将笨重的镰刀一扔,哭喊道:“我哪会干这个呀,她们就是要逼我们死!”
空空的肚子也适时鼓噪,江雨再不管泥地的肮脏,勉强蹲在地上哀怨地望着任莎仙道:“我和阿城这两天都没吃过几样像样的食物,她们还非得逼着我干活……估计很快,我和他就得饿死在这里。”
“不会的。”幸好任莎仙来之前专门给他们准备了一点食物,是早饭时,任莎仙从自己的口粮里省下的贴饼子(一种用鸡蛋和面粉煎得薄薄的软饼)。
但是不多只有一张,而且此时她们手边没有饮水可用,可江雨饿得狠了,哪还有什么讲究。她眼光发亮,接过贴饼子,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忽又想起同样肚里空空的男友,虽然眼睛饥饿地几乎射出绿光,五脏庙鼓声轰隆,亟待填满,然而最终她的爱情战胜了食欲,她将剩下的一大块贴饼子卷起,放入任莎仙带来的塑料袋里。
迎着任莎仙疑惑的目光,江雨苦涩地道:“阿城也没东西吃呢。”
任莎仙不由得叹息,就算她想贴补二人,也没东西可贴。她自己都是个吃干饭的,能够不劳而获取青婧姊妹的份额,已然非常幸运。如果村里人像对付江雨他们一般,要求她干活来换食物,估计她也只能像江雨他们一样慢慢饿死。
她嘴唇张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她亦不过是个俗人,做不出把自己的食物都让给别人的壮举。何况,就算她把自己的口粮都让给江雨二人,有吴城这么一个大块头的男性在,他俩也不会够吃的。
可是眼下不是丧气的时候,这几日从傍晚开始,娲神村都会落雨,夜色越深,雨量越大,到得深夜,往往形成暴雨,人们完全不敢出门。
为了不至于拖到下雨时分,目前劳动时间有限,两人即使再不乐意,也得先顾眼前。
任莎仙赶忙好声好气劝导江雨,先把眼前的活干了,至少要挣出今天的部分口粮。
江雨含着眼泪,心中委屈,边哭边做,进度极慢。任莎仙也比她好不到哪去,只是心态略好,没有哭闹,割得猪草七零八落,她俩心中有数,就这水平,今日恐怕难以交差。
“小姐姐,我来帮你们撒。”蓦的,穿着长裙的桃夭出现在两人面前。
当日,便是桃夭亲手将藤靴穿到吴城脚上,虽说他不是发起者,却也是帮凶。江雨看到他便火气上涌。
“你来做什么,快滚!”江雨完全想都没想,立刻出言斥骂桃夭。
桃夭孤零零地站在一旁,可怜巴巴地望着任莎仙,眼中似乎含着一泡泪水,将落未落。
任莎仙对他那日在祭典上的行为同样难以理解,心中也膈应得慌。然而看他如此可怜,又觉得在这个重女轻男的村子,他没有多少选择权,只能努力去讨好旁人。而且,桃夭未受过教育,不懂什么是非曲直,就算有错,也不该都归结到他身上。
任莎仙遂叹口气道:“你怎么一个人,孩子呢?”
桃夭连忙“嘘”地一声,打断她的话。他向四周张望,仿佛看到了村中无处不在的审视,他轻声道:“莫说这个,没得啥子娃儿得。”
桃夭一边说一边向任莎仙使眼色,任莎仙方领悟到,他或许不想让江雨知道叮叮猫的存在。只得转移话题:“你会扯猪草?”
“我肯定会撒。”
桃夭开心起来,拿过任莎仙手中的镰刀,弯下腰像模像样地开始割猪草,一摞又一摞,果然比她们两人割得齐整。
江雨就算再讨厌他,捂着咕咕作响的肚子,也只能心道,就当是他在赎罪。
不远处又走来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娲神村中,平时不易看到自由行走的男性,今天就见了两个。任莎仙她们也觉得奇异。
待到那人走近,任莎仙见他头发蓬乱,脸上仿佛抹着锅灰,十分肮脏,不觉皱起眉头。那人见到她俩,也似是自卑,不敢走到近前,只嘴中“啊啊”叫两声,向桃夭比了两个手势。
任莎仙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又是哑巴?”
桃夭看到他却不太开心,嘟嘴道:“我不回切。”
那人虽然对任莎仙她俩敬而远之,却不怕桃夭,只见他上前一把将桃夭拎起,推搡着往来路去。
桃夭万般不愿,但他不敢太过抗拒那人,最后只能一步三回头,离开了这里。
方才还万般嫌弃,然而桃夭一走,江雨竟不觉喊道:“你把他弄走了,这活谁来干啊。”
那男子看了她们一眼,默不作声地捡起镰刀,很快就把剩下的猪草都割好了。
这下两人也挑不出什么错来,任莎仙想,他好像只是不能说话,耳朵却能听到,便说:“这位叔叔,谢谢你。桃夭……他,没做错什么,你可千万不要为难他。”
那人却没理她,径直从路边捡来一根树枝。顶着两人疑惑的目光,那人在地上一笔一划,泥泞的土地正好做天然的字纸。
两人定睛一看,发现他写的是:
“现在是哪一年?”
两个姑娘面面相觑,心里都想到了同一件事。
“这人是谁?”
不知道为啥,没法用网页更新,浏览器没反应,只能用手机,可能会发几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