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青婧意料的是,徐影对酒吧工作适应度很高。刚开始还战战兢兢去上班,后来完全像变了一个人,提起这份工作就眉飞色舞,连性格都因此变得开朗乐观不少。
酒吧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男性,如介绍人所说性情温和。即便徐影新人上手,不熟悉工作流程而犯错也很少责备。不仅教她如何待人接物,有时候也会跟她聊聊人生哲理。徐影的人生之中,很少有人会如此语重心长地劝导她,与她探讨人生方向。
视她为麻烦的父母不会,冷漠的同学不会,除了刘老师,便是她在这里工作时交到的新朋友。这是徐影第一次提起朋友这个词语,刘老师是恩人,青婧是关系不错的同学,而朋友,能倾述烦恼,互相帮助的朋友,这是徐影极少提到的词。就连青婧都认为,或许徐影的好运到了。
然而当某次两人去刘老师家,徐影谈起现在的兼职她十分满意,甚至说道毕业后也想留在酒吧工作。刘老师却很担忧地说,你费尽千辛万苦才考上一个不错的大学,毕业后却去酒吧工作,酒吧招人并不看重学历,她曾经付出的那些辛劳岂不是都付诸东流。
徐影难得地同刘老师怄气,她认为刘老师对酒吧有偏见。这是青婧记忆里她们唯一一次在刘老师家的不欢而散。刘老师长吁短叹,而青婧却能体谅徐影的心态。因为那里的人给予了她,最基本的尊重。
学校里,徐影是透明人,同学们对她视而不见,常常组织活动都忘记通知她。家庭里,她是不上不下的中间女儿,父母能记得给她留一口饭吃,就算对得起她了。青婧觉得,她和徐影,彼此都埋葬着许多秘密,称不上什么互通心意的朋友,只是偶尔一起打工,一起诉苦(徐影诉,青婧负责听),何况青婧亦不想在山外多交朋友。
优秀的穷学生,似乎都应该同新闻里的标杆一样,去努力考学深造,从事那些所谓有意义的工作。但人们忘了,穷人也是人,他们也有七情六欲,对这花花绿绿的繁华世界,倾吐着他们的**。
所以青婧支持徐影。当然徐影也不是想一辈子当服务生,她喜欢上了调酒。当酒吧里的调酒师,在她面前炫技式地调出一杯带着火焰尾巴的“B21轰炸机”,徐影就爱上了这层次分明的华丽。在工作不那么繁忙时,她开始向酒吧的调酒师学习调酒,并且买来同调酒相关的书籍,还打算考调酒师证,未来参加调酒师比赛,成为一名厉害又有名气的调酒大师。
这个梦想,她只同青婧聊过。后来再去刘老师家,她俩默契地避免谈到这份工作,然而徐影心中已有决断。而离毕业还有几年,刘老师并不想过多劝告她,认为她只是一时迷惑。或许在酒吧待久了,就能认识到那里的黑暗,打消这个念头。
而徐影的计划正稳步推行着,她每一天都能感觉到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近,可就在她最快乐的时候,命运又一次朝她降下重锤。
任莎仙气得直接用手机砸潘人杰的头,换来小桃一声惊叫。
“你在干啥子,办烂了(摔坏了),办烂了。”
小桃不懂任莎仙的痛点,只担心手机砸坏了她没得玩。
潘人杰煞白了脸,畏畏缩缩躲在角落。就连青婧都被任莎仙难得一见的气急败坏所惊,问她出了什么事。
任莎仙盛怒之下,说话都磕磕巴巴:“你……你自己看!他——他不是人,他是个畜生!”说着扬起潘人杰的手机,翻出相册一一指给青婧。青婧亦忆起那场影响范围极大的偷拍事件,她难得地把眉皱成八字,再看向潘人杰的眼神里充满厌恶,对潘人杰的恶心程度又攀上一个新高峰。
只有小桃懵懵懂懂,不停地对任莎仙要求:“你不要把手机拿走咯,就那门点点电咯,给我耍哈,给我耍哈嘛——”
“哎呀!”任莎仙恨铁不成钢,又不知道该如何同小桃解释潘人杰的行为,让她懂得这很恶劣。
青婧道:“这个胖娃儿的手机里,偷拍了黑多女人不能给别个看到的部位。偷拍,就是没有经过别个允许,偷偷拍摄。而且拍的还是很**——”青婧向小桃的□□部位比划了一下,“这在外边,是非常非常不尊重女人的行为,应该受到制裁。”
小桃只听懂了不尊重女人这句话,但这已足够。毕竟,就连她喜欢的青婧姐姐都这么说了,那潘人杰一定做了很不好的事情,把山外来的小姐姐气得青筋暴起,让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青婧脸色铁青,令她这个主人脸上十分没有光彩。
小桃忽然飞起一脚踢在潘人杰胸口,她虽然年少,可也是从小干农活长大的,四肢强壮有力。潘人杰虚胖的身体哪里受得了这等重击,立刻蜷跪在地。小桃脚下不停,一下下踹向潘人杰身体各处,口中更是辱骂不停。
即便任莎仙有再大的愤怒,也被小桃的反应惊呆了。她下意识地认为不能用暴力解决问题,虽然她的确也很想给潘人杰来上两拳。她一时踌躇,直到潘人杰被小桃踢得吐血,她还是拦下了小桃,认为对潘人杰的惩罚可以告一段落。
青婧倒是无所谓潘人杰是死是活,但她知道任莎仙终究看不了太残忍的事情,于是也出声阻止小桃。小桃并不是真想打死自己刚得来的玩具,于是顺坡下驴收住脚。
潘人杰不知伤到了哪里,一口接一口吐血。小桃面上亦露出紧张神色,她可不希望这个大玩具就此死掉。而任莎仙更是焦急,痛悔自己不该放任小桃踢他。她不停看向青婧,想求她请个医生又碍于正在赌气说不出口。
直到青姝取出听诊器,像模像样给潘人杰诊治,任莎仙的一颗心才将将落回实处。
她是恨透了潘人杰的行为,但她从小所受的教育,都告诉她不能纵容私刑。暴力只会催动暴力,它不是解决问题的合理方式。任莎仙决定扣下潘人杰的手机,等出去后,交给学校和警察处理。
如果能出去的话——任莎仙想到这里,不觉心中焦虑,看向青婧时正发现青婧也在看她,眼神中充满关切之意,似乎在询问她刚才是否受惊。
任莎仙不自然地偏头,心想我还没有原谅你呢,暂时不能跟她说话。
此时青姝已替潘人杰做完紧急救治,正向青婧打着手语,潘人杰则气息奄奄地躺在地上,面色苍白如纸。小桃过去又踢了他一脚,喊道:“起来,躺到起搞啥子切喃,给我爬起来回切,今儿场还不够少皮(丢脸)嗦!”
任莎仙顿感心焦,对小桃道:“你别踢他了,再踢就真死了。”
小桃疑惑道:“你刚活不是好气得蛮,我帮你出气,你还说我!”说罢气鼓鼓地站到青婧身旁嘟起嘴。
任莎仙亦觉不好意思,她尽量顺着小桃的话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出气,你是好心的孩子。但他做了错事,应该由警察和法律来处置他,咱们还是不应该动手打人,下次别这样做了。”
小桃听了前半句话还算受用,后面的话又宣告不懂。她嘟哝道:“警察是搞啥子的蛮,你好奇怪哟,我们为啥子不能打他蛮,他错了就该挨打。”
青婧止住了小桃的话语,轻声跟她讲山外的规矩,制止了两人继续鸡同鸭讲。
任莎仙讨了个没趣。转头看向青姝,青姝指了指潘人杰,双手相合,做了个安枕的手势。任莎仙对手语没啥了解,大概猜出是说潘人杰没啥事了?
青婧道:“有姐姐在,潘胖不会有事,你别担心。村中好不容易来了新人,怎能随意让他死掉。”又警告小桃不可再动粗,因为这些男人算是村内的共有财产,小桃若真把潘人杰打坏了,受村中戒律严惩必不会少。
小桃撇撇嘴,算是勉强认同。
任莎仙这才注意到,青姝竟有个颇为现代化的医药包,里面药瓶,银针,手术刀,听诊器,注射器,消毒水,棉签棉花等等基本医药用品一应俱全。
‘她居然真懂医术,还是现代西医,是谁教她的?’任莎仙脑海里默默存疑。而且青婧,小桃都习以为常,甚至一贯好奇心极强的小桃虽然对医药包投去热烈的目光,却一动不动,不敢上前触碰,只是用眼神表达兴趣。看来是被明令禁止过接近。
青婧知她一直担忧之事,道:“吴城的伤,姐姐也第一时间给他治了。性命无碍,江雨照顾得好的话,伤口应该不会感染。”
“那他脚上的刺……”
“这是他应得的报应!”
青婧语气斩钉截铁,对吴城下达的惩戒丝毫不愿动摇。
任莎仙知道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听劝,只能自己叹气。那天晚上发生的残忍之事,让她对青婧有了新认识,或者说,她过去从未真正认识过青婧。之前刻意忽略了这事,此刻青婧主动提起,任莎仙心中对青婧的看法又变得复杂。
任莎仙定了定心神,问道:“你姐姐懂医术?”任莎仙想,这个闭塞山村中的不和谐处,或许是逃离村子的突破口。
然而未等青婧回答,小桃忽向她伸手指在嘴前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肃容道:“这是巫的神力,姝儿姐姐被山神选中咯,她是山神的女子(女儿)。”
“啊?”任莎仙一脸莫名,不懂这些在山外常见的医药用具怎么会跟“巫”扯上关系,是她想象的那个“巫”吗?
青婧亦向她表示噤声,并摇了摇头,让她不要再问。
小桃则继续道:“我悄咪咪跟你说,你个人晓得就好。这事儿在村里头不可以提,村长听到要不安逸(不高兴)嘚。”她一脸崇拜地看着青姝,说,“村子里的老年人说,从前村子头有一个巫,专门给大家看病。后来巫没得咯,大家生了病只能个人挨到起(等着自愈)。姝儿姐姐上山回来后就会医病咯,大家都说是山神显灵,把巫还给了我们。只有村长不喜欢听这个,也不准我们讲。”
“巫?”这是任莎仙第一次在村里听到这个词,民俗学专业的她,对于“巫”并不陌生,许多原始落后的村落,都存在萨满,野兽图腾等的崇拜和传说。但她更多地觉得这是在装神弄鬼,特别是看到青姝不过是在用现代医术救治伤者,却被当成巫术时,心里更觉荒谬。
但她也知,对落后地区的人来说,“巫”是很神圣的存在,青婧既示意她不要揭穿,她也不会傻乎乎地去硬碰。她也同时明白,为何总感觉青婧青姝两姐妹,仿佛在村子里拥有特殊地位,村民们都有几分忌惮她们。难怪村民们都是文盲,青婧却能离村去读书。
接下来任莎仙又感受了一次“巫”在村中地位的卓然,小桃居然恭敬地向青姝表示感谢,也不再嬉皮笑脸地讨要好处,而是乖乖带着潘人杰离开。
任莎仙注意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易恒,一脸惆怅地望着潘人杰的背影,发现被她盯着后,又假装无事地回屋。
青婧则继续为她解惑:“我小时候生过一场重感冒,一直高烧不退。姐姐到山上为我采药,她不懂药性,就一一尝试过去,毒坏了嗓子。但最后还是找到一味药,治好了我的病。村民们就说她是被山神眷顾,是山神的女儿。”
娲神村版“神农尝百草”吗?任莎仙抠着脑袋,半信半疑。
“原本我们的村子,不仅有村长,还有大巫,巫的地位还在村长之上。过去,巫会吟唱长诗为村民们讲述村子的历史,教导村民们农耕,畜牧,渔猎等常识,也会在村民们生病后,为她们调制药水治病。但上一任大巫意外过世后,村里巫的传承就断绝了。村长不喜欢巫,姐姐也不会说话,所以即使有些村民私底下叫她巫,但谁也不敢放到明面上说。”
任莎仙听罢一阵恍惚,青婧所讲述的这段村子里的民俗历史,才是他们到娲神村来考察的目的。然而,一系列的变故早就扰乱他们的脚步,原先的目标再也没人想起。
此时,任莎仙忍不住问:“上一任巫为什么会突然去世,传承又因何断绝?”
青婧不答,却说:“村子里的老人更清楚这段历史,你若感兴趣,不如去问一问她们。”
任莎仙一阵郁闷,心想除了你们两姐妹,我哪儿认识你们村里的其他人。却蓦然想起,她曾见过的那位侏儒老人黄莺。
黄莺老人曾在娲神村祭典上唱出传承诗歌,显然不是一般人。或许青婧的意思正是让她去问这位老人。
只是老人还会不会欢迎她,她不敢确定。而她现在还有更想确认的事情。
任莎仙来到小桃曾指给她看的几间模样相似的小木屋前,本以为还要费力找出江雨和吴城现在住的地方,然而远远地,她就听到女人的哭声,越走近越响亮、熟悉。就是江雨的声音,她正一面大声哭泣,一面控诉。
“我怎么会干这些活,你们就是想饿死我们!呜呜呜——我怎么这么倒霉,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听到“死”字,任莎仙心头一跳,连忙跑至声音传出的小木屋前,却见屋中两侧或站或坐着几名娲神村村民,皆轻蔑地看着屋中之人。而江雨正倒在屋子正中,满身尘土。逼仄的木屋里,仅放有一张木桌,几把藤椅,还有一张木床,此时吴城正躺在床上,悄无声息,生死未知。
江雨只一个劲趴在地上呜呜哭泣,其他村民看不惯她这副样子,愣是拎小鸡般将她拎起,让她在屋中站好说话。并训斥她不要再装模作样,没人怜惜她的眼泪,
任莎仙三步并作两步,挡在江雨身前道:“你们别再欺负她了,你们到底要她做什么!”
江雨见熟人来到,哭得更起劲了。只一味嚎道:“仙仙救我,快救救我和阿城!”
村人则嘀咕着:“又来了一个。咋个,你也想扯猪草乜?”
“啥?”从小在城市长大的任莎仙完全不明白村人的话,“扯……什么?”
“猪草,给猪吃的草。你们这些城头的人,啥子都不懂,瓜(笨)得恼火。”
村人们总算找到机会吐槽,遂七嘴八舌地开始指责她们这些外面来的人手脚多么愚笨,特别是江雨,更是被贬低地一文不值。说江雨只知吃饭,什么活都不会干,也干不好,只能添乱。还非要霸着吴城不肯交给村中“柴屋”,她们一来要人,江雨就寻死觅活地,要不是村里严禁同性斗殴,她们真想打江雨几耳使(耳光),把她打醒。
任莎仙虽不欣赏江雨,但她也不忍同学落入“柴屋”,那可不是人能待的地方。现如今潘人杰都从“柴屋”出来了,吴城脚上还有伤,怎么能让他沦落到那种地方去。
村人们表示,如果硬要留下吴城,除非江雨每天干的农活比村人们都多一倍,才有机会独占男人。但江雨就连村人的普通标准都达不到,甚至差距甚远。在村里,不干活就没饭吃,江雨干的活连她自己都养不活,何况还要养一个伤者。她们劝江雨趁早放弃,把吴城交给她们。
任莎仙听得义愤填膺,怒道:“我帮她干,我每天都来帮她干活,我的份留给他俩,不行吗?”
一个村人阴恻恻道:“你现在吃勒还是青姝的份儿,要不是她会医病,你们这些人早就饿死咯。你还想帮这个小女娃儿干活,就你这个样儿——”村人轻蔑地对任莎仙上下打量。
“你不得行!”
隔了好久才来更新,三次元也有事耽搁。不过这篇文我绝不会放弃,现在已经接着写了。这篇文确实写得极慢,虽然故事我早就想得七七八八了,然而落笔还是慎重。总担心哪里写不好写出问题,有时候这种心态也成了我的障碍。但不得不说,写得慢亦有慢的好处,这两年,我陆续看了一些书,了解一些新知识,思想也有转变,故事大体不会变,但许多细节会不一样。写这个故事的过程也是思考各种女性话题的过程,我有所得,希望看文的你也有所得。
大概还有几章,因为网页不知什么原因,没法加新章节,只能手机更新,然后用电脑修改加题外话。
在豆瓣参加了征文,( ̄▽ ̄") 点击量基本没有。唉。自娱自乐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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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