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倒回向 第1章 缘起性空

班长何伟从七点起就守在“口口香砂锅串串”店门前迎接老同学。陈旧的铝合材料招牌与积年熏黑的装潢，并未影响这家老店内外的沸反盈天。

江羽燃来早了五分钟，干脆躲藏在一辆豪华SUV后面熬点，也能免掉好些寒暄。盯着时候差不多了，他扔掉烟头起身过马路，抢先叫了声“班长”。

精致的衬衫，绣了鸢尾花的克莱茵蓝；通透的香味，浮沉婉转的大吉岭茶——和他高中时代的气质极为相似却又南辕北辙，让何伟上下辨认良久才敢招呼。

“江羽燃？这不是羽燃吗！哎呀，咱们班的艺术家可算来了，见你一面不容易啊。”

“烟瘾犯了，蹲隔壁马路牙子来了一根，不好意思。”江羽燃并起修长的左手二指，摆了个抽烟的姿势。

高中肄业后，他就再没来过同学聚会，当然，也从没打算来。于是乎，时隔八年的今天，二次踏足于学校对街小巷有名的串串小馆内，他显得有些呆滞恍惚：水沸声，炭火也旺，灼热的蒸汽随波滚动升腾，那锅底的药香熏得每个人皓齿唇红，烟尘如梦。

班上的女生热情地招呼他坐过去，口中打趣着“终于不是秃顶和大肚了，看来咱们班的男同学还有救。”

江羽燃熟练接过酒杯，左右寒暄，典型的职业习惯作祟。直到何伟的招呼声又响起，众人便伸头去瞧。

“赵祐绫，又是哪阵风把您这尊大佛吹来了呢？”

“老班长，别这么说呀，我是真忙，前两天才回国。”所到之人边走边应着，似有些迫不及待地往里钻。

女同学连忙去拍江羽燃，笑眯眯地说：“这个我知道，为了羽燃来的呗！往年几场聚会，他只问江羽燃来不来，江羽燃来他就来。这不，今儿两位前后脚，跟约好了似地。”

“懂得都懂，醉翁之意不在酒嘛！”周围几个人懂或不懂，都跟着瞎起哄。

江羽燃碰杯的节奏一滞，无奈笑道：“你们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这么八卦？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你和赵祐绫高中那事，我们看破不说破。”

明知辩驳不过，江羽燃低垂着眼，盯着杯中水纹渐消，随即闭目仰头饮尽。

“我和羽燃高中有什么事呢，神神秘秘的，来来来跟我展开说说？”

熟悉的嗓音二度响起。待他回过神来向前望，赵祐绫已经占据了小桌对面的逼仄领地，硬挤到他跟前谈笑风生，活像只随地开屏的花孔雀。明明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距离，两人却兜转了好大的圈子，才让视线撞到一起。

“喂，你发什么愣呢？消失了这么多年，见到我也不打个招呼。”

赵祐绫一边说着，一边在桌下用皮鞋别他的小腿肚。姓赵的公子哥还跟从前一样，想要什么、干什么都特急迫，雷厉风行。

江羽燃懒得应付，于是熟练地摆出虚假的商务笑脸，端着酒杯朝前，糊弄道：“赵总，我这不也忙着奔生活嘛，不是故意玩失踪的，您以后可要多多关照咱们老同学呀。这杯我干了，您随意。”

“……我得赶明早的飞机，今晚就不喝酒了。”赵祐绫的语气立马变了，眸底黯沉沉的，钝刀子剐肉般冲着对面。

江羽燃有时候也会佩服自己一句话就让赵祐绫生气的能耐，从高中开始。

但凡不傻的都能嗅出他俩之间的微妙气氛，老同学们三言两语你搭台来我唱戏，把话题带得钻天入海，权当作解围。如此尬聊了半小时，营救江羽燃的“正道之光”总算出现在小馆门口。

“请问外面停的卡宴车牌四个七是哪位客人的？”“噢，是我的，怎么了？”“麻烦您给挪挪，免得剐蹭。”

各种眼神冗杂交错，赵祐绫若无其事地起身往外走。江羽燃抓紧机会换了个座儿，躲进角落的男同学堆，又敬了两杯酒。

“逼都被他装完了，参加个同学会而已嘛。”“哈，人家是官三代富二代，人生的起点就是我们的终点，何必酸溜溜呢。”

“切，我又不是没钱，只是不会花一百多万去买车！”

江羽燃有些尴尬，他理解几个男同学借着赵祐绫发泄自尊心受伤的情绪，也清楚他与赵祐绫之间犹如天堑的距离。可今天之所以会趁休假前来，不也是因为心中还是怀有一丝微小的期待吗？

而这点期待却使他倍感难堪。

他们之间曾经存在的一个片段、一刻时间、一隅天空、一丝回忆、一阵风、一束光、一点创伤、一阵喜悦……终究回归到陌路的世界里，在时间白与黑的交织之处，虚实并置。

既然应酬的客套和一点念旧的人情味逐渐淡化，他干脆笑而不语、低头狂吃，反正这家串串的汤底不咸不辣浓香醇厚，是真的好吃。

同学会果真如想象一般煎熬，好在他竟吃饱喝足，感谢自己的厚脸皮，得以灵魂沉淀于胃底，馥郁的鲜香浸染周身。

或是路灯、或是秋夜凉风，将他变作徘徊的夜蛾，踩在窄窄的、凸起的路牙子上，摇来晃去，如同《路加福音》中的浪子：聚精会神地尽量获取满足。注重受造之物，而轻乎创造之主；往远方去，进入无神之乡。

然而，汽车的喇叭声将他扯回嘈杂的街道。江羽燃扭头去看，只见赵祐绫正缓缓跟着他，摁下车窗大声喊道：“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就知道吃吃吃，吃了一晚上，饿死鬼投胎吧你？！”

“你才有病吧。我，我就想吃！我肚子饿还不行吗，要你管？”

“哈哈，上车！去哪我送你。”

刚一反驳他就觉得不妙，不该嘴贱，更不该搭理赵祐绫。现在也只能上车了，不然谁他妈晓得姓赵的会不会直接开上人行道创死他。

江羽燃无话可说，乖乖坐进副驾系好安全带，而赵祐绫却用侧脸枕着胳膊，慵懒地趴在方向盘上凝视他，并不准备发动离开。

“衣服很漂亮，很衬你。就是这会一股子串串味儿，真糟心。”

说这话时，他在看江羽燃的嘴唇，像舒芙蕾蓬松柔软细腻的内里，棉絮、毛团样的，想轻轻撕咬的。

“噗。这是客户送的，我最好的一身了，平时都舍不得穿。”

锁定关键词的赵祐绫表情微凛，皱紧眉头坐起身，指尖在方向盘上胡乱敲着，“什么客户，还送你衣服。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哄富婆开心，顺便赚……骗她们的钱。”

谁知江羽燃竟直接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烫金名片递过去，笑道：“反正是你绝对不会去的地方。”

“哈？”瞥了眼低俗无聊的会所名称，赵祐绫神色复杂，冷哼一声，“凭你这张脸，想必是赚翻了吧。”

“还好，事实上我并不擅长讨人欢心……也不会骗人，所以赚不到钱。”

“哈，真是离他妈大谱，算了。”赵祐绫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继续说：“我以为凭我俩高中的友情，你今天会对我热情点。至少，跟我聊聊你近几年的状况，或者，问问我近几年的状况。”

江羽燃抬眼望过去，怔怔地。眼尾于不经意间轻轻上扬，十分勾魂染扉，令人心荡神驰。盈盈一眸秋水似有涟漪，却又瞬息归寂于幽潭。车顶之外是银河烂漫的夜，蘸取暧昧气氛缓缓抹匀，宛如云欲吻月。

“赵祐绫，我们已经不是高中生了，你能不能别幼稚……”

话音未落，对方攥拳砸上方向盘的b动静吓得他一激灵。

“你又发什么神经？我可不想陪你闹。”

“服了你，以前就巨他妈倔，我也争不过你。啊，不是让我多多关照你吗？今晚上就关照你的生意，怎么样？让我也享受一次你的特殊服务。”

江羽燃不置可否，半晌才从唇缝抿出一个笑容，“我基本都是伺候女客户，哪怕有一两个男客户我也是上面那个，绝对不会为了你赵公子降级当0的。即便这样也要硬着头皮照顾我生意吗？”

赵祐绫的脸色风云变幻，比夏秋交替的气候还复杂，最后他极不耐烦地解开衬衫最顶上的扣子，发动汽车向市中心驶去。

“……我知道你很脏，没病就行。”

“嗯，赵总放心。”

江羽燃清楚又明白，赵祐绫是恼羞成怒口不择言，可他心窝子里还是刺痛。毕竟当年他装得多清高似地拒绝了对方，也甩过不少臭脸。如今被对方发现自己跌进泥坑，在见不得光的会所陪酒当“男模”，指不定多么鄙夷嫌弃又暗爽得意，不如干脆逆来顺受让赵祐绫发泄报复一番，将来也就不会再纠缠了。

I'm a shape shifter.At Poe's masquerade.Hiding both face and mind.All free for you to draw.

——低沉婉转的音乐仅是喻体，本体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将困于狭小空间之中的两人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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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前一个贺岁的小短篇加长版，总体还是小短篇

为了尝试写一些虐恋而产生的设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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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缘起性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