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霜花凝结的玻璃,男孩摸索着爬下床,膝盖撞到床腿时闷哼了一声。江知烨从盥洗室出来,看见他正扶着墙往桌子那边挪。
“过来。”他走过去把人捞起来,放在椅子上。
男孩立刻伸手抱住他腰,脸贴在他小腹上:“知烨,我想给你倒水。”桌上的玻璃杯歪倒着,水渗进报纸堆里,洇开一片深色。
江知烨抽走湿透的报纸,摸到男孩指尖的凉意:“手这么冰。”他把人抱到窗边晒太阳,自己去拿拖把。男孩坐在窗台上晃腿,耳朵听着他拖地的声音:“知烨,地板上有鱼吗?”
“没有。”江知烨把拖把靠在墙角,走过去替他系好睡衣带子。
男孩的手指忽然摸到他下巴上的胡茬:“知烨长胡子了。”
“嗯。”江知烨任他摸。
早餐时玛格丽特端来烤面包,男孩把黄油抹在面包上,却抹到了手指上。“知烨,”他举起手,“帮我舔掉。”
江知烨拿过餐巾纸擦他手指:“用这个。”男孩却摇摇头,把手指往他嘴边送:“就要知烨舔。”
玛格丽特“噗”地笑出声,面包屑掉在围裙上。江知烨按住他手腕,在他指尖轻轻咬了一下:“胡闹。”
上午院长拄着拐杖进来,圆顶礼帽上沾着雪花:“今天天气好,去花园走走?”男孩听见“花园”,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撞到桌子腿:“去看阿蓝!”江知烨扶住他,对院长点头:“麻烦了。”
花园的积雪没到脚踝,男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忽然踉跄着往前扑。江知烨伸手捞住他,却被他拽得一个趔趄,两人一起摔进雪堆里。男孩趴在他身上,笑得浑身发抖:“知烨像个大雪人。”
他的鼻尖蹭过江知烨下巴,远处传来伊索尔德的笑声,男孩立刻收起笑容,对着声音方向皱起眉。江知烨把他从雪堆里抱起来,拍掉他背上的雪:“冷吗?”
“不冷。”男孩搂住他脖子,把脸埋在他肩窝。江知烨背着他往池塘走,听见他闷闷地说:“伊索尔德的笑声像猫叫。”
“嗯。”江知烨应了一声,脚步没停。池塘的冰面裂了道缝,蓝鱼在缝下游过,尾巴扫起一串气泡。
男孩摸到冰缝,忽然说:“知烨,阿蓝在跟我打招呼。”
下午江知烨在房间里看书,男孩趴在他腿上玩拼图。木质拼图缺了角,他摸了半天,忽然把两块拼在一起:“知烨,这是心。”那是块心形的拼图,缺角处刚好能对上另一块。
江知烨合上书,摸了摸他的头,“真厉害。”
晚上玛格丽特送来热水袋,看见男孩趴在江知烨背上,手指在他肩胛骨上画圈。“哦,我的小天使们。”她把热水袋塞进被窝,红着脸退了出去。男孩听见门响,立刻把脸埋进江知烨后颈:“知烨,我想亲你。”
江知烨转过身,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过来。”他低声说,手按住男孩的后脖颈把人捞过来。
嘴唇相触的瞬间,窗外的雪忽然下大了,扑簌簌地打在玻璃上。男孩的手指攥紧他的衬衫,舌尖舔过他下唇,带着薄荷的甜味。
“知烨,”吻结束时,男孩喘着气说,“如果我看得见了,要画一幅画。”
“画什么?”江知烨替他擦掉嘴角的口水。
“画知烨念法语的样子,”男孩的手指摸着他的眼睛,“眼睛里有星星,还有阿蓝在游。”
夜雪在窗玻璃上冻出冰棱时,男孩的手指还停在江知烨眼皮上。他指尖带着热水袋焐出的暖意,轻轻描摹着眼眶的轮廓:“知烨的睫毛像小刷子。”话音未落就打了个哈欠,下巴抵在江知烨锁骨处蹭了蹭。
“睡了。”江知烨替他把被子掖到下巴,指腹蹭过他泛着水光的嘴唇。
男孩却勾住他脖子不放,鼻尖在他喉结上轻轻拱:“要知烨抱。”两人挤在窄床上时,江知烨听见他含混地哼起歌,调子不成章法,倒像是白天在花园听见的法国民谣。
清晨的查房声惊醒了他们。杜邦医生推门时,正看见男孩把脸埋在江知烨胸口,一只手还揪着他睡衣领口。“早安,”医生的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昨晚的雪停了。”
男孩闻声动了动,却没抬头。江知烨替他拢了拢乱发,才发现他睫毛上凝着点水汽:“昨晚踢被子了?”指尖触到他后颈时,男孩忽然咬住他虎口,力道轻得像猫舔。
杜邦医生把病历夹放在床头柜上:“今天做些新练习。”他从皮包里拿出个木盒,打开来是排列整齐的丝线,“分辨不同材质的触感。”
男孩这才从江知烨怀里钻出来,膝盖跪在床上,耳朵转向木盒的方向。江知烨拿起一根银灰色的丝线,指尖捻过,触感冰凉滑腻。“像……”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男孩垂落的发梢上,“像你的头发,但更凉。”
“丝绸。”杜邦医生点点头,又递过一根粗糙的麻线。江知烨捏在指间,能感觉到纤维的纹理:“这个扎手,像……”他想起昨天在花园踩到的枯草,“像冬天的草茎。”
练习做到一半时,玛格丽特端着药进来,搪瓷药盘撞在门框上叮当作响。“哦,抱歉!”她红着脸退出去,却在走廊里撞见院长。
院长的拐杖敲着地板,声音由远及近:“江先生,该去照光了。”
医院的理疗室在顶楼,门打开时扬起一股消毒水味。江知烨把男孩按在长椅上,自己走向那盏巨大的弧光灯。男孩却摸索着抓住他衣角:“我也要去。”护士小姐想扶他,却被他甩开手,固执地攥着江知烨的白大褂。
“站在我身后。”江知烨把他拉到弧光灯阴影里,自己背对光源坐下。强光透过玻璃罩照在皮肤上,暖意渐渐渗进骨头缝。男孩的手指悄悄勾住他小指,掌心的汗濡湿了他袖口。
“怕?”江知烨侧过脸,看见他睫毛在光线下投出颤动的影子。
男孩摇摇头,却把脸贴在他背上:“知烨身上暖和。”理疗室的钟摆声滴答作响,不知过了多久,男孩忽然说:“知烨,我闻到烤栗子的味道。”
“可能是老皮埃尔在烤。”
男孩却把鼻子凑到他肩上猛嗅:“是知烨身上的味道,比烤栗子还香。”护士小姐“扑哧”笑出声,赶紧用棉花棒按住嘴角。
下午杜邦医生带来新的卡片,上面不再是肖像,而是模糊的色块。“试着描述这些颜色带给你的感觉。”他把一张靛蓝色的卡片递给江知烨。
男孩的头立刻凑过来,江知烨看着那片深沉的蓝,像极了马赛港深夜的海水。
“冷,”他顿了顿,指尖划过卡片边缘,“像冬天的海,往下沉的时候……”他没说下去,却感觉到男孩的手紧紧抓住了他手腕。
“还有吗?”杜邦医生追问。
江知烨盯着色块,“也像……”他声音低下去,“像你眼睛闭上时,睫毛的影子。”男孩的耳朵“唰”地红了,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掐了一下。
入夜后男孩又开始哼歌,这次调子准了些。江知烨听着他在被子里翻来覆去,忽然问:“睡不着?”男孩嗯了一声,滚到他怀里,鼻尖蹭着他喉结:“知烨念法语给我听。”
于是江知烨低声念起杜邦医生给的治疗手册,法语单词混着窗外的风雪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流淌。
念到“amour”时,男孩忽然咬住他下唇:“这个我知道,是知烨。”
江知烨的心跳漏了一拍,伸手按住他后颈加深了这个吻。
“嗯。”江知烨的声音有些沙哑,指腹摩挲着他泛红的耳垂。窗外的雪又大了些,扑在玻璃上的声音像有人在轻轻叩门。男孩忽然竖起耳朵:“知烨,你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
“是阿蓝在水里游的声音。”男孩把脸埋进他胸口,嘴角带着笑,“它说晚安。”
江知烨没说话,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第二天清晨,杜邦医生带来了更复杂的情绪测试。
这次是段文字:“母亲在火车站送别即将入伍的儿子。”他看着江知烨,“试着分析她的情绪。”
江知烨沉默了很久,男孩的手悄悄覆上他手背。“难过,”他开口,声音比往常更沉,“还有……”
“怕他回不来,又盼他平安。”
“非常好。”杜邦医生的钢笔在病历夹上顿了顿,“你开始能理解矛盾的情感了。”他合上病历夹时,听见男孩忽然说:“知烨,她是不是像你抱我时那样,怕抱太紧我会疼,又怕抱太松我会跑掉?”
江知烨猛地看向他,却见他侧着头,耳朵微微泛红。杜邦医生低笑出声,镜片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光:“看来他比你更懂人心。”
那天下午,江知烨带着男孩去花园看蓝鱼。积雪化了一半,露出冻硬的黑土。男孩蹲在池塘边,手指伸进冰缝,忽然惊呼:“知烨,阿蓝生宝宝了!”
几条寸许长的小鱼在裂缝下游动,尾巴透明得像玻璃。江知烨看着男孩发亮的侧脸,他蹲下来,从背后环住他,下巴搁在他肩上:“嗯,看见了。”
男孩转过身,鼻尖几乎碰到他:“知烨,你是不是笑了。”
江知烨一愣,抬手摸自己的嘴角。果然是翘着的。于是他轻轻吻上去,在他耳边说:
“嗯,因为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