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溪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只是他忽然见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一滩黑乎乎的影子。
这意味着拐角处有人,但不清楚是谁。
不过,摄政王府本来就耳目众多,他从没将这些人放在眼里过。
只是下一秒,又听见了极细微的铃铛声。
这声音并不是从眼前这个小丫头身上发出的。
不远处的那滩影子似有晃动。
符溪的记忆力惊人,刚刚哪怕只是见了那个舞姬一面,他已然注意到对方身上的铃铛了。
他与此等人素无交集。
那看来待在暗处的,并非是针对于他的人。
符溪的目光轻轻地低垂下来,看着跪在地上的小丫头。
她身上穿的与刚才那舞姬,是同一系列的服制。
只是,她这上面并没有铃铛。
符溪望着不远处那滩影子,带着和煦的笑容对她问道:“你的身上,怎么没有铃铛?”
温懒在内心疯狂咆哮,不让她走,也不说留她多久,却在跟她问东问西的,这是想做什么?
不是都求他放过她了么!
方才那铃铛的响动声,温懒当下就注意到了。
她自小就很敏感。
再加上,她知道陈茁本就不是善罢甘休的人。
知道符溪突然将她留了下来,一定会在某个地方偷听他们讲话。
而符溪这样问她,她也不知道用意究竟为何。
她不知道,以帝师的心性,能否觉察出,有人在偷听,又或者觉察到了,但是他不甚在意。
温懒跪在地上不答,她知道自己与他讲话越多,到时就更难跟陈茁解释清楚了。
为了不让符溪再多问些什么,也是在保护他,她只能装傻。
可眼前的人,似乎不是那么想就此放过她。
符溪竟然忽然俯身下来,温懒被他那张陡然放大的脸吓得呼吸一滞。
她整个人都往后面躲了一下,这样大的幅度已经在告知他,她现在很害怕他。
请他不要再往前……
温懒觉得符溪这种多智近妖的人,应该能根据她的种种行为,能瞬间意会到什么。
可是,似乎,并没有。
符溪哪怕明显看到她躲了一下,也没有丝毫离开的意思。
他看向她的目光,与看向旁人的并无不同,总是那样温柔和煦,好像细碎而柔软的桃花瓣,轻抚过她的脸颊。
“我在想,你的病,好了吗?”
“病?什么病?”温懒没忍住回了一句。
许是见她有些急切,他放慢声音说道:“噢,也没什么,只是听摄政王说,你以前是个傻子,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
温懒忽然犹豫了。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问题上犹豫。
到底是要回答是,还是不是呢?
她反复斟酌着自己的言语。
如果她说自己是傻子,那从此便可在他面前,装疯卖傻不必再回应任何话。
也能趁机溜走。
可是,这一切被陈茁看在眼里,她势必会问自己,为什么要在帝师面前装傻子?
这很反常。
温懒不想被陈茁窥探到什么心思。
可是,如果说自己不傻的话……
不行了,她来不及思考太多,只好对符溪回道:“奴婢的痴傻病症,现在已经大好了。”
“这样啊。”
温懒觉得说到这里,自己应该可以脱身了。
她的膝盖已经跪得酸痛难忍。
可没想到,符溪很快又来了一句:“那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回、回答什么?”
她不知道还要回答什么,不是已经回答他了吗?怎么还问啊?
“我刚刚问你,为什么那个舞姬衣服上有铃铛,而你的却没有?”
温懒绝望道:“奴婢,不知道。”
她也只是临时被拉过来救场的,就连这身舞姬服都是花池师父临时找的,并不是文澜身上那身。
不要再问了。
符溪见这小丫头,一脸地逃避相,只好缓缓起身道:“这身衣服不适合你 ,似乎更适合刚刚那位舞姬穿。”
温懒忽然间抬起头,她觉得他在挑事儿!
这就是在挑事儿吧!
当初,朝堂上的人抱团欺辱太后和幼帝的时候,他就是这般三言两语,不仅把诸位重臣分化开来,还将彼此间的怒火拱得久久不能平息。
本来她就很害怕陈茁,他就不要再在她们之间,挑任何的事情了。
方才在练舞的时候,她已经在很努力地屏蔽,陈茁对她的影响了,陈茁的目光阴冷阴冷的,感觉后背随时有只毒蛇,在盯着自己的颈,随时都能咬上来。
温懒正崩溃的时候,忽然在帝师符溪的脸上,看到了一种仿佛是在看好戏的神色。
可只是一瞬,就化为了一脸的无辜。
无辜中甚至还带了几分天真,好像他只是在认真地提建议。
温懒不知道自己是否有看错,但在书里符溪的种种神色变化,向来是不易让人察觉的。
应该也不太容易被她窥探到。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在他这里耽搁下去了,不然还不知道要遭遇什么。
不用想,自己肯定不是帝师的对手了。
虽然她一向很喜欢他,但现在并不是很好的相见时机。
温懒哆哆嗦嗦地说道:“如果帝师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奴婢就,就先告退了。”
符溪没有出声,但是也没有对她多加阻拦。
温懒扶着地面,缓缓地起身,感觉膝盖下面的部分,几乎不是自己的了。
她扶着墙面步履蹒跚地走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间想到了文澜从练舞房离开的场面。
原来她也有这样的窘迫时刻,谁又能在台上跳得久呢?
符溪望着她滑稽的背影,心中觉得她很奇怪。
怕什么人不好,居然会怕他?
她对那杀人不眨眼的摄政王,都能倾诉爱慕之情呢。
此刻见了他,如此害怕,倒显得十分好笑。
温懒刚扶着墙拐入另一条路,就看到了等候已久的陈茁。
陈茁一把将她拉到身前,温懒被拽了个踉跄。
“符溪为什么要说照顾什么的?谁照顾谁啊?你们昨晚发生什么了?”
三连问。
温懒最害怕的事果然发生了。
她胡乱地扯着谎:“就是,我昨晚不是进了摄政王房间么,刚准备跟他发展些什么,但是符溪突然进去了,我就假装是去照顾王爷的,因为太慌就没有照顾好,你也知道,我刚来这里,就连最简单的端茶倒水什么的,也是做不好的。我倒茶时,不小心洒帝师鞋子上了,他见了我就有点儿生气。”
“哦。”陈茁的反应冷淡,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
“那他为什么要问你的傻病好没好?我怎么觉得他有点关心你呢?”
温懒连连摆手:“不不不,绝无这种可能。因为昨晚摄政王替我开脱了一句,说我之前傻了很久……”
“摄政王为什么为你开脱?”
温懒的心稍稍回落下来,她终于可以引开话题了:“你,你也知道,我很喜欢摄政王,本来昨晚是准备跟他那个的,我觉得他可能是,有些怜惜我吧。”
陈茁忍不住啧啧了两声。
“温懒,真的看不出来,你有什么值得怜惜的地方。虽然摄政王——”
她的话还没说话,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阴冷的声音:“摄政王怎么了?”
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
陈茁看见来的人是谁后,跪得比温懒还要快。
本来温懒也是要跪的,只是她刚刚就跪了很久,已经把膝盖跪得很痛了,此刻实在是跪不得了。
栾议见这两个舞姬,一个跪下来抖成了筛子,而另一个居然还站在原地。
刚刚他是故意用那种语气来吓她们的。
他略带些温柔地对温懒说道:“你果然,不害怕本王。”
温懒尴尬又礼貌地笑了一下。
如果不是疼得跪不下去,膝盖又疼得要命,他以为她还会若无其事地站在这里吗?
早就跑出二里地去了!
“你们在此处议论本王什么?”
陈茁见了大人物,就容易语塞。她并非是毫无野心,只是她的野心,在书里的杀人魔王面前,好像就跟下酒小菜差不多。
哪里敢说话呢?
温懒也不想看到陈茁死,她出声解围道:“因为,奴婢喜欢王爷,也觉得王爷怜惜奴婢,但她觉得不太可能。因为王爷很高贵,奴婢配不上。”
“本王在让她回答。”
陈茁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温懒用手轻拧了他的肩膀一下。
陈茁愣愣地点了点头:“是,是这样。”
“为何觉得本王并不怜惜她?”
陈茁还来不及说话,就又听栾议说道:“抬起头说话。”
陈茁的心瞬间落到了谷底。
栾议千万不要看上她啊,这种福分还是给温懒吧!
虽然知道自己长得有几分姿色,但是她完全不想要他宠幸的。
陈茁知道,栾议这种人,谁上了他的床就得死,根本不可能有例外。
除非是书里的设定出了错。
栾议伸出手摸了摸温懒的脸,话语里带了些温和的阴阳怪气:“她这副丑样子也能做舞姬?穿着跟你一样的衣服却连你一根头发丝也比不上,本王自然是更怜惜你。”
温懒瞬间石化。
要了命了。
书里的男人,好像根本不会说话一样。
不仅不会说话,眼睛还瞎!她的衣服跟陈茁的,只是色系和材质一样,而且她的没铃铛,陈茁的有铃铛。
他们在说话之前,都完全不考虑会给别人带来什么困扰吗?
陈茁听到这样的话后,恐怕会找机会打死她吧!
太可怕了。
本来刚才在符溪那里就被莫名其妙地拉了一次仇恨,现在在栾议这里又拉了一次。
她要被他们给折磨疯了,不要这样欺负她啊。
这书里的人,好像一个个的,都在拿她取乐一样。
栾议轻捋着她的衣领道:“晚上就别去花池师父那里了,过来陪我。”
一如既往的……轻佻。
温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陈茁内心松了一口又一口的气。
这可真是求仁得仁,她觉得明天温懒会死在床上,肯定跳不了主舞位了。
温懒急中生智道:“奴婢是刚加入,所以要加紧练习,生恐在宴席那天扰了君王的兴致。”
栾议本来就不喜欢宫里那对母子,他冰冷的指尖从她透薄的衣领处猛然离开:“你不必加入了,本王亲自去跟花池说。”
温懒觉得要完了,她这刚出龙潭,竟然又入虎穴。
都怪符溪,如果不是刚刚在他那里耽误了那么一会儿,现在她都可以去吃饭了,根本不会被陈茁拷问,更加不会遇到摄政王。
也许这么练着练着舞,他会渐渐地忘记自己。
现在只能祈求花池师父,能坚持对艺术的追求,抵抗住摄政王的威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