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乐逍听着电话那头的机械提示音,目光有些呆滞。
打了两次都打不通,这个点了,叶既明在干嘛呢?
以往就算是加班到这个时候,也会接起电话简单地说两句,哄他“逍逍我在加班,明天再跟你聊好吗”。如果是在应酬,更是会详细报备,时间地点同行人员,一个不落。
今天是怎么回事?
他有些不解地看着手机屏幕,半晌后自己推断出一个结论:一定是加班太累了睡着了,才没有听见他的电话。
工作繁忙,没什么不能理解的,乐逍耸耸肩。反正过两天就要回家了,这个电话倒也不是很必要。
现在他正在国外的一处小岛上拍摄新专辑的MV。这里阳光普照,炽热如夏,连风都是一**的热浪,裹挟着海腥味与浪潮声一同拍上岸。
在岛上的最后一天,MV拍摄工作圆满结束,乐逍的心更是早已飞回了家。
此处再好,终非故乡。
更何况,叶既明似乎还给他准备了惊喜。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在前几日的电话里,他微微上扬的尾音和带着笑意的语句已经将惊喜暴露得一干二净,好像迫不及待要向自己展示。
惊喜会是什么呢?乐逍已经暗暗盘算了好几天,几次忍不住诱惑,险些去问叶既明。他攥了攥手机,暗暗告诉自己冷静。惊喜中,最大的快乐和喜悦便是来源于对“惊喜”本身的未知和期待,他要是就这样直接去问了,便把这份心意全都破坏了。
心头像有几百只小猫爪子一下下地挠,越是猜测,越勾得他心动不已,抓耳挠腮,恨不得立刻落地机场。
是礼物吗?给他买了新衣服?还是他一直都很喜欢的IP玩偶?小摆件?小零食?送花也可以,一大捧玫瑰?还是和南凤村的集市一样,五颜六色的月季……
他越是好奇,就越是期待,八个小时的航程竟丝毫没有睡意,像第一次坐飞机的孩子一样,满眼兴奋地看着舷窗外的风景。
等飞机终于落地首都机场,他更是率先拖着随身行李箱出了机场,一双眼在大厅里快速检索,寻找着自己期盼的人。
然而大厅里除了一些事先得知行程、特来接机的粉丝,连叶既明的人影都没有。
难道是担心被认出来,特地在停车场等他吗?
欢呼声让他迅速回了神,挂上职业微笑,极有耐心地一一接过粉丝们递来的海报、照片、CD,签上自己的名字,熟练地说着对他们的祝福语。
只是一边营业,一边依然不可避免地,心中疑窦丛生。
在粉丝们的簇拥下走出机场,叮嘱过他们早点回家注意安全后,乐逍终于有机会喘口气,问身边的助理:“叶既明呢?他有说自己在哪儿吗?”
乐逍的手机保存在助理手里。甘甜甜替他打开手机一看:“没有,叶总没发消息来。”
乐逍伸出手,示意甘甜甜把手机递给他:“我给他打个电话。”
他破有耐心地拨通号码,静静地听着电话另一端“嘟——嘟——”的声音重复长达五十余秒,随后是熟悉的“您好……”
叶既明这是搞什么啊?什么惊喜用得着这么神神秘秘的,连接机也不来了?
他含笑的眉眼随着等待接听的时间不断延长而逐渐冷下来,最后甚至蹙起了眉,紧紧咬着下唇。
甘甜甜站在一旁,忍不住出声劝道:“逍逍别急,或许叶总正在家里等你呢。”
乐逍扭头冲她挤出一个笑来:“嗯,我知道。他应该在家里准备了什么好东西,不想让我知道呢。”
“没事,我们回去吧。”
·
两个小时后,乐逍的车缓缓驶入景安洲。
将行李全部搬到门廊上后,他便示意甘甜甜早些回去。她陪着他一同去外地拍摄整整一周,每天跑前跑后累得够呛,也该好好休息一下。
一个人站在门廊上,他甚至开始幻想起来。等一下推开门,迎接他的会是什么呢?
电视剧演到这一步,往往是主角不经意地推开家门,万千彩带从天而降,好友纷纷从家具后跳出来,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容,大喊着各式各样的祝福。桌上会摆好蛋糕和点心,厨房里是已经做好的菜肴,还散发着袅袅热气。
而主角的爱人往往会在最后现身。当人群逐渐向两旁散开,喧闹声慢慢变得安静,主角的爱人会带着一束扎好的鲜花款款走出。他会一丝不苟地穿上全套西装,皮鞋擦得闪闪发亮,满脸微笑地向主角走来,每一步都很慢、很稳、很郑重。
这个时候,所有的BGM都停下了。宾客屏息凝神,千万双眼集中在他们身上,看着已经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的主角,和他笑盈盈的爱人。
他的爱人会缓缓走到他面前,把花束递给他,送给他一个拥抱,一个深吻,或是单膝跪地。他会笑着祝主角“生日快乐”“欢迎回家”,或在所有宾客倒吸一口气、窃窃私语“oh my god”的时候,说出那句请求——“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这时的主角会做什么呢?他会从愣神中抽身,笑着回抱、回吻住爱人,或是喜极而泣地伸出左手,戴上早已准备好的闪耀钻戒,泣不成声地说“我愿意”。
眼前的幻想渐渐消散,他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竟一直在对着自家家门发呆。
果然爱情使人愚钝,思念更易成疾。
他笑着甩了甩脑袋,随后推开了家门。
没有。什么都没有。
没有鲜花与彩带,没有齐聚一堂为他庆祝的各路好友,没有蛋糕、点心与菜肴。
没有像白马王子一样隆重出场的爱人,没有全套西装与锃亮的皮鞋,更没有拥抱、深吻与单膝跪地。
什么都没有。
家里安安静静、冷冷清清,所有的布置与一周前自己离开时一模一样,毫无变化。甚至自己临走前插进花瓶里的新鲜月季,此刻早已枯萎凋零,破败不堪。
花瓣失去了往日鲜嫩欲滴的色彩,花瓣灰败、蜷曲,泛着病态的黑。枝叶失了水分,委屈地蜷成一团,干枯地掉了一桌。
乐逍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幅场景,好像他从来不认识自己家一样。
一连数日的期待、七八小时的兴奋、出神好几分钟的幻想,竟然都是一场泡影么?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推着行李箱的手也控住不住地松开,连鞋也忘了换,像个枯槁的游魂一样飘进了家里。
或许厨房里有早早准备好的糕点佳肴?或许主卧里有大捧大捧的玫瑰盛放,鲜红的花瓣铺了满床?或许书房里有个不小心累到睡着的身影,没有听见他回家的声音?
没有,什么都没有。
越是寻找便越是失望,到最后,乐逍仿佛魔怔了一般,宁愿费劲力气将房子翻个底朝天,也不愿相信自己的期待成了空。
双手颤抖着,他试了好几次指纹解锁,才打开了自己的手机。
他径直打开“最近通话”,拨给上面第一个号码。
又是熟悉的电子音。随着每一次拉长的“嘟——”,乐逍的心也跟着震颤一下,好像随时要跳出胸腔。
又是五十几秒的等待,又是不带感情的机械女声。
他摁了挂断,转头再打,一遍一遍地机械重复着。
直到最后一次,没有“嘟嘟”声,而是一句冷酷的“您好,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乐逍近乎力竭地瘫倒在沙发上。
原来这就是他所期待的惊喜么?一场巨大的恶作剧,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惊喜”,便是真正的惊喜?
明明心里酸楚地想落泪,泪腺却仿佛失灵了一般哭不出来,两眼干涩地发痛。
·
深夜,叶既明满身颓唐地走出会议室,眼睛发胀,浑身酸痛。
昨夜、前夜……他至少在公司留了整整两个晚上,身上沾满了会议室里的呛人烟味,和挥之不去的老坛酸菜味。
原本整洁的白衬衫上起满了褶皱,工整的领带歪歪斜斜,连往常喷了定型、梳得一丝不苟的发型也乱得不像样子。任谁来了,都只会觉得这是个职场失意、潦倒颓废的小喽啰,根本不会将他和光芒万丈的青年才俊、说一不二的总裁联系起来。
技术问题的攻坚克难比想象中难得多,反复的尝试与失败更是将人折磨地体无完肤。若非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他也不会选择回家睡觉。
回家后先洗个澡,然后倒头就睡,第二天还要正常起床上班……
他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拿起手机摁了两下,才发现手机早已因为电量过低,自动关机了。
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坐上车,连上充电线,静静等待。
三天没合眼,他不敢再拖着极度疲惫的身体开车,难得让司机代劳,自己坐在后座闭目养神。
然而即使放松下来,大脑依然不肯停歇,好像正在酝酿一场风暴,始终不得安宁。
他隐隐约约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自己遗漏了,偏偏只能抓住记忆的零星碎片,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全貌。
几分钟后,充了一点电的手机重新开机。漫长的开机动画后,终于进入了锁屏界面。
只看了一眼,叶既明便惊出了一身冷汗。
锁屏上是几十个未接来电的提醒,其中两个来自他预定的餐厅,剩下全部来自乐逍。
锁屏时间显示23:29。
他什么都忘了。
现在什么都晚了。
驾驶座上的司机透过后视镜,看见上司的脸色从原本疲惫的平静转变为一瞬间的惊慌,仿佛宁静的湖面掀起滔天波澜,平整的大地皲裂开寸寸沟壑。
他紧张地有些手心出汗,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车速,一路向景安洲疾驰而去。
待轿车在家门口平稳停下,叶既明几乎跳下了车,长腿一迈,三步并作两步向家门跑去。
推开门,家里漆黑一片,四下寂静。
叶既明的心不可遏制地狂跳起来:乐逍呢?他不在家里吗?是难过得离家出走了吗?他会去哪里?
直到打开客厅的灯,他高悬的心才落回原处:小小的人已经蜷在沙发上睡着了,怀里抱着一个抱枕,腰上随意地搭着一条毯子。
或许是被亮光刺到了眼,乐逍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看见门口的叶既明,下意识地出声唤他:“叶既明……”
下一秒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有满腹怒气没有倾诉,嘴巴一扁,故意把头扭到一边不看他。
早在乐逍开口之前,叶既明已经快步向沙发边走去,将他单薄的身影揽入自己怀中,闭着眼去亲吻他的嘴唇:“逍逍……”
他吻得很耐心、很深情,仿佛千言万语都在这一吻之中。乐逍躺在他臂弯里,仰着头不自觉地回应,唇齿交融,发出暧昧的水声。
一吻终了,乐逍微微喘着气嗔道:“你的胡子……扎死人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捧着叶既明的脸仔细端详,指尖从他疲惫的双眼划过,轻抚他眼下深深的乌青,最后停留在他的下巴上。几天没有打理,那里已经生出了一层青色的胡茬,显得有些不修边幅。
“你这是怎么搞的?”一时间乐逍什么情绪都忘了,颇为心疼地看着爱人这幅潦草狼狈的模样。
“公司出了点小问题,最近总是加班。”叶既明不欲多说,寥寥一笔带过。
他坐在沙发边沿,恳切地握住乐逍的手:“逍逍,这次是我不好,一直在开会,把答应你的事全忘记了,也没接到你的电话。”
他轻轻吻了吻乐逍的指尖:“我原本打算带你去那家火锅店的……你不是很喜欢他们家的海鲜火锅么……这次是我食言了,以后再也不会了,好不好?”
“不论什么时候,你的事情,我们的事情,永远都是最高优先级。”
听着他诚恳的道歉和表白,乐逍忍不住笑起来。
“你都累成这样了,还管什么火锅不火锅的。”他伸手搂住叶既明的脖子,亲了亲他的脸颊,“你又不是故意忘记的,别道歉了。”
“但你不能不接电话。”他收了笑,孩子气地瞪了瞪对方,“我一直联系不上你,还以为……”
还以为你一直在骗我,还以为你再也不要我,还以为……你根本不爱我。
“好。”叶既明一口答应,“以后一定接电话。”
他一把将乐逍抱起来,抱着他一路往主卧走去,每一步都稳稳当当:“怎么睡在沙发上?容易着凉,早就开始降温了。”
乐逍撇撇嘴,窝在他臂弯里做了个鬼脸,不答话。
他倒不是故意睡在沙发上的。只是连日的拍摄和八个多小时的飞行实在累人,加之回到家后情绪大起大落,攒了一肚子失望后,独自窝在沙发上生闷气,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将乐逍安顿在床后,叶既明还欲再说什么,却被乐逍捂住了嘴:“快去洗洗吧,你身上一股烟味和泡面味,可明显了。”
叶既明无可奈何地笑起来,不再多说,听话地转身去了卫生间洗漱。
眼看着叶既明关上了卫生间的门,乐逍将自己整个人塞进被子里,像一只缩进壳里的蜗牛。
听着浴室里的水声响起,他倏忽地鼻尖一酸,下午竭尽全力也哭不出来的悲伤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顺着脸颊流下来,在床单上留下一点深深的痕迹。
所有的失望、愤怒与难过在看见疲惫的叶既明时全部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身为爱人的心疼和善解人意。
然而他依然感觉好委屈。
心脏像一颗还没成熟的柿子,被一只无情的大掌肆意蹂躏,爆出一滴汁水,酸得发涩。
他捂在被子里,噘着嘴,嘴唇微微颤抖着,发出细细碎碎的抽噎声。随后,他张嘴咬住了被角,将最后一点抽泣声也咽进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