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蓦地一静。
原本气恼谢宏光跳出来捣乱的小孩们惊呆了。
早在半个月前,他们的家人便耳提面命,不准他们在谢峥面前提及她的身世。
包括她是被捡回来的,以及谢家叔婶不是她的亲爹娘。
其实就算家里人不说,他们也不会在谢峥面前胡乱叭叭。
他们虽然顽皮,却没什么坏心眼。
谢峥病重之际惨遭抛弃,又失去记忆,他们同情之余,又因为她读书厉害,会玩的花样多而心生钦佩,只想与她亲近,又怎会做出那等恶事。
昨夜谢峥被掳走的事情他们也有所耳闻,但是他们一个字也不敢提,唯恐谢峥想起那些不好的回忆。
万万没想到,谢宏光这个混蛋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不仅说谢峥是小野种,还非常恶毒地诅咒她!
陈端脸都吓白了,气急败坏:“谢宏光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才死了!你才死了!”
骂完又急吼吼地对谢峥道:“谢峥你别听他胡说,你现在活得好好的,一定长命百岁,活他个三五百岁!”
其他小孩纷纷附和,对谢宏光怒目相向。
“谢宏光你再胡说一句,我就揍死你!”
“你走!你现在就走!我们不欢迎你!”
谢宏光见所有人都站在谢峥那边,心底怨怼更甚,叉腰大声道:“我什么时候胡说了?她就是个小野种小野种小野种!要不是我大伯将你......”
“啊啊啊啊啊!!!”
陈端尖叫着扑向谢宏光,一把捂住他的嘴:“你闭嘴你闭嘴你闭嘴!”
陈端个头高,谢宏光一时不察,被他扑倒在地,雪花飞溅,扑簌簌落了一身。
谢宏光挣扎,又被另外四个小孩压住手脚。
谢宏济兄弟三人见谢宏光吃瘪,大叫着“不准欺负我哥/弟”,张牙舞爪扑上来,与陈端等人滚作一团。
这场好友守卫战最终以陈端一方人多势众,获得压倒性胜利。
谢家二房三房的四个男孩被压在雪地里,短袄湿透了,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狼狈至极。
“哇——”
终究还是孩子,挨了揍浑身疼,眼泪便止不住,哇哇大哭。
“你们完了,我要告诉我阿爹,让他来打死你们!”
谢宏光哭着放狠话,一抹眼泪往家跑。
“阿娘!”
“阿爹!”
谢宏济兄弟三人恶狠狠瞪了谢峥一眼,小跑跟上。
陈端不屑撇嘴:“欺负人还有理了,真当我陈大端是被吓大的不成?”
“就是就是,分明是他先欺负谢老大的!”
“谢老大那么好,教我折纸飞机,还变戏法给我看,他凭啥欺负谢老大?”
“不过......谢老大人呢?”
陈端凶巴巴的表情僵住,扭头一看,谢峥原本站的地方空无一人,仅留下一对小小的脚印。
......
既已打消迁离福乐村的念头,沈仪便将收拾一半的行李放回原处,去菜地挖萝卜。
谢峥喜欢吃腌萝卜,无论面条还是疙瘩汤都喜欢用它下饭,清脆又爽口。
上个月腌制的萝卜条所剩无几,刚好屋后菜地里新一茬的萝卜成熟了,趁这两日腌制好,年后便能吃。
今日下雪,小码头不开船,谢义年无法进城做工,便与沈仪一道挖萝卜。
两口子挖了满满两竹篮的萝卜,由谢义年拎着,一前一后往回走。
走到屋前,却见原本应该与村里小孩玩打雪仗的谢峥孤零零坐在东屋门口,小脸发白,神情惶然,呆呆望着门口那一块地。
谢义年和沈仪对视一眼,不禁蹙眉:“莫不是受欺负了?”
否则也不会这副失魂落魄的蔫蔫模样。
沈仪擦了擦手,上前柔声问:“峥哥儿,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打雪仗结束了?”
谢峥眼睫轻颤,大颗泪珠从眼角滚落,看得两人心也跟着一颤。
谢义年连忙放下竹篮,蹲在谢峥面前,大掌落在她肩头,放缓嗓音:“怎么了这是?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谢峥胡乱抹眼泪,喉中溢出断断续续的呜咽:“阿爹,阿娘,什么是小野种?”
谢义年和沈仪心脏猛地一缩,用力掐紧掌心才没让自己太过失态。
沈仪无声吸一口气,从谢峥袖中暗袋取出帕子,为她拭泪,若无其事问道:“峥哥儿问这个做什么?”
谢峥打了个哭嗝,闷声闷气道:“我跟陈端他们堆雪人,二叔家的光哥儿跑过来,说我是小野种,还说他讨厌我,恨不得我昨夜死了。”
光哥儿?
谢义年眼神一厉,他还没找老二的麻烦,老二家的崽子倒是先欺负起他的孩子了。
沈仪面上冷意转瞬即逝,握住谢峥的手,暖意透过肌理传递:“峥哥儿很好奇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手指在沈仪掌心动来动去,嘟囔道:“听起来像是骂人的话。”
沈仪轻轻摇头,揉搓谢峥长出一些肉的脸蛋,温声细语道:“小孩子嘛,好奇心强,整日里问东问西,譬如太阳为什么从东边儿起来,又从西边儿落下去,譬如自己是从哪里来。”
谢峥长而密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子,竖起耳朵听得认真。
“当时阿爹阿娘被我问烦了,便说我是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
沈仪说着,给谢义年使了个眼色。
谢义年会意,按捺心头怒火,笑着道:“可不是,我小时候也问过,我娘对我素来没什么耐心,便说我是小野种,是从庄稼地里捡回来的。”
沈仪接上话头:“光哥儿问过同样的问题,他阿娘也说他是从外面捡回来的,便以为峥哥儿也是如此。”
谢峥歪了歪脑袋,浅褐色眼眸清澈见底:“所以我也是阿爹阿娘捡回来的吗?”
谢义年把头摇成拨浪鼓:“当然不是,那是哄孩子的话,你是你阿娘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不是捡来的,更不是什么小野种。”
“怀胎十月?”谢峥眨了眨眼,右手附上沈仪腹部,“是这里吗?”
沈仪眼眶一热:“是。”
“哇——”谢峥低呼,惊叹不已,“阿娘好厉害,竟然能生出这么大一个我。”
说罢,整个人钻进沈仪怀中:“阿娘辛苦了,我一定努力读书,争取早日考取功名,让阿娘做贵夫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走到哪里都有人伺候。”
沈仪心头暖意升腾,眼神柔和得不可思议:“好,阿娘等着。”
谢义年一脸吃味:“那我呢?峥哥儿是不是忘了还有个阿爹?”
谢峥呆了下,忙不迭攥住谢义年的衣袖,轻晃两下:“记得的,我也让阿爹做贵老爷。”
谢义年瞬间眉开眼笑。
沈仪为谢峥擦去脸蛋上的湿意,轻推她一下:“外面冷,赶紧进屋,我跟你阿爹还得去洗萝卜。”
“萝卜?”谢峥眼睛一亮,“是腌萝卜吗?”
沈仪嗯一声,谢峥从她怀里出来,迫不及待道:“阿爹阿娘快去吧,我回屋练习书法去!”
谢峥蹬蹬跑进东屋,顺手关上门。
谢义年和沈仪面上笑容寸寸淡去,对视间达成默契,跨过矮墙进入砖瓦房。
堂屋内哭声震天,似要将屋顶掀飞了去。
谢二婶一阵风似的卷出来,见到两人便撸起袖子:“你们两个来得正好,省得老娘再找上门,你家那小野种......”
沈仪眼神骤冷,一个箭步上前,抡圆胳膊给了谢二婶一巴掌。
“啪”一声脆响,直抽得谢二婶一个踉跄,倒退两步。
谢三婶原本也想找长房两口子的麻烦,见状一缩脖子,不吭声了。
谢二婶捂住脸:“你敢打我?”
沈仪反手又是一巴掌,两个掌印正好对称:“打你怎么了?谢宏光满口喷粪,咒我家孩子,别说打你,弄死你都是你应得的!”
如此犹觉不解气,一把揪住谢二婶的头发,噼里啪啦就是几个大嘴巴子。
谢二婶挣脱不开,尖叫连连:“余文心!”
谢三婶往墙角缩了缩,继续装死。
比起谢宏济和谢宏光,她的两个儿子只破了点皮。
虽然心疼,但谢三婶不想挨打,一扭身子钻进东屋。
“啊!”
这时,堂屋里传来谢老二的惨叫。
谢二婶一个激灵,抻长脖子往屋里瞧。
谢义年将谢老二踩在脚下,沙包大的拳头雨点般落在他身上。
一旁谢老爷子阴着脸,烟杆狂敲桌面:“老大,给我住手!”
谢老太太哭天抢地:“救命啊!杀人啦!”
谢义年充耳不闻,将谢老二揍成猪头,一脚踹出去,撞上墙壁方才停下。
“父债子偿,谢宏光欺负了我家峥哥儿,我便只能找你算账了。”
谢义年说罢,又逮着谢老二一顿胖揍。
“若不是你引来那两个人,峥哥儿昨夜根本不会被掳进山里。”
“你现在还能喘气,多亏了律法规定杀人偿命,否则我早就弄死你了。”
谢老二被揍成一团破布,门牙飞了两颗,呕出好几口血,蜷缩着什么话也说不出,只一味地痛呼求饶。
“阿爹!”
谢宏光从门后钻出来,对着谢义年拳打脚踢:“放开我阿爹!我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谢义年不痛不痒,反手拎起谢宏光,神情阴冷:“再敢欺负我家峥哥儿,我便将你丢进山里喂大虫!”
谢宏光作为二房次子,虽不比三房的堂兄弟受宠,但也是被爹娘宠着长大的。
一听说要被丢去喂大虫,整张脸皱成一团,哇哇大哭。
谢义年将谢宏光扔地上,警告地看了眼门后的三兄弟,无视谢老爷子的怒斥和谢老太太的咒骂,拉上沈仪扬长而去。
出了砖瓦房,两人却未回家,而是直奔二叔公家。
二叔公孙媳妇见到他们,没好气地道:“还没回来呢。”
谢义年毫不理会,反而拉着沈仪,大马金刀往院子里一坐:“这都腊月二十九了,总不能年三十回来吧?左右还有几个时辰,我跟娘子就在这儿等着。”
二叔公孙媳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0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