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冰糖葫芦下肚,沈仪抽出帕子,为谢峥擦去手心黏糊糊的糖浆。
谢峥有些面热:“阿娘我很爱干净的,实在是那层糖浆太容易化开,顺着杆子全流到我手上了。”
同住一个屋檐下,沈仪早已摸清谢峥的喜好与习惯,笑道:“莫说你了,我以前也总是吃脏衣服,最后惹得阿奶一顿胖揍。”
沈仪收起帕子,轻咳一声:“不过下次见了还是想吃。”
彼时年幼,小孩子总是爱吃酸酸甜甜的东西,见了那冰糖葫芦便口水直流三千尺,不知惹出多少笑料。
谢峥嗤嗤地笑,手指一伸一缩,确保不黏糊了,这才重新牵住沈仪的手:“可惜阿爹吃不到。”
“他一个大人吃什么?”沈仪忽然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
谢峥仰起脸:“阿娘?”
沈仪牵起谢峥,原路返回:“你这身短袄里面的棉花太硬了,下午我拿去黑岩村重新弹一下,再给你做一件。”
弹棉花只需十文钱,主要是布料略贵些。
但一件衣服缝缝补补,至少能穿个几年,也算物超所值。
谢峥正欲拒绝,说自己有衣服穿,被沈仪捏住嘴巴。
谢峥扁着嘴:“唔?”
沈仪柔声道:“今日你挣了二两银子,权当是奖励你的。再说了,衣服总要换洗,这身袄子晾出去,你就没得穿了。”
沈仪和谢义年都有两身冬衣,不过夹层内并非棉花,而是芦花。
芦花不如棉花保暖,但他们整日劳碌,并不觉得冷。
谢峥只得作罢,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沈仪松开手,就被谢峥亲亲热热地挽住胳膊:“那买最便宜的,只要能穿就好啦。”
沈仪无奈,这孩子太懂事了:“依你。”
谢峥瞬间眉开眼笑,忽而笑音一顿,环视四周。
沈仪留意到:“怎么了?”
谢峥忽略那股子让她极度不适的窥视视线,摇了摇头:“没什么,我第一次进城,感觉城里的一切都很新奇,也不知下次何时才能再来,想多看几眼。”
沈仪莞尔:“峥哥儿若想来,只管说一声,届时我便在你休沐时进城卖酱。”
谢峥脆生生应下,回到裁缝铺,直奔最便宜的布料而去,选了耐看又耐脏的石青色。
“确定选这个?”
“嗯,就这个。”
沈仪尊重谢峥的选择,付了钱,将布料放入竹篓:“接下来去年集置办年货。”
谢峥朝面相和善的掌柜挥挥手,牵着沈仪的衣袖往外走。
出了裁缝铺,迎面走来几名青年男子。
手捧书本,通体书卷气,行走间侃侃而谈,举手投足流露出的自信风采惹得过路百姓频频侧目。
除了余成耀这个秀才,这是谢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识到何为古代读书人。
若无意外,经年之后她也会如他们一般,头戴方巾,身披道袍,读遍圣贤书,满口之乎者也。
擦身而过之际,谢峥听见一人惆怅叹息。
“前年便涨过一次束脩,原以为四两已是极限,怎料明年又要涨,六两银子足够寻常人家三两年的吃穿嚼用了。”
“张某爹娘为了供张某读书,常年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若再如此,恐怕张某要离开私塾,回家务农去了。”
“黄某听闻青阳书院可为入院考核的前十名免除束脩,另奖励白银二两、文房四宝一套,诸位兄台何不一试?”
几名青年闻言一阵激动。
“多谢黄兄告知,朱某稍后便去打听,青阳书院的入院考核都考察哪些内容。”
“其实入院考核并不难,只是青阳书院作为南直隶乃至整个大周朝首屈一指的书院,有许多读书人不远千里慕名而来,每年二月的考核至少有数千人参加,最终却只录取二三百人。”
原本激动不已的青年沉默,却未气馁。
“是成是败,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即便不是前十,青阳书院仅需一两束脩,完全值得我们搏上一搏......”
【滴——任务发布中.......】
【进入青阳书院读书】
书墨香渐行渐远,谢峥望着那迎风招展的酒旗,若有所思。
沈仪见谢峥拧着眉头一脸深沉,小大人似的,不免有些好笑:“想什么呢?”
谢峥叹口气,老气横秋地道:“阿娘,读书真烧钱啊。”
沈仪也听见了先前那段对话,那私塾的束脩足足是村塾的六倍,确实有些过了。
她和年哥不吃不喝,一年也攒不到六两银子。
“但是读书可以明智启理,修身养性,若有幸考取功名,便可光耀门楣,走到哪里都有人敬着畏着。”
正如谢老三。
他不过考取童生功名,村民们便对他毕恭毕敬。
即便心中嫉妒,也不敢在谢老三面前胡言乱语,只敢将矛盾对准谢家长房。
思及这些年所承受的风言风语,沈仪轻抚谢峥的发包:“甭管别家如何,哪怕是砸锅卖铁,我们也会供你读书的。”
谢峥感动得泪眼汪汪,脑袋蹭蹭沈仪的掌心,软声道:“阿娘对我真好,我一定好好读书,长大后挣大钱,让阿爹阿娘住大房子,每顿饭都能吃肉,也能穿上漂亮又软和的衣服!”
童言稚语最暖人心,沈仪的心软成一滩水,唇畔笑意久久不散。
来到年集,沈仪首先买了一坛屠苏酒。
屠苏酒又称岁酒,在除夕当日与家人共饮,有吉祥、康宁、长寿等寓意。
除此之外,沈仪又买了些炒货和麦芽糖,除夕守岁时吃着玩儿,村里孩童拜年时,也能给他们甜甜嘴。
蔬菜只吃自家种的,荤菜有腊肉,届时再杀一只鸭,如此足矣。
心中罗列的清单采购完毕,沈仪问道:“累不累?”
谢峥把头摇成拨浪鼓:“和阿娘在一起,一点也不累。”
沈仪轻笑,背上竹篓,牵着谢峥健步如飞:“走,我们回家。”
“好耶,回家!”
-
乘船回到福乐村,几个妇人站在枣树下纳鞋底。
忽然,其中一人惊呼:“真的闹鬼啦?”
“骗你作甚?昨日银生跟他媳妇进山摘笋子,他俩亲眼看到那草屋里满是黑黢黢的影子,呜呜噫噫叫个不停,吓得小两口一夜没敢睡,天亮时才熄灯。”
“那屋子好些年头没住人了,又挨着坟地,阴气重,说不定真有什么脏东西......”
谢峥仰起脸:“阿娘,真的有鬼吗?”
近几日闹鬼一事传得沸沸扬扬,沈仪也有所耳闻。
无风不起浪,这事多半是真的。
沈仪不想吓到谢峥,遂安抚道:“人云亦云罢了。”
谢峥拍拍胸口:“那就好,真的好吓人,我都不敢睡觉了。”
而后话锋一转:“不过有阿爹阿娘在,哪怕是真的,我也不怕。”
沈仪莞尔,轻揉谢峥脸蛋。
回到家,沈仪去黑岩村弹棉花,谢峥继续练习书法。
这次谢峥并未在木板上练习,而是用谢义年买的笔墨和宣纸。
认认真真写好一张大字,待墨水晾干,谢峥拿着它去找余夫子。
行至中途,忽觉后背一寒,被窥视的阴森感席卷全身。
谢峥驻足,环视四周。
村道上仅三五村民,皆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对她亦无恶意。
难道真的有鬼?
可这里又不是灵异世界,妖鬼遍地。
比起闹鬼,谢峥更偏向有人装神弄鬼。
谢峥微不可察地眯了下眼,轻拢衣襟,一路小跑去了余家。
余成耀正在小书房内看书,谢峥走近时瞥一眼,空白处密密麻麻的批注,明显是刚写上去的。
所谓活到老,学到老,大抵便是如此了。
“夫子,这是我的书法,请您指点一二。”谢峥呈上宣纸,恭恭敬敬说道。
余成耀细致阅览,捻须笑道:“端正平稳,中宫紧凑,虽力度仍有不足,比起最开始,可以说大有进步。”
【滴——“书法获得余夫子认可”任务已完成,获得20积分。】
【当前积分:75】
谢峥谦逊道:“全是夫子教得好。”
余成耀摇了摇头,他教得再好,也要学生肯学肯练才行。
思及此,余成耀提笔蘸墨,为谢峥亲身示范,讲解书法之中有哪些要点。
谢峥全神贯注地听讲,近距离观察余成耀的笔法,如何起笔,如何收笔,如何运腕等等。
“......如此可明白了?”
谢峥挠头,看似十分苦恼:“夫子您讲得太过深奥,短时间内我恐怕消化不了,还得慢慢琢磨。”
余成耀失笑:“书法本就需要多练多悟,慢慢来,不要着急。”
谢峥应是,又话锋一转:“夫子,上午我与阿娘进城,听几个读书人说起青阳书院。”
余成耀放下毛笔,作洗耳恭听状。
谢峥将私塾束脩增多,那几人意欲参加青阳书院的入院考核,借此免除束脩的事情说了。
余成耀作为大周朝的秀才,自是知晓这座闻名遐迩的书院。
当年乡试前夕,他还曾有幸入院借读过一段时间,可谓受益匪浅。
余成耀端详谢峥神情,眉梢微挑:“怎么,你想入青阳书院就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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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