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出半里地苍秾才发现自己太冲动,大半夜伸手不见五指,离了家还能去哪,找个桥洞凑合一晚吗?苍秾在电线杆下歇了口气,还是不想拉下脸来灰溜溜地跑回家。
去学校,还是藏在地里?依稀听见远处有人说话的声音,苍秾吓得要死,连忙躲到附近的房屋后,藏在阴影中。
等那两人嘻嘻哈哈地走远,苍秾才松了口气,悄声从暗处走出来。她越发觉得应该找个地方落脚,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地方能去了,好在辅州村离这里不远。
前两天还送过丘玄生回家,苍秾记得应该怎么走。苍秾摸黑走了快半小时,远远看见丘玄生家窗户里还亮着灯。
听见楼下有敲门声,被乐始抱着不放的丁汀源拖着沉重的身躯前来应门。一开门就见苍秾站在门外,还没来得及跟她说句什么,苍秾就仰头干嚎起来。
丁汀源吓了一跳,连忙让乐始把丘玄生喊下楼。丘玄生又惊又疑,拉着苍秾坐下问:“苍秾同学,你怎么了?”
“我……我家里出事了,”苍秾使劲抹眼泪,“我娘被那个姓殷的骗了,吵着要跟她去城里上班。”
“别哭别哭,这么晚了你是一个人走过来的?”乐始拽着丁汀源不让走,丁汀源头疼地走近看了看苍秾的情况,说,“我去给你家里人打个电话,你在这等着哦。”
“别去。”苍秾急忙拉住她,赌气般说,“我不想让她们知道我在这里,我不想回去面对那个殷南鹄。”
“那也得报个平安让你妈妈放心呀,”丁汀源叹了口气,吩咐道,“玄生你看着苍秾,乐始你去倒杯水来。”
乐始满脸写着不情愿,但还是被丁汀源推着去倒水。苍秾还在抽泣,丘玄生安慰道:“苍秾同学你别难过,也许苍姁阿姨就是心血来潮,睡一觉就会改变主意了。”
“不,不会的。”苍秾想起地里看见的那一幕,抱紧自己瑟瑟发抖,“那个殷南鹄要把我的家毁掉了。”
丘玄生疑惑地问:“什么毁掉了?”
原本不打算把怀疑殷南鹄的事跟别人说,可如今眼看殷南鹄就要变成自己的家人,再不调查清楚就完了。苍秾没有藏着掖着,便将她知道的一切都说给丘玄生听。
这故事说起来也不复杂,不过听到她说殷南鹄很可能跟欺负管筝的那伙人有关,丘玄生还是觉得不敢相信。丁汀源从房里探头出来,说:“苍秾,你妈妈让你跟她说句话。”
苍秾扭头道:“我不想说。”
“她是担心你,不听你吱个声就不放心。”丁汀源把电话线拉得长长的,说,“玄生,你也帮忙劝劝。”
丘玄生握了握苍秾的手,拉着她站起身来。苍秾做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心理准备才挨近听筒,干巴巴地说:“喂?”
一听见苍秾说话,苍姁立马疾声教训道:“你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大半夜的跑出去,在马路上被车拉走怎么办?我和岑星咏她们还要不要活?”
苍秾愤然说:“反正你不在乎我,你只在乎殷南鹄。”
“什么叫我只在乎殷老妹?”苍姁被她的指控整得心神不定,她放缓语调说,“你不想妈出去上班就好好说嘛,这么突然跑出去,差点把你彦姐吓死了。”
电话那头殷南鹄也在侧,她避重就轻地说:“是啊,我和苍姁只是谈谈而已,具体还要听岑村长她们的意见。”
“我看见你们两个了,”苍秾忍无可忍,大声对电话吼道,“殷南鹄不是好人,你不要相信她!”
“你翅膀硬了,还管起我的事?”苍姁被她吼得耳朵痛,“你好好待在同学家里,我现在就跟岑星咏去接你。”
苍秾一听这话就又准备走,她大喊道:“我不要,这个家有殷南鹄就没我,有我就没殷南鹄!”
说完就挂了电话,扭头朝外走。丁汀源和丘玄生赶忙拉住她,苍秾气得昏了头,丁汀源对丘玄生嘱咐道:“苍秾同学的事我来处理,你把她带回房间去。”
她重新拿起听筒拨号,因为号码是从邬丛芸那里打听的,所以按得磕磕绊绊。乐始把茶杯塞给苍秾,自顾自找丁汀源去了。丘玄生帮苍秾拿着杯子,带她走进自己房间。
上次拜访的时候只在客厅里坐了一阵,并没有到丘玄生房间里来。苍秾气过了也没再大呼小叫哭天抢地,她跟着丘玄生进了门,好奇地用余光打量屋内陈设。
屋子里东西很少,有张稍旧的单人床,铺着洗得干干净净的浅黄色被褥。衣柜边是带抽屉的书桌,桌上垒着书本和试卷,正对着书桌的墙壁上贴着张画得花里胡哨的年历。
把乐始送来的水杯放在床头柜上,丘玄生拉着苍秾坐下,问:“苍秾同学是舍不得妈妈去城里打工吧?一袋钱有时候也会想妈妈,在城里挣的钱更多,这是没办法的事。”
“我不是只为了这个。”苍秾闹完就不好意思了,她小声说,“我们得赶快查清楚砸车贼的事,我觉得殷南鹄和那伙人肯定有关系,我必须把她从我家里赶走。”
听她说到这个,丘玄生道:“我跟队长打听了些管筝家里的事,管筝今天下午请假回家了,我们可以去找她。”
苍秾下意识想看钟:“这都几点了,她还在家吗?”
“管筝在学校弄伤了手,请了三天的假。”丘玄生把桌上堆着的书收回书包里,一五一十说了自己的安排,“我们明早上学前去找她,然后让队长骑车带我们到学校。”
脑子里乱糟糟的,苍秾顾不得那么多,只想赶快把殷南鹄从家里赶出去。丘玄生问她有没有吃饭,要不要吃点零食,苍秾都拒绝了,只跟丘玄生问了些管筝的事。
两人躲在房间里说悄悄话,丁汀源敲敲门说:“苍秾同学,你妈妈让你今天晚上住在我们家。不过你明天一定要到学校去,要是你不去她就来我们家接你。”
离家出走还得上学,苍秾心力交瘁,丘玄生却很高兴:“好久没有同学来家里了,苍秾同学今晚跟我睡吧。”
苍秾登时愣住:“这,这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丁汀源拎着一双拖鞋推开房门进来,关切地笑着道,“你看你,这一路跑过来弄得这么脏。我去烧点水给你洗澡,你拿几件玄生的衣服穿。”
苍秾还是愣住:“这可以吗?”
“可以啊。”丘玄生兴奋地打开衣柜,捧出一堆衣服问,“苍秾同学喜欢什么样的,我这里都有。”
毕竟是大半夜前来借宿,也不好穿着脏衣服弄脏别人家的床。苍秾没敢挑挑拣拣,故意选了两件旧的。洗完澡换好衣服,苍秾抓起衣摆闻了闻,有种淡淡的洗衣粉味。
和家里用的那种味道不一样,可能不是同款——苍秾想到这里觉得自己真是没事干了,以前在电视上看见专家品鉴红酒,换成她就是品鉴洗衣粉,简直人比人气死人。
苍秾立马像做错事似的把衣服拍平,不忘故作平静张望一圈防止有人看见这一幕。幸而丁汀源和乐始都不在,苍秾飞快跑到丘玄生房间门口,深呼吸几次才动手推门。
屋里只有一盏灯,那颗小灯泡似乎用了很久,灯光都变得昏黄昏黄的。天色已经不早,明天还要早起去学校,和丘玄生挤在同一张小床上,苍秾暗暗觉得不太自在。
凉爽的风从窗缝间跑进屋来,两个人贴着睡觉也没显得有多热。刚躺下一会儿谁都没睡着,丘玄生背对着苍秾,问:“苍秾同学,你的作业写完了吗?”
“没,没有。”苍秾紧张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就着丘玄生的话聊,“我明早到学校再写。”
丘玄生又问:“明天早上有时间吗?”
“有的,我写作业特别快。”苍秾故作轻松地说,“今天真是麻烦你了,要不是你和队长收留我就无处可去了。”
“我们是朋友嘛。”丘玄生说着,她忽然转过身来面对苍秾,问,“苍秾同学,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熄了灯光线昏暗,只能凭借窗外透进来的光亮看清丘玄生的脸。苍秾莫名觉得紧张,丘玄生问:“如果最后发现殷南鹄不是坏人,你还会让她留在你家吗?”
“她……”苍秾自己都没想清楚,最后说,“倘若她是好人,而且以后保证待苍姁好的话,我就不跟她计较了。”
丘玄生不懂她的意思:“还要待苍姁阿姨好?”
“嗯,就是这样。”苍秾着重说了两遍,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因为睡得太近,脸颊都被呼吸带得热热的,苍秾摸索着在被子下拉住丘玄生的手,说:“玄生,其实那天夜里我是想穿过苞米地,我们家后头有条河,河边有很多花。”
丘玄生握着她的手紧了紧,问:“河边有什么花?”
“不知道,应该是没名字的野花。”苍秾显得十分拘谨,她轻声说,“你先前夸我编的花篮好看,我就想多加一点新的花样进去,谁知就碰上那伙人砸车了。”
“原来是这样。”丘玄生笑着说,“苍秾同学编的花篮真的很好看,拿到集市上说不定能卖钱呢。”
“我编花篮并不是想拿去卖钱,”苍秾眼神躲闪,她说,“等明天到了学校,我把我画的花篮拿给你看吧。”
苍秾心下忐忑,好在丘玄生欣然答应下来。互相面对着拉着手不好睡觉,结束谈话之后丘玄生就又转过去。苍秾鼓起勇气从身后抱住她,说:“今天真的谢谢你了。”
睡在同一个枕头上,都能闻到她头发上洗发水的香气。丘玄生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回头。苍秾没来由地感觉自己的呼吸很快,好像闻不够那阵香味似的。她努力调整呼吸,兴许是白天跑来跑去太劳累,吹着风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第二天苍秾被丘玄生叫醒,丁汀源一早就张罗好了早饭。乐始还是一如既往黏着她寸步不离,吃过早饭苍秾和丘玄生赶往管筝家,丁汀源就先骑着车送乐始去学校。
昨晚听丘玄生讲了管筝家的情况,管筝在家里排行第二,大姐班瑟已经开始打工,三妹臧卯竹在念初三。管筝家在水坝坡上,苍秾瞧见有个人抓着棒槌蹲在水边洗衣服。
那人便是管筝的大姐,丘玄生拉着苍秾的手跑过去,熟络地跟班瑟打了个招呼:“班瑟,管筝在家吗?”
“在,还没起来呢。”班瑟跟丘玄生有些交情,她抓着棒槌敲敲打打,问,“你今天不上学啊?这么早来找管筝。她这两天心情不好,你还是找别人玩去吧。”
丘玄生和苍秾对视一眼,如实道:“管筝的事我们都知道了,那几个人欺负她的时候我们就在场。其中有叫珍蕊的人很凶,我们都不敢得罪她,所以就没有站出来救管筝。”
班瑟停下手上动作,她把衣服拧干丢进木桶里,拎起木桶走到屋檐下,回头对两人说:“进来说话。”
管筝家住的是老房子,采光不怎么好。苍秾心头盘桓须臾,还是跟在丘玄生之后进了门。班瑟扯过挂在一旁的毛巾把手上的水擦干净,状似无意般问道:“你说管筝被欺负的时候你们也在场,除了那个叫珍蕊的,剩下还有几个?”
“还有三个人,欺负管筝的叫钵陀,另外几个都是帮着钵陀的。”丘玄生回忆着昨天的情景,说,“她想请管筝到她家玩管筝没去,所以就被她报复了。”
房子年久失修,能听见班瑟踱步时木板嘎吱嘎吱的响声。她扬声说:“竹竹,家里来客人了。把管筝叫起床。”
“哎。”臧卯竹快步从楼梯后绕出来,她一见丘玄生就露出笑,“这不是玄生嘛,你带着的这个是谁?”
“这是苍秾同学,我们是为了管筝的事来的。”丘玄生牵住苍秾的手,“管筝她还好吗?我们想跟她说说话。”
“管筝她昨天回来之后就待在房间里,我们问她是怎么弄的,她也不肯回答。”臧卯竹跑上楼去找管筝,班瑟领着二人坐下,“钵陀和鸠曷是吧?她们是县中的学生?”
听见管筝和臧卯竹在楼上说话,丘玄生面色凝重:“钵陀、鸠曷、珍蕊,都是县中的。还有一个我们不认识。”
班瑟像是在思忖,问:“你们没事跑到县中干什么,偏这么巧让你们给撞见了。”
“我们是去调查砸车贼的。”一直不说话也不是个事,苍秾抢在丘玄生之前开口,“那个人砸了我家的自行车。”
“这样啊。”班瑟点点头,随即抬手摸了摸苍秾和丘玄生的脑袋,“早饭吃了吗?我们家煮了粥。”
两人连连摇头。臧卯竹把管筝从楼上拽下来,管筝扭手扭脚不乐意,丘玄生赶忙站起来说明来意:“管筝,我们是来找你的。遇到困难不要怕,大家会想办法帮你解决。”
管筝不自然地摸摸鼻子,说:“哕需哕。”
苍秾小声对丘玄生道:“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丘玄生回答:“管筝说不用我们管,她自己能对付。”
“你自己能对付?你能对付什么?”班瑟在她肩上拍了一下,“是不是钵陀、鸠曷和珍蕊?玄生全都告诉我了。”
管筝顿时急了,争辩道:“哕哕哕哕,哕哕哕。”
苍秾还是没听懂,丘玄生却跟管筝交流起来:“我们想知道剩下那个人是谁,就是那个用双杠荡秋千的。”
管筝焦躁地说:“哕们不哕哕她,她不哕哕哕的哕。”
苍秾呃一声:“我怎么什么都听不明白?”
“我听得很清楚啊,”丘玄生奇怪地看她一眼,解释道,“管筝说让我们不要找那个人,那个人惹不起。”
“你真是要气死我们,在学校受委屈了还要忍气吞声,你想给竹竹树立个什么样的榜样?”班瑟怒道,“等竹竹升上高中,那群人也这么欺负她,到时候你怎么办?”
管筝立马坚决地说:“哕不哕哕哕哕哕发生的。”
“你少来,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臧卯竹比管筝还生气,上窜下跳挥着两手说,“快告诉我们是谁打的你,咱们全家出动拿竹竿子把她狠狠抽一顿,看她以后还敢不敢。”
班瑟和丘玄生都劝管筝开口,管筝拗不过这三人,只得说:“哕哕人哕哕天哕。”
众人都露出吃惊的表情,苍秾问:“她说什么?”
“沈天霸,”丘玄生结束了惊讶状态,小声跟苍秾交头接耳,“管筝说那个人叫沈天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