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东溟会的殷使者在销铁寨里点了一批精兵前去执行任务,似乎是遇见了什么硬茬子,回来的都伤得不轻。
其中以殷使者与那个被带回来的任务目标最严重,殷使者恢复得挺好,被带回来的那个家伙却是昏睡了好几天。这个人毕医师很熟,不就是上回来闹事的丘玄生嘛。过节归过节治病归治病,给丘玄生疗伤配药时毕医师也从不含糊。
其间有个叫桓空的年轻人经常前来探视,殷南鹄不让旁人接触丘玄生,她就只能在屋外看着。毕医师缝完伤口满手是血地从楼上走下来,她立马奉上水盆毛巾:“辛苦了辛苦了,里面情况怎么样?还能活吗还有救吗?”
毕医师疑惑道:“她是你亲戚?”
桓空摇摇头,说:“我就是想知道嘛。”
毕医师就着她捧来的盆子洗了手,觉得这年轻人不错,便说:“在我手底下过了一遍,就是死人也该活了。”
桓空激动得蹦起来,盆里的水差点溅了毕医师满身。桓空傻兮兮地笑了笑,问:“里头那位是什么人哪?”
连是什么人都不知道,竟然还如此记挂?毕医师挥挥手说:“那个叫丘玄生,每次她来咱们寨子准没好事。”
“丘玄生,丘玄生……”桓空边念边点头,毕医师见她魂飞天外,拽她一把严厉地说:“你别是看上她了,那个人整天跟一帮狐朋狗友混在一起,跟销铁寨东溟会是对头。”
“看上个毛线啊,那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桓空推一把毕医师,笑嘻嘻地捧着盆子乱晃,“要不是她我早就被抹脖子了,她救我一命我也得救她一命才对嘛。”
毕医师懒得理她,转身说:“随便你咯。”
都是殷南鹄要她专治丘玄生,其余的病人都被挪到了民居里。毕医师作势要走,桓空赶忙迈着小碎步跟上她,叽叽喳喳地问:“医师医师,她的伤什么时候好?”
“该醒的时候自然会醒。”毕医师嘲讽道,“你看殷使者不也伤得不轻,人家为什么能健健康康地下地?”
桓空呆呆听着,问:“为什么?”
“养着呗。”毕医师转了个圈,笑道,“什么山参鱼翅鲍鱼海参,人家拿来当零食吃,身子当然好得快了。”
山参鱼翅鲍鱼海参?听起来也不是很难得的东西,桓空很快动起手来,先是在山腰上挖了几个萝卜被农户追着打,再是扛着钓竿小桶在流经寨子的小溪边坐了两天两夜。
抓回丘玄生后殷使者似乎准备专心养伤,没有别的指示。桓空坐在溪边的碎石滩上,晃着钓竿轻声哼着歌:“小鱼小鱼快上钩,我的恩人等着你们哪。”
听说前天丘玄生醒转,殷使者去看了她。桓空坐在小溪边思考:“丘玄生,她是怎么得罪东溟会的?丘玄生……”
她望着天发着呆,身后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还有双手抓过来:“你刚才说了玄生对吧?”
还没等桓空呼救,就被那人拖进一旁的树林中了。对方人数众多,带头的那个一看就不好惹。桓空窝窝囊囊地往后缩几步,问:“你,你们是谁?”
“都跟你说了不要随着你的性子来,咱们是偷偷从密道混进来的,首要目标是救丘玄生,想找东溟会报仇就不能等庄主回来吗?”那群人里有两个容貌极为相似的,其中一个数落起抓桓空的同伙来,又对人群里那个大个子说,“这个人不能留了,班瑟你把那块石头搬过来砸死她。”
桓空吓得不敢吱声,抓她进树丛的那个人说:“可我听见她叫了玄生的名字,”苍秾将跌坐在地上的桓空拉起来,脸色阴沉地确认道,“你刚才是不是在喊玄生?”
她们似乎非常在乎丘玄生的样子,桓空想起毕医师的话,猜测道:“你们……你们就是丘玄生的狐朋狗友?”
“呸,你才是狗呢。”岑既白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怒气冲冲地指挥道,“班瑟快来砸死她,别跟她废话。”
班瑟扛起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桓空跳起来连声说:“且慢!且慢!你们想救丘玄生对吧?”
对面众人点点头,但还是保持着一脸敌意。
“我也想救丘玄生,这么说来咱们是朋友啊。”桓空激动地比划道,“前几天大家去围剿沈寨主的时候我站在殷使者旁边,殷使者看见丘玄生要砍自己,就把我抓到面前挡着。那刀都快砍到我头上了,丘玄生一见是我就撤了手,我吓得腿都软了,那真是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这样哦,”谁知道这人是不是殷南鹄派来打入敌方内部的探子,苍秾问,“你知不知道玄生的下落?”
“她就在毕医师家的医馆,独栋二楼。”桓空想也不想就如实告知,“殷使者让人看得很紧,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都有人守着,南边的东边的窗户也有人看守,殷使者的亲信珍蕊就站在门口,不眠不休站了整整三天。”
这几日班瑟师娘邬丛芸三人组将销铁寨的地形摸得差不多了,苍秾跟班瑟说了几句,班瑟身形一晃,占着高处粗略看了看毕医师家医馆的情况,验证这人是否说谎。
远处确实有个被人严防死守的小楼,班瑟跳回原处简单说明,戚红思忖道:“这么多看守,看来只得智取了。我们当中谁脑子好使来着?快点想想办法吧。”
银翘迟疑着说:“如果这位……”
视线飘向桓空,桓空坦然说:“咱就叫桓空。”
银翘点点头,说:“如果桓空小姐愿意的话,我们可不可以假作挟持桓空小姐,用以与东溟会交换呢?”
“那肯定不行啊,”桓空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盯着众人怀疑的目光说,“不是我怕死,就这么跟你们说吧,我对东溟会来说可有可无,否则殷使者也不会让我挡前面了。”
想想也对,苍秾还是放心不下丘玄生的情况,抓着桓空问:“玄生如今怎么样,可以走动吗?”
“她跟殷使者珍蕊斗法,输得那叫一个惨。”桓空痛心疾首地拍着手,指着远处溪边装鱼的小木桶说,“这几天我到处搜罗鱼翅鲍鱼,想让她的身体好得快一点。”
一听有吃的,岑既白便当仁不让地跑出去把桶抱回来。众人凑近一看,尽是些河里常见的草鱼石头鱼,苍秾托着下巴品评:“这和鱼翅鲍鱼有什么关系?”
桓空抓起其中一条草鱼抱在怀里,揪起那条鱼侧身的小翅膀似的东西说:“这个不就是鱼翅吗?”
银翘说:“这叫鱼鳍。”
辛苦半天毫无成果的桓空愣住,最后众人一起把那几条瘦巴巴的鱼烤了,围着篝火制定了救丘玄生的计划。
借着倒药的声响,桓空悄声向丘玄生讲述了她与苍秾等人相识的经过和今夜的行动。珍蕊抱着手在远处盯着,丘玄生小声说:“这样太危险了,你不用这样帮我们。”
“壮士重诺轻生死,敢为恩义抛头颅。”桓空将碗捧到她面前,笑道,“赶紧喝了吧,今天晚上还有别的汤。”
顾不得那药是不是酸苦难喝,丘玄生闷头灌下一整碗,借着桓空收拾东西的空隙说:“桓空,谢谢你。”
桓空抬头对她眨眨眼,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当着珍蕊的面走了。屋里又只剩下丘玄生一人,前些天昏迷在床太久没走动,她试着下床走了几步,还是觉得腿脚不太灵便。
她不想被抓去东溟会,也不想让朋友们冒着被抓的风险来救自己。忐忑的等待没有持续多久,夜幕很快降临,再过一阵就是晚饭时间,丘玄生忽地听见外头传来一声巨响。
屋外的珍蕊也注意到这阵动静,探头对楼下往寨门口跑的几个寨众问:“什么情况?”
其中一个恨不得飞到寨门口去,愤慨地说:“寨子外头有人在喊话寻衅,说要把咱们销铁寨炸了!”
珍蕊轻轻皱眉,问:“对方有多少人?”
“就一个。”眼见珍蕊露出不信的表情,那人更是气得吐血,忿忿道,“那个王八蛋心狠手黑,前去的几个小队都没讨到便宜,现在寨子外头的船全都起火了。”
一听销铁寨有难,围守在屋旁的几个人立即坐不住想去帮忙,珍蕊高声喝道:“站住!你们的任务是守住这间屋子,销铁寨的局势轮不到你们管。”
刚准备跑开的那几人悻悻回到原位,调虎离山计没有奏效,躲在暗处的班瑟指向守着窗边的那几人,又指了指自己和苍秾,苍秾立马会意,跟身后众人打了几个手势。
小艾挣来的机会只有一次,过了这村没这店,众人只能铤而走险,同时打晕守在四个方位的守备,再由身手最好的班瑟和苍秾去解决守在窗户边的喽啰。
轰炸声正好掩盖了惨叫,苍秾和班瑟翻上走廊,丘玄生就等在窗户边。她看见苍秾先是愣了愣,苍秾朝她招招手才忙不迭拖着缓慢的步伐走到近前,努力几下还是翻不过窗。
眼见那两人拉拉扯扯,戚红和岑既白看得傻眼,银翘爬到二楼钻进窗户里,想和苍秾一人一头把丘玄生拽出来。屋外的珍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扬声问:“丘玄生?”
丘玄生正卡在窗框上,眼看珍蕊要进屋,银翘咬牙一把将丘玄生推出去。苍秾还想拽她,银翘就在屋里关了窗。珍蕊推开房门,银翘立马闪身躲到帘后。
床上没有人,帘后只有影影绰绰一道人影。银翘在心里祈祷珍蕊不要太多疑,谁知珍蕊就是要跟她作对,大步走进屋里翻了床铺,又要伸手来掀遮着银翘的帘子。
珍蕊的手都要伸过来了,银翘握紧腰间悬的刀,班瑟猛然破窗而入,声如雷震地吼道:“玄生,我来救你了!”
珍蕊当即挥出套索,班瑟跑得比兔子还快,一把将银翘捞进怀里,抱着银翘踹开另一边窗户逃窜离开。丘玄生就在眼前被劫走,没有多余的思考时间,珍蕊飞身追出屋外。
躲在窗边的苍秾和丘玄生惊魂未定,剩余众人连拖带拽地把丘玄生带下楼来。就这样逃离了关着她好几天的屋子,丘玄生还有些恍惚,苍秾道:“走吧,那边交给她们。”
“计划里银翘是和我们一起行动的,”丘玄生放心不下,谢却戚红要扶自己的手,“没关系,我可以自己走。”
“班瑟会把她们引到师娘那里,师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届时有够珍蕊受的。”岑既白走在最前头,精准看到远处向众人招手的桓空,兴奋地说,“咱们快走,有密道。”
远处爆炸声四起,估计是小艾炸到兴头上,准备把戊窠山夷为平地。四处都是或逃命或支援的寨众,一行人低头互相拖拉跑到被桓空用旧板车掩盖起来的密道口旁。
桓空一马当先去推板车,戚红和岑既白也上前帮忙。丘玄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桓空,真的多谢你。”
“不客气。我等下走那边,就不和你们钻密道了。”桓空送众人钻入密道,抱拳说,“天地悠悠,有缘再会。”
众人感激地点头,桓空还把板车推到密道口作为掩饰。岑既白掏出口袋里的火折子擦亮了,戚红和苍秾扶着丘玄生,一行人沿着蜿蜒曲折的黑暗岩洞往外走。
这次的行动多亏了桓空,岑既白故作轻松地说:“这人挺够朋友的,早知道就叫她来神农庄做事了。”
苍秾掏出小艾留下便于联络的手机,小心翼翼按了几个键拨通小艾的号码:“小艾,你那边情况如何?”
电话那头只传来一阵丧心病狂的笑声,众人不由得担忧起来,围着手机叫道:“小艾?你没事吧?”
那阵笑声很快止住,然后是小艾强忍笑意的声音:“爽死我了,我要让销铁寨变成一片废墟。”
苍秾提醒道:“你别玩得太过,小心翻车。”
“行行行,”小艾敷衍道,“你们接到丘玄生了吗?”
“一切顺利。”苍秾简短地说,“咱们老地方见。”
那头很快挂了电话,不用想就知道小艾又将投身于炸毁销铁寨的事业中去了。确认了小艾的安全,众人扶着丘玄生继续往前,由于丘玄生腿脚不便,还是只能慢慢来。
岩洞静谧幽邃,丘玄生不知道销铁寨还有这样的地方,问:“为什么戊窠城里有密道,是沈寨主告诉你们的吗?”
“指望沈露痕还不如指望鬼呢,”岑既白没好气地讲完,又八卦地说,“是师娘告诉我们的。你还记得不,师娘以前被人抓到奇怪的组织,那个组织就是销铁寨。”
“好巧哦。”这样行动实在太慢,丘玄生驻足道,“你们能稍微等我一下吗?我现在走路还有些不适应,让我到那边用一下喵可兽,只要一小会儿就能治好。”
众人没别的意见,苍秾把雨夜里丘玄生塞给她的竹简递过去,说:“你的竹简,还有喵可兽它们也在里面。”
丘玄生抬起的手有点抖,她接过竹简,扶着岩壁走到暗处。那三人没有跟上来,丘玄生悄悄从竹简中取出喵可兽,许久不见的喵可兽蹭了蹭她的腿,安顺地黏在她身上。
丘玄生快速将喵可兽抹匀,就像在瑕轩原时愈合伤口那样,原本酸痛的双腿好像又恢复了平常健康的状态。丘玄生卷好竹简走出黑暗,小声说:“苍秾小姐,我回来了。”
苍秾嗯一声,还是过来想扶住她:“没事了吗?”
一行人继续前行,丘玄生说:“多亏这段时间毕医师精心照料我,我身上好了很多,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玄生,你真是受苦了。”岑既白揪心地说,“我记得毕医师很讨厌你来着,因为你吓到了她的病人。”
想起上回在毕医师医馆的事,丘玄生又低下头。苍秾安慰道:“不要紧,小庄主看见那盆血水都吓昏过去了。”
“我不是害怕那个……”丘玄生露出窘迫的表情,她说,“是丛芸队长告诉我每个人生来都会带着一只喵可兽,只是大家很害羞不愿意说出来而已。”
另三人面面相觑,丘玄生捂住脸说:“那天我只看到了那个阿姨和她的孩子,才知道喵可兽不是生出来的。”
戚红和岑既白相顾无言,苍秾把藏在包袱里的邬丛芸逃出来:“丛芸队长,这个你怎么解释?”
邬丛芸只能傻笑:“人家不知道,人家是小木头。”
“不管了,我还是喜欢玄生也喜欢喵可兽。”苍秾把邬丛芸塞回包袱里,牵住望着木头脑袋发愣的丘玄生说,“我们一起从这里逃出去,回到辅州城,再也不管这些烂事。”
丘玄生还在好奇邬丛芸怎么只剩一个脑袋,被苍秾拉住时转念又不管这么多,说:“我也最喜欢苍秾小姐了。”
恢复了行走能力的丘玄生跟苍秾跑在前边,戚红跟在队伍末尾,说:“你们有没有觉得这条暗道太安静了?”
岑既白还在跟她赌气,问:“哪里安静了?”
“我总听见……”戚红疑惑地放轻声音,耳边倏然响起什么贴地爬过的东西,一道白影哧溜一声闪到众人面前,戚红急忙喊道,“苍秾,小心前面!”
拉着丘玄生的苍秾也瞧出不对,一鼓作气拽着丘玄生冲了过去。好一阵地动山摇,庞大的白毛身躯撞翻密道旁的岩石,碎石纷纷下落将戚红和岑既白拦在石堆后
那足足有两人合抱般肥大的东西在地上盘旋着,靠在石堆上的戚红吓得结巴:“这,这,这是……”
岑既白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躲到戚红身边尖声说:“白毛大蚂蝗?它不是早就被弄死了吗?”
难道这几年出现了新的,苍秾和丘玄生心急如焚,挖着碎石大喊道:“先别慌,你们有没有受伤?”
“我们没事,”岑既白浑身僵硬,盯着那只浑身覆盖着白色铁针的蚂蝗,狠下心说,“苍秾,你带着玄生先走,万一殷南鹄追上来了呢?这边交给我们来对付。”
拦在面前的石堆太碎太杂,一时半会儿肯定搬不开。丘玄生急忙说:“不行的,我马上叫喵可兽把石头挪走。”
“不用了,这只蚂蝗比上次那只小很多,”岑既白硬着头皮看向戚红,“戚红,你不会是怕了吧?”
“谁说的,我怕它一只虫子?”戚红袖子一甩亮出白绫,回头说,“你们放心,我和小庄主削了这东西的脑袋就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