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沉入无法视物的黑暗,苍秾感觉自己躺在一片柔和的温暖里,像是陷在母亲的怀抱中。雨水将血腥味冲洗得很干净,又是到处乱跑又是出生入死,苍秾已经筋疲力尽。
意识朦胧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在被移动。跟她同时被喵可兽拢住的雨水在身侧微微晃动着,拍得苍秾昏昏欲睡。
隔着喵可兽的手掌,外面好像有人在说话:“我的天哪,听到声音一出门就看到有个大肉丸子滚过来,我还以为是老天心疼我,要让我拿去涮涮火锅呢。”
另一个人说:“多亏了喵可兽我和苍秾才能逃出生天好吗,这不是火锅丸子,你们不能拿来当吃的。”
远处还有一个人的声音:“你们别管那个大豌豆了,先把沈露痕从银翘身上撕下来再说——”
又有人讶然道:“不是吧,她死了都还这么有力气?”
周围吵吵闹闹,根本睡不下去。苍秾睁开眼坐起来,感觉身上的酸痛缓解许多,多亏了刚才那一觉。像是掬水似的拢着她的喵可兽松开手,苍秾便跟随雨水从里头滑了出来。
众人听见水声一齐回头,苍秾还没适应周遭的阳光,从地上爬起身,说:“玄生在哪里?我要找玄生。”
展眼望去众人已然回到破庙,门外天光大亮,不再下雨了。夜晚早就过去,那丘玄生……苍秾心乱如麻地往人群里走,岑既白冲出来说:“苍秾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脚下不稳的苍秾险些被她带倒,两人歪坐在地上,岑既白抱住苍秾喊道:“都怪沈露痕给我们指了错的方向,我和戚红怎么找都找不到。你见到玄生了吗?她还活着吗?”
苍秾的眼神很是木讷,戚红上前来拉岑既白:“小庄主,你少说两句。”岑既白不让她拽,戚红只好看向跟苍秾一起回来的班瑟,“班瑟,你们到底遇见了啥,连你都被打成这样,对面是不是还有高手?”
“就那个叫珍蕊的,躲在暗处偷袭我。我跟殷南鹄打得正高兴呢,她直接横插一脚把殷南鹄救走了。”班瑟背上简单裹着纱布,她走到苍秾面前说,“对不起啊,我也没想到那箭上的麻药这么厉害。你和玄生后来怎么样了?”
“玄生把竹简交给我,自己去对付殷南鹄和珍蕊了。”苍秾头痛欲裂,“不知道她们又弄了什么邪术,那些盗版喵可兽都听殷南鹄的话,把我和玄生拖得够呛。”
再然后呢?她和班瑟是怎么回来的?苍秾茫然地看着停在屋里的喵可兽,说:“玄生……玄生只把这个给了我。”
她从怀里摸出竹简,岑既白紧接着问:“那她人呢?”
“喵可兽回来了,玄生应该也不远了吧?”班瑟强颜欢笑道,“喵可兽可是玄生的宝贝,丛芸队长你说是不是?”
她把邬丛芸的脑袋从包袱里拿出来,此行需要掩人耳目,邬丛芸便以木头脑袋的形态留在包袱里藏着。她从行李中骨碌碌地滚出来,说:“玄生对研究很重要,她们不会一刀杀了玄生,而是会将玄生送到东溟会总坛。”
眼前一片士气低迷,邬丛芸继续分析道:“殷南鹄被班瑟打伤,应该会就近选择一个熟悉的地方修整。这附近东溟会势力范围遍布,她最有可能把玄生带去——”
戊窠山附近殷南鹄最熟悉的地方,那不就是销铁寨?仔细一看还能瞧见裹在草席里的沈露痕,苍秾一个箭步冲上去说:“沈露痕,殷南鹄可以操控那些手,是不是你的红线在作怪?我看见殷南鹄手上绑着红线,是不是你教她的?”
裹在草席里那人没有反应,银翘拉过苍秾压低声音说:“小姐,沈寨主昨晚已经死了。”
苍秾愣住:“她怎么会死啊?你们没救她吗?”
事不关己的小艾耸肩道:“好像是东溟会自己搞内讧,她想把玄生带回自己家去,半道上被一箭射死了。”
苍秾如坠冰窟,差点一头栽倒下去。银翘赶紧说:“沈寨主提到了红线的解法,只要切断红线就能中断操控。”
这不就是殷南鹄和岑乌菱用过的那招,完全不算有用的情报。苍秾低头看着裹在草席里的尸体,语调虚浮地问:“意思是要我把殷南鹄的手砍下来吗?”
“别死脑筋,”戚红一拍脑袋说,“连班瑟都吃了苦头,咱们出战即出餐,别白白送上门给殷南鹄当小点心。”
苍秾自己也想不出办法,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若说等姐姐大人回来帮我们对付东溟会——”还没说完就被苍秾和岑既白投以白眼,戚红紧急改口道,“那是不可能的。咱们可以发挥人数专长,就好像过年杀猪有人按手有人按脚,再凶的猪也得被一刀抹死。”
“比人数肯定是她们人多势众,”小艾冷静地说,“但我一个人就足够对付那群走狗,我来替你们断后。”
苍秾越问越觉得不可能:“你可以吗?”
“大不了我把整个山寨炸了。”小艾掏出手榴弹,“反正沈露痕不在没人索赔,看我给东溟会来个楼船一扫空。”
“没错,我们不能就这么放弃。”岑既白一抹眼泪站起来,毅然道,“喵可兽,你会帮我们的对吧?”
喵可兽静静地,也没见它有能说话的器官。苍秾强装镇定道:“丛芸队长,你先前说喵可兽是玄生的分身,它和玄生之间一定有着某种感应。”
邬丛芸滚到那巨手身边:“你知道玄生在哪吗?”
还是没有回话,苍秾赶忙挨近喵可兽说:“玄生,能告诉我们你现在怎么样了吗?”喵可兽无动于衷,苍秾无法接受,抱起邬丛芸的脑袋问,“为什么会这样?”
“有时喵可兽也会不受玄生控制,这或许是她的内心在挣扎,”邬丛芸注视着死气沉沉宛如一截断手的喵可兽,猜测道,“也许玄生不想让我们因她面临危险。”
“我们必须去救玄生,”昨晚出师不利,苍秾不肯死心,说,“班瑟留在这儿养伤,接下来就我们几个去吧。”
“不不不,我麻劲儿一过就照样能打,”班瑟赶紧挥舞起手臂四处乱晃荡,“殷南鹄被我打断了一只手,早就不足为惧了。那个暗中放冷箭的珍蕊,我倒想会会她。”
戚红看岑既白一眼,点头道:“行,那我和小庄主解决殷南鹄的左手,苍秾你负责另一边,咱们同时把她按住。”
“还有我,我可以帮玄生疗伤,”银翘也站起来,说,“她一个人牵制住整个东溟会,肯定伤得不轻。”
众人一番群情激愤,个个都自己把活揽到身上。一阵宣誓后没人再说话,因为光凭几个人就想杀入销铁寨对抗殷南鹄救出丘玄生,并不是嘴上说说就能轻松完成的。
殷南鹄究竟被班瑟伤到何种地步,销铁寨寨众又要如何牵制,丘玄生会被囚禁在什么地方,都是摆在面前的难题。眼看气氛又要消沉,苍秾干脆挑明道:“可我们要怎么混到销铁寨里去,又怎么确定玄生会被带去销铁寨呢?”
邬丛芸在地上滚几圈,说:“更新过后我可以更隐蔽的方式潜入,摸通销铁寨内部路线的任务就交给我吧。”
“不必了。”一直坐在角落里的师娘摸索着拐杖,她抬头说,“我比你更清楚销铁寨的路线。”
“师娘?”苍秾怀疑地问,“你还来过销铁寨?”
“几十年前吧。”师娘认出沈露痕时苍秾不在现场,岑既白跑过去把拐杖递给她,师娘说,“换成别的地方或许我还没有这么大的底气,销铁寨能从附近山民手里快速转移粮草,戊窠山中四通八达的岩洞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她用拐杖拨开地上的稻草,在泥地上勾画道:“住在地面的吊脚楼太过招摇,况且寨主新丧,一定有人不服管治。戊窠山独占西南,岩洞栈道数不胜数,你们在山体内部搜寻玄生的下落,一定比在人多眼杂的戊窠城里更隐蔽。”
她以几根线条画了张草图,看起来与戊窠城的路线有几分相似。班瑟将邬丛芸的脑袋装进包袱里,说:“我带上丛芸队长和师娘去探一探,你们好生照顾苍秾。”
苍秾紧张地问:“你的伤没事吗?”
“没事,就针眼大的一个疤。”迎着众人担忧的目光,班瑟抓起横梁爬到屋顶,在屋里四处乱翻乱爬,“你们不信,我这就去把山门口那颗果树倒拔起来给你们看。”
“好好好,我们信。”银翘生怕她把整座破庙拆了,无奈地说,“丛芸队长,你看好班瑟,叫她别太莽撞。”
邬丛芸的脑袋在包袱里晃了晃,班瑟背起师娘,如猿猴般轻盈地晃了出去。众人看得目瞪口呆,等到班瑟跑得没影儿了才回过神来,纷纷感叹不愧是班瑟。
桌上摆着捡来的牛肉野果,岑既白啃着果子找地方坐,差点坐到草席掩盖下的尸体上。她吓得立马跳开,抱怨道:“这个死人要怎么处理啊,把她丢在这里就成吗?”
苍秾学着班瑟的样子活动活动手臂,说:“正好我身上没什么要紧的地方,去后院挖个坑把她埋了吧。”
岑既白差点惊掉嘴里的果子:“埋了?”
“再给她立个碑,我们就对她仁至义尽了。”再怎么说也是条人命,苍秾不忍心地说,“总不能随便把她丢在这里,如今戊窠城被殷南鹄占着,得叫她入土为安才是。”
岑既白气得跳起来,指着沈露痕的尸体说:“她把我们害得这么惨,我们还要给她料理身后事?”
“以德报怨嘛,她不是也帮过玄生,”苍秾把竹简收好,说,“你不去我去,待会儿挖好了坑我再叫你们。”
她说完就要走,戚红拉住苍秾,问:“你用手刨?”
苍秾看了看自己的手,再看了看趴在屋檐下的喵可兽。小艾故技重施,又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把铁锹:“拿去用。”
苍秾接过铁锹道了谢,还真就拿着工具在后院里翻起土来。岑既白还在生气沈露痕指错路让她白跑一趟,故意跟草席里的尸体保持距离,啃着果子面朝墙壁假装没看见。
银翘负责给沈露痕整理仪容,小艾就守在旁边看着。苍秾独自在后院划分出一块区域,就见有人拖着铁锨小步跑过来,本以为是岑既白良心发现,谁知过来的竟是戚红。
戚红对苍秾笑了笑,跟在苍秾身后刨土。苍秾好奇地问:“之前你被她放狗咬过,还说要亲手弄死她。我挖坑就当平心静气了,你呢?怎么不和小庄主在屋里坐着?”
“小庄主生我气呢,自从上次我阻止她挑衅岑乌菱,她就把我和岑乌菱打成一派的了。”戚红把半块牛肉丢给她,说,“伟大的沈寨主留给我们的遗产,就当吃早饭啰。”
苍秾下意识接住那东西,问:“你不觉得奇怪?”
戚红挥舞着铁掀说:“奇怪什么?”
“我们四个里就你一个正常人。”戚红刨泥巴的动作顿了顿,苍秾说,“没听见殷南鹄那天在神农庄嚷嚷什么吗,她说我和玄生小庄主三个是岑庄主搞出的实验品。”
“嗯,”戚红停下挖土,对苍秾笑道,“我早知道。”
苍秾惊讶不已,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我们撮合殷大娘和苍姁的幻境里。”戚红用脚踹了踹陷进泥里的铁掀,说,“殷大娘和苍姁牵手成功,老庄主以为这样就算神农庄和东溟会停战,暂停了手里的研究。”
“她们在一起之后,你们三个消失了。”戚红望向苍秾,说,“我到处打听你们的消息,苍姁不记得你,老庄主也不记得小庄主,就连范臻香她们都不记得你们存在过。”
苍秾更加惊讶,说:“那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我砸碎了海上珠才从没有你们的世界逃出来,刚出来就被龙队长抓了。”戚红摆出认真的神色,“岑星咏停下实验你们就会消失,那时我就觉得这个实验一定大有问题。”
天天看着她跟岑既白犯傻,差点要以为她也是傻子了。苍秾搓搓鼻子,说:“现在呢,你是怎么想的?”
戚红翻起一块土堆,用再寻常不过的语气说:“当然是和你们去救玄生啊。我小时候流落街头,见惯了牛鬼蛇神,还怕你们三个害我不成?谁叫我红果果重情又重义呢。”
苍秾沉默一阵,由衷地说:“谢谢你啊。”
“什么鬼,好恶心。”戚红搓搓手上的鸡皮疙瘩,“如果你真的谢谢我就给我钱吧,真金白银才是真心实意。”
苍秾干笑两声,低头抓起铁锹自己做自己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