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成绩单发下来的那天,昭光戳了戳我的后背。
“又是第一,”他声音里带着由衷的赞叹,“顾影,你也太厉害了。”
我转过头,看见他手里攥着自己的成绩单,数学那一栏依然是个刺眼的68分。
“没事,”我轻声说,“下次我帮你复习。”
他笑了笑,但那笑容不像平时那么开朗。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父母从不会因为成绩责备他,但他自己会在意,特别是当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明显的时候。
放学后,我们照例一起去图书馆。深秋的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昭光故意踩着我的影子走。
“踩到影子的人会交好运。”他笑着说。
“这是哪来的说法?”
“我现编的。”
我们都笑了。路上的梧桐叶厚厚的,踩上去沙沙作响。这样的午后,让人几乎要忘记生活中所有的阴霾。
然而,就在图书馆门口,我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父亲站在那里,穿着一件不合身的旧外套,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他看见我,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注意到我身边的昭光,表情变得局促不安。
“小影……”他走上前,把塑料袋递过来,“天冷了,给你买了双手套。”
我没有接。塑料袋里是一双厚厚的毛线手套,蓝色的,织得很粗糙,一看就是手工的。
昭光站在我身边,安静地看着我们。
“我……我自己织的。”父亲低声说,“搬货的空闲时间学的。”
我依然沉默。脑海里闪过母亲的话,表面看起来再坚固,也可能暗藏裂缝。
“你妈妈……她还好吗?”父亲问。
“很好。”我终于开口,“我们都很好。”
父亲的眼神黯淡下去。
他默默地把塑料袋放在地上,转身走了。寒风中,他的背影显得格外孤独。
昭光捡起那袋手套:“其实他看起来挺可怜的。”
我没说话。可怜?那些被摔碎的夜晚,那些恐惧的回忆,那些母亲流过的眼泪,不是一句“可怜”就能抹去的。
回到家,母亲正在准备小饭桌的食材。看见我手里的手套,她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
“他来找你了?”
我点点头。
母亲什么都没说,继续切菜。但她的刀法失去了平时的节奏,有一刀差点切到手指。
“妈!”我惊呼。
她放下刀,叹了口气:“小影,妈妈不是铁石心肠。但是……我们不能再回到过去了。”
我懂。那些伤痕太深,深到已经成为我们生命的一部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
梦见父亲站在结冰的河面上,脚下的冰层突然裂开,他掉进了冰冷的水里。我想救他,却动弹不得。
惊醒时,浑身冷汗。月光透过新换的窗帘照进来,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这个新家没有裂缝,但心里的裂痕,却从未真正愈合。
第二天上学,昭光察觉到了我的异常。
“你没事吧?脸色不太好。”
“没事。”我说,“没睡好。”
他犹豫了一下,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给你,巧克力。我妈妈说吃甜食能让人心情好。”
我接过盒子,心里暖暖的。
昭光总是这样,用他单纯的方式关心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数学课上,老师宣布要组织学习小组。昭光立刻戳我的后背:“我们一组吧?”
我点点头。
下课后,另外两个同学也加入了我们小组。一个是活泼的女生林薇,另一个是沉默的男生赵志强。我们决定每周三放学后在图书馆一起学习。
第一次小组学习时,林薇一直找各种话题和昭光聊天。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一举一动都充满活力。
“昭光,你周末去看电影了吗?那部新上映的科幻片?”
“还没。”昭光礼貌地回答,注意力却始终在数学题上。
我看着他们,突然觉得心里有点闷。
这种感觉很陌生,像是一根细小的刺,不疼,但无法忽视。
学习结束后,昭光照例和我一起回家。路上,他兴奋地说着刚才解出的一道难题。
“多亏了你,我好像有点开窍了。”
我微笑着点头,心里的那根刺却还在。
快到我家时,昭光突然说:“顾影,你知道吗?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
“从小学到现在,一直都是。”他很认真地说,“所以如果你有什么烦恼,一定要告诉我。”
晚风吹过,路边的梧桐叶簌簌落下。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把所有的故事都告诉他,那些争吵的夜晚,那些恐惧的回忆,那个站在寒风中的父亲。
但最终,我只是说:“好。”
路灯下,我们的影子交织在一起。昭光又开始踩我的影子,说这样能带走我的烦恼。
看着他孩子气的举动,心里的那根刺似乎软化了一些。也许,有些裂痕无法完全愈合,但可以被温暖包围。
就像冬天的梧桐树,虽然叶子落尽,但枝干依然挺立,等待着下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