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船一路北上,经过数日航行,温承歌一行人来到天河界。
温承歌看着两岸风景,一直紧绷着的神色却没有半分舒缓。自从镖船驶入天河界区域,一股如蛛丝般的黏腻感便开始缠绕她的灵识。
越靠近那座闻名遐迩的玉龙桥,这感觉便越清晰——并非模糊的烦闷,而是一种令人牙酸的躁动。
温承歌无意识地捻动手中的玉扳指,思绪纷乱,直到镖船缓缓停在码头处,她才骤然回神。
“怎么回事,为何无法通行?”
她大步走下船,林弈和几位天河界港口的负责人交涉完毕,无奈地答道:
“总镖头,他们说这两周内天象异常,水位涨幅异常提高。以咱们镖船的体型,无法从玉龙桥下顺利通过。”
温承歌略加思索,开口询问道:“他们可知水位几时能降下来?”
林弈将她的话转述给几人,对方面面相觑,露出一副为难之色。
林弈点点头,回报温承歌:“恐怕也不行,他们说这水位本就涨得蹊跷,分明这半个月里天河界日日晴朗,水位高度却不降反增。”
“换乘其他小型船只呢?”
“那倒是可以通过,但也得等些时候——水位涨势太高,玉龙桥正在进行紧急加固,估摸着再有个两三天才算完工。”
啧,看来只能在这里驻留一段时间了。温承歌心下焦灼,有些不耐地摆摆手:“听我号令,全队下船,暂驻天河界!”
“总镖头,您这是……身体有恙?”
林弈看着温承歌微微皱起的眉头和凝重的神色,敏锐地注意到她状态不对,有些担忧。
“无碍,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调整。林客卿,你带着他们就近住店,我随后就到。”
温承歌吩咐完毕,扭头向玉龙桥的方向走去。林弈点点头,转身却发现那位原本在镖队中左顾右盼的赫公子不见了人影。
“……?”他诧异回头,看见赫洛跟在他们总镖头身后,已经走远了。
……罢了,这两人之间的关系着实有些难以捉摸,他还是别插手为好。林弈默默转身,带着镖队向镇上走去。
“哎哎,温总镖头,别走那么快。就算要探明究竟,也不急于一时嘛。”
这位雷厉风行的温总镖头步履极快,几息之间便已走出十数米,赫洛倒是头一次见她如此紧迫,忙不迭地跟在她身后唤道。
只可惜,温承歌眼下着实烦躁,自顾自向玉龙桥赶去,并未分出心神理睬他。
【稍安勿躁啊,温总镖头。】
一把折扇赫然出现在温承歌身前,挡住她的去路。
温承歌终于察觉到自身的异常,强行压下心中烦躁,定了定神回复身边那人。
【这地方不对劲,越靠近那玉龙桥,我便越觉得没来由的烦闷。】
她抬头打量一下赫洛,对方还是一副惯常的笑脸,并无区别,心下疑惑道:
【你似乎并不受它影响?】
【温总镖头还是太抬举我了。同为灵体,在下也会被放大的情绪影响,非要有个理由的话……我比较能忍?】
又在贫嘴。温承歌看着那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刚平复下去的焦躁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赫洛未等她发作,扭头望向远处水面上那座形制优美的长桥:“依我之见,问题大概就出在那玉龙桥上。”
玉龙桥,顾名思义,通体玉白,桥型如水龙浮波。二人终于赶到桥下,才明白天河界码头那几名官员为何直接封锁了这条水路——
桥下的水位已经没过两岸围栏和部分道路,原本留给船只通过绰绰有余的桥洞高度在涨水后只剩不足十五尺的空隙。
中小型船只倒是勉强可以进入桥洞,但以他们所乘的镖船体型,要过这玉龙桥简直是痴人说梦。
果不其然。身处桥边,二人心中的烦闷与不适感愈发强烈,甚至连带着他们的呼吸都有些困难。
“让一让,钦天监官员已至,闲杂人等远离玉龙桥!”
温承歌正欲俯身动用灵力一探究竟,一道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不远处,几人在天河界官员的带领下走向玉龙桥。这几人都穿了青白色的官服,腰间系着钦天监的令牌。
钦天监的人?温承歌脑海里浮现起前不久在青云岭遇到的那位钦天监副。二人于客栈分别时,李熙宁和她的同僚们要去往何地?似乎是禹城?
看来这段时间确实不太平,照这个架势,京城的钦天监总署离人去楼空也不远了。
温承歌退后两步,无意间与为首的钦天监官员对上视线。看清对方样貌,二人皆是一愣。
“……张监侯?”
温承歌迅速瞟一眼旁边的赫洛,他双眼微眯,面上隐隐有些不悦,显然是想起了先前客栈里的交锋。
确定了,眼前这位正是当时来寻李熙宁的领头人。
赫洛略一扬眉,以扇面遮住半边脸庞,眼里划过玩味。他正欲调侃那位“老朋友”,却被温承歌不动声色地隔开,率先行礼开口道:
“张监侯,好久不见。我是兴临的总镖头温承歌。”
那张监侯反应过来,拱手笑道:“温总镖头,没想到你我竟能在此地相见,真是缘分啊。”
他身后三五名随行官员倒是生面孔,见此情景,也跟着行礼问好。天河界的人有些疑惑,但还是识相地候在一旁。
寒暄过后,温承歌步入正题:“温某记着先前李监副与您原本计划前往禹城?怎的换了目的地?”
张监侯闻言几不可查地顿了顿,随即用一声轻咳掩盖自己的失态:
“禀告总镖头,我等本欲直接前往禹城,但李监副临时接到天河界的加急求助,便令我等赶往此地探查。
“没想到竟能在此处遇到温总镖头,实在是缘分使然啊!只可惜我们还有要务在身,张某就先失陪了。”
温承歌恍然大悟,微笑着告辞。天河界的人员早已旁观许久,见此急忙接下话头,领着张监侯一行人向玉龙桥上走去。
“走吧,赫公子。林弈他们大概已经找好了客栈,我们也该回去了。”
温承歌头也不回地原路折返,赫洛饶有兴致地目送那几人消失在桥头,随后快步跟上温承歌:
“温总镖头这是有发现了?”
【嗯,那位张监侯在说谎。】
温承歌神色未变,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镖队自青云岭客栈一路至此地已花费一月有余,若是陆路,需要的时间只会更长。就算走官道加急,没有二十天也赶不到天河界。】
【方才据天河界的官员所言,天象有异也不过在这两周内发生。他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到消息,又如何从青云岭赶到此地?】
【再者,我相信李熙宁绝不是如此轻率的人。此地分明距离京城更近,为何不直接从钦天监本署派遣官员,而让身处南方的官员回援?】
“呵呵,确实是漏洞百出的说辞。”赫洛赞同地点点头,旋即笑起来:
“我说什么来着?官家的人就是麻烦。温总镖头,看来这趟镖的茶水钱又得涨了。”
在接话的当口,赫洛将扇柄向身后随手一挥,一缕无形的灵力飞远,悄无声息地附在桥上那张监侯的衣摆上。
当夜,温承歌确认房间内部的屏障建好后,盘腿端坐在床上,紧闭双眼。
四下静寂无声,随着她体内灵力的运作,周身渐渐泛起流光。房间一角的瓷瓶震动起来,缓缓悬浮在空中。
温承歌双眼猛然睁开,视线牢牢锁住那只瓷瓶。瓶身在她眼前无声无息地碎裂成数十片,与此同时,她操纵着骤然强盛起来的灵力,尝试将它们重新聚合。
她强行压下心头那股被玉龙桥牵引着的无名火气,屏息凝神。如丝如缕的灵力犹如最手巧的匠人,轻轻托住那些碎瓷片,重新组合成一只完整的瓷瓶。
“当啷啷——”
就在最后一片碎瓷归位时,温承歌的灵力忽然肆虐起来,脱离了她的掌控胡乱游走!瓷片失去灵力控制,接二连三的落在地上,发出一阵细碎的声响。
温承歌长长呼出一口气,凝视着地上的瓷片。一种罕见的挫败感混合着烦躁,如藤蔓般勒住了她的心神。
不行……还是不行。从突破封印至今已有十几日,我能感受到体内的灵力含量有了质的提升,但为何我却迟迟无法在战斗中将更多的灵力发挥出来?
罢了,继续纠结这些也没有意义,还是问问父亲有什么方法吧。
温承歌稳定好气息,和衣睡下。
梦中,她再次踏入那片幽静园林。不出意料,父亲已在林中石桌边等候着她。
“汐儿,此时来寻为父,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温承歌坐在对面的石凳上向父亲问好。她留意着温临稷的状态,比上次见面时要好上不少,心中郁结也缓和了几分。
“父亲,承歌前些时日在您的指点下突破了本源玉琮上的第一道封印,灵力储备和灵识的蕴藉均有显著提升。”
温承歌说着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一口茶水,不由得心道还是父亲这里的茶最合口味。
她感受着竹林中习习凉风,身心彻底放松下来,继续说道:
“但是,承歌依然无法在战斗中掌握和运用更多灵力。我这些天按照您给出的指点,尝试从拼合物品开始练习,灵力却总在最后一步失去控制。”
看着孩子难得有些郁结的模样,温临稷作势喝茶,遮掩住嘴角的笑意。他亲手为温承歌的本源玉琮设下封印,看着她一步步强大起来,自然知晓这丫头真正耿耿于怀的是什么。
作为先天帝王玉琮器灵,这孩子无论是资质、天赋还是悟性,在灵体中都是最顶尖那批。
而温承歌对自己要求极高,在修炼中也的确进步神速。如今小姑娘迟迟掌握不好新的灵力技艺,难免会产生落差感。
但很遗憾,温临稷也爱莫能助。领悟灵力是灵体修炼的关键,这种事情强求不来,只能靠她自己。
温承歌从梦中醒来,窗外夜色已深,她环顾四周,屋内陈设依旧,那些碎瓷片仍在地上静静地躺着。此去一梦,父亲并未点拨一二,临走前倒是说要寄些茶叶给她。
温承歌揉揉眉心,短暂的平静过后,心中那股子烦躁又涌上来。
封印……灵力技艺……玉龙桥……张监侯……
诸多似是而非的线索在脑海中盘旋,却始终理不清个所以然来。她难得生出几分恼意,望着地上那堆碎瓷片,咬牙准备再试一次。
“笃笃。”
就在此刻,静谧的房间内忽然响起两道细微的响动,有什么在叩她屋内的窗户。
温承歌简单整理好内务,推开窗户。
赫洛的身影出现在她房间的窗外。这位少爷换了一身玄色劲装,褐发高高束在脑后。月色给他的身形镀上一层银白的光辉,此刻却显得格外飒爽。
他一手撑着窗柩,笑得恣意:
“温总镖头,别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嘛。你看,今夜月色多好,不如随在下一同出去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