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乌央乌央聚满了人,曹舵主领着两个手下站在最前,而在漕帮手下身边,跟着几名伏波津当地的刺史。
曹龙任由手下将镖师围了个水泄不通,小眼睛死死盯着舱门,终于看见温承歌踏出船舱,她身后跟着的正是不久前鸿运楼上的赫洛。
盏盏灯笼将整个甲板映得发红,曹龙狰狞的脸在明灭红光下更显瘆人:
“温总镖头这识人的眼光真是好啊,前脚才有个杀人被捕的林客卿,后脚又出了位偷盗财物的贼人!”
见两边人马都已到齐,全屏息凝神听他发话,曹舵主更为得意,出言嘲讽道:
“老话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温总镖头身边能聚到这么些人物,兴临当真是藏龙卧虎的地方啊!”
温承歌神情未变,冷冷开口道:“曹龙,有话直说,我没时间听你绕弯子。”
“直说?好啊,曹某只是觉得这话不该我来说。毕竟兴临丑事频出,也不知有什么脸面在此地横行!”曹龙眉毛一竖,那只肥粗的手指指向立在温承歌身边的赫洛:
“——温承歌,你可知兴临这贵客赫公子,本是个偷窃财物的毛贼?”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赫洛身上。赫公子不紧不慢地打开折扇,拖长了声调:
“曹龙,先前陷害林客卿杀人,如今又来污蔑我偷窃,证据呢?”
“证据?证据就在你身上!赫公子,你腰间那枚玄符,正是曹某私库的财物!”
他忽然露出一个有些谄媚的笑,看向身旁的刺史:“告诉你,早在我们来报官时,刺史和我漕帮的兄弟就已经去私库查证了!
“一口一个污蔑陷害,等到真相大白时,看你赫公子还笑不笑得出来!”
三言两语中,温承歌大概拼凑出来整出事情的前因后果,她转头瞟一眼赫洛,男人回以一个充满期待的眼神。
这一幕完完全全的被曹龙看在眼里,预想中的恐慌并未出现,反倒被彻底无视,他心中的挫败感骤然转化成一股猛烈的怒意:
“温承歌,人证物证俱在,盗窃罪名已是板上钉钉!”
“还不赶紧将窃贼交出来,由漕帮进行看管,我曹龙大人有大量,承诺只要他归还失物,便可不再追究!”
“你若是不答应,就只好辛苦刺史大人走一遭,把他移交官府,公法处置!”
末了,曹龙仍觉不够,补上最后一句:“温承歌,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若是这‘镖物’锒铛入狱,镖队一趟白走不说,你兴临往后还有什么颜面开下去?”
赫洛立刻收起折扇,作势往温承歌身后一躲:“温总镖头,你可要保护好我啊。”
“在下要真被曹龙抓去了,扣上个‘畏罪自杀’的名头,保不齐就得跟那血玉珊瑚一样变卖成白花花的银子,不知最后流入了谁的私库!”
“你!”
曹龙的小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他正欲动手拿人,却被刺史打断——先前派去调查私库的官吏已经赶回。
刺史听着那几名官吏的汇报,越听脸色越阴沉。曹龙见此情景,心下生出一丝不安。
他派去的两名手下匆匆赶回,有些畏缩地将木盒递交给他。曹龙将盒打开,神色猛然一僵。
——他那枚千舫夜市的客符,正好端端地待在盒中!
这不可能!
曹龙面上惊疑不定,转头看向赫洛,他腰间空空如也,哪里挂着什么玄符?
刺史的神色已有些难看了,偏偏温承歌冷不丁开口道:
“曹龙,方才我就想问,你口口声声说你那物品被赫公子盗窃,但他今晚始终待在船上,也从未挂过什么玄符。”
赫洛适时补充一句:“曹舵主年纪大了,身体也越发富态,眼力有些受损也正常,就是辛苦刺史大人白跑一趟喽。”
事态陡然拧转,曹龙颤抖着嘴唇再三确认,他那枚符咒静静躺在绸布上,千真万确。
不对……这不对!不管在酒楼还是方才,那玄符明明一直在赫洛手中!他看得清清楚楚,不会有错!
“不……不可能!”曹龙后退一步,脸色涨得紫红,看着赫洛意味深长的笑容,他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他被耍了!
不!只差一步!我明明只差一步!只要能够控制住这赫公子,兴临还不是任我拿捏!五千两银,漕运控制权,还有温承歌手里的把柄……就都是我的了!
对,就是这样!连官吏都站在我这边,只要现在将镖队全部控制住,这“偷窃”的名头就算是假的,也能变成真的!
曹龙思及此处,面上的恐慌逐渐化作不顾一切的癫狂。他拿起盒中玄符,猛然丢下船头!
“假的,都是假的!这是他的妖术!刺史大人,您千万不要被他们蛊惑!”
“我亲眼看到他们偷走了我的玄符!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证!”
曹龙猛然推开两个手下,跌跌撞撞地向镖队走去。他那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赫洛,忽然露出一个歇斯底里的笑容,咆哮出声:
“——给我拿下他们!谁敢反抗,格杀勿论!”
顷刻间,镇河帮的成员们得到号令,向镖队冲去!
镖师们早已进入防备状态,温承歌更是拔剑出鞘,一人战在最前。甲板上顿时爆发出激烈的刀剑与叫喊声。
漕帮人多势众,但架不住镖师们武力高强,温承歌更是犹出入无人之境一般。她下手很有分寸,只将袭击者击昏,失去行动力,却不伤人性命。
曹帮主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下一批一批涌上甲板,却未能从那位总镖头手中讨到好处,反而被打得节节败退,彻底气红了双眼。
他将手一挥,大吼道:“来人啊!围船,放水鬼!”
话音刚落,只听着水下咕噜噜的响动,一个庞大的人影猛然窜出水面,跳上船头!
这“水鬼”面目狰狞,一手提着一把大砍刀,恶狠狠地向温承歌扑去!
温承歌早有防备,挥剑格挡下那来势汹汹的一击。两把武器相撞,发出“铛”的一声巨响,竟是僵持不下。
在那水鬼靠近的瞬间,一股邪祟气息混合着水腥味扑面而来。
这邪祟气息有些似曾相识,温承歌瞳孔微缩,毫不犹豫地运转灵力进行探查。
果然,这“水鬼”同样是一个灵体!
“水鬼”也看见她身上的灵力波动,愣了一瞬,随即加大了攻势,招招奔着她的弱点去!
好啊,这些天我被人的麻烦事牵绊住手脚,正愁没空探究之前一系列的邪祟袭击事件,你倒是送上门来了!
温承歌心下一喜,出招凌厉几分。她顾虑着周围人多眼杂,并未动用自己惯常的以灵拟形战斗方式,而只用纯粹的灵力进行攻击。在常人眼中,这只是一场最普通的角斗。
但即便如此,她的实力依旧强劲。精湛的剑术和庞大的灵力储备很快让那“水鬼”应接不暇。
最终,温承歌在密集的攻势内寻到破绽,溯光剑从水鬼腹部刺入,将它的身躯牢牢钉在船板上。
水鬼的行动被制住,温承歌早已备好了灵力探针,微光一闪,那针猛然刺入水鬼体内。
她操纵那探针进行精密而迅速的切割,须臾间,还在挣扎的水鬼身躯软倒下来,不再动弹。
【真是新鲜,这是什么招式?之前没见你用过。】
温承歌继续挥剑格挡敌人的攻击,没理会身后赫公子看热闹似的闲谈。
【啧,手法漂亮。不过这家伙的气味刺鼻得很,像是从沉船里捞出来的遗物。】
在她与赫洛眼中,那水鬼的灵识从□□上直接分离出来,没入温承歌腰间的玉佩中。
“这……这不可能!”
曹龙眼睁睁的看着他放出的水鬼在温承歌手中甚至撑不过七八个回合便气绝身亡,一股莫大的屈辱感涌上心头,将他仅存的几分理智彻底冲散。
“水船!包围他们!”他彻底狂怒,如野兽一般嘶吼着。
先前始终冷眼旁观的刺史终于有了动静。他带着一群装备齐全的官兵,不紧不慢地踏上甲板,走向温承歌。
在温承歌示意下,激战中的众人纷纷停住动作,退回船舱附近,警惕地看着刺史。
“我说这位温总镖头,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怎么还跟毛头小子一样吃不得一点亏?”
他指指船帮,示意温承歌看过去。只见镖船外,六七条漕帮的水船已蓄势待发,只要曹龙一声令下,更为惨烈的冲突便会发生。
“看看曹舵主的水船,承认吧,自你和你的镖队踏入这伏波津的那一刻,就注定要吃这一堑。”
“人在屋檐下,还是要学会低头啊。”
刺史走到温承歌身前,带着过来人般的傲慢和轻蔑拍拍她肩膀,被温承歌不动声色地挡下。
她直视着那刺史嘲弄的视线,忽然轻笑一声,自怀中取出一枚雕有蟠龙纹饰的玄色令牌。
令牌在灯火下泛着幽冷的光,正面赫然刻着一个古朴的“安”字。
“刺史大人如此懂得规矩,可识得此物?”
官威大发的刺史在看清令牌的瞬间,如遭雷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喉咙里发出“咯咯”怪响,却说不出话来,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只听扑通一声,刺史双膝跪地,重重磕在甲板上。
这一跪,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微……微臣……不知王女殿下驾临!死罪!死罪!”
他身后那些漕帮的打手和官兵皆是吓得魂飞魄散,齐齐跪倒在地,甲板上响起一片闷响。
船上所有声音在这一刻戛然而止。曹龙面上的欣喜和癫狂溃如潮水,只剩下一片空白的呆滞。
温承歌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越过刺史颤抖的脊背,落在面如死灰的曹龙身上。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死寂的甲板:
“现在,我们可以来算算你的账了。”
“侵吞贡品,是为不忠;”
“构陷忠良,是为不义;”
“谋害人命,是为不仁;”
“惊扰王驾,是为不臣。”
“曹龙,黎明终究会到来,而今天,便是你的末日。”
她话音落下,随手将那块安南王府令牌抛给出现在船头的林弈,仿佛丢弃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什。
“绑了。”
林弈身后,早已严阵以待的水师精锐鱼贯而入,涌上甲板。
江面传来隆隆战鼓声——黎洲总督派来的水师舰队准时抵达,将镇河帮的船只尽数包围。
远处,第一缕天光刺破混沌黑夜,黎明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