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她早早来到清水苑向婆母请安时,意外撞见陆荀上朝前的身影,眼中眸光骤亮,她轻柔喊了一声,陆荀并不作声。
好在此时婆母唤她,避免了她的尴尬,赵宁移至她的身旁,乖巧行了礼。从她进来后屋内沉寂得可怕,气氛不好,赵宁意识到二人先前怕是起了争执,可她来都来了,又不好走开,硬着头皮站在婆母的一旁。
王夫人咂了口茶,眉眼微蹙:“你不考虑自己也得考虑幼瑄的处境,五年无所处也被人诟病,你还想让她被人措脊梁骨不成?”
陆荀沉默未发一言,赵宁心怀感激看向婆母,不曾想陆荀沉吟片刻,冷声道:“儿子当日说过,决不食言。”
赵宁一怔,唇角缓缓落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呼吸有些沉闷,他说过什么?
她带有探究的眼神打量他,俊容清冷,神色淡漠,他们之间几步之隔,却隔得好远。
“混账。”一声重喝让赵宁鹌鹑般缩了缩脖子,陆重掀帘怒道:“年少荒唐,何来作数?如今你已成家立业,揪着往事不放,还出丑到何时才罢休。”
陆重走到陆荀面前,厉声道:“你身为丈夫就该尽责,你……”
陆荀轻嗤:“五年前逼我娶妻,遂了你们的愿,如今我何曾……顺心满意过。”那双清冷眼眸直视着陆重,陆重从眼里看出浓重的恨意,他一时歇语。
陆重还想再提,显然陆荀不想多做纠葛,行礼告退。
他的话犹如一盆冰水从头浇下,让她遍体生寒,赵宁脸色苍白,努力抑制泪水却忍不住,她以为她事事俱到,小心翼翼捧着他,他会施舍片刻的柔情,他何曾顺心满意过?他可是一直如此隐忍自己?
赵宁长睫轻颤,眼前雾气浓重,散不开,眼眶愈加发热酸胀,她赶忙低下头,生怕被人看穿心绪。她再也待不下去了,不等她的动作,陆重瞧了她一眼宽慰道:“初月这般,别往心里去,有时间好好规劝。”
赵宁自然不敢拨了公爹的面子,勉强应了一声是,胸口一下又一下钝痛,陆荀的想法岂是她能左右得了的。
无法言喻的失落,挤压着她整个心口。
屋内只剩下赵宁和王夫人,片刻后,赵宁听到婆母无可奈何叹息一声,赵宁心里难免不好受,气息不稳:“母亲,五年前夫君说过何事?”
王夫人看了她一眼,对上她微红的眼睛,头又忍不住疼起来,见此情景,赵宁上前跪下,声音微颤,眼里带了几分哀求:“还请母亲能告知新妇,新妇心里也能好受些。”
她的眼眶不由的一酸,到底是何事瞒了她五年?
王夫人哪敢把真相告知,她摇摇头,她越是这样,赵宁就不肯,哭得梨花带泪。
“儿媳那时只听闻,夫君不愿娶我,极力反对,也知他有心上人,也知他怪我,怨我拆散他们,可是母亲,儿媳也是无心的,儿媳是真心爱慕夫君,并不比她人少,儿媳也想与夫君恩爱和睦。”字字真切,肺腑之言,她的爱何尝比那人少半分?也许她的委屈只有婆母看在眼里,她是这么想的,这些年的付出总能求得她的心软。
王夫人沉默,五年来,赵宁温婉贤淑,持重妥帖,将陆家打理的井然有序,这些她都看着眼里记在心里,因是这般王夫人更不想寒了她的心,可触及她深究的眼神。
王夫人潸然泪下,言语哽咽。
“世间万般情字难解,若不是当年新帝登基不稳,你赵家一封血书,初月当真娶到她了,幼瑄,你别怪他,要怪就怪母亲和你爹,没让他及时回头。”
赵宁痛苦摇头。“母亲。”身体止不住颤抖。
“那时,初月拒婚殿前自刎谢罪未成,他父亲罚他跪在祠堂反省,陆氏一族前来劝说,初月不得不应下,那日我瞧见他,失了魂,我就知道他长大了,不认我这个母亲了。”
那日情形,陆荀走出院门,双膝跪地,他的身后翩翩走来一人,女子向她行了一礼,走向门外,她后知后觉冲过去抱住他,痛哭不已。
王夫人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又无可奈何,他哭着说:“母亲,我娶不到她了。”那话一出,陆荀倒在她的怀里。
醒来时,同意了成亲,那段日子里,他闭门不出,王夫人不忍又别无他法,她恨不得求自己丈夫,儿子想娶谁就娶谁吧,她不愿意看到自己精心养大的孩儿这般痛苦难受,陆重说她妇人之仁,她日日夜夜守在他的门外只怕他想不开,又寻短见。成亲以后,陆荀变得沉默寡言,与她并无过多谈心事,她知道,她的儿子恨她,恨她不作为不帮他。
她也有苦衷,为了陆氏一族,儿女情长又算得了什么。她与他渐行渐远,虽面面俱到,喊她一声母亲,却失了与他谈心的机会。
千错万错,都是她谋不了儿子的幸福,赵宁低声啜泣:“ 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见她这般哭泣,王夫人心里难受,抬手用锦帕擦拭她满脸泪水,她劝道:“ 孩子,事已成定局,只是苦了你,往前看吧,别回头了,我会好好劝他。”
王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神情疲倦,让她不要多想,赵宁表面应下,可心底的那份苦揪着她的胸口越来越疼,她也想不在意,可是陆荀每一次忽视不见,让她难受极了。
茗兰见自家姑娘脸上泪痕未干,适才又在门口听得一清二楚,想起前几日姑娘满心寻姑爷却碰得一鼻子灰,何况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顿时替自家姑娘愤愤不平。
“若不是老爷公子殉国朝中局势瞬息万变,夫人为了小姐有个庇护不得已求了圣旨,我们将军府的女子也不是非要到陆家来,京中高门显贵家儿郎有的是上门提亲的,明知流言蜚语伤人最深,姑爷把你娶回来又不要你,何苦这般作践姑娘。”茗兰越说越气,她家小姐哪里比不上那女子,姑爷非得将小姐晾着一边。
她家姑娘这几年的苦楚,只有她全知晓,茗兰真替她家姑娘委屈。
赵宁干涩的眼睛略略动了一下。
“傻丫头,难为你还为我想着,可眼下并不比在家中,慎言些。”赵宁灰败的脸色并未好转,牵起唇角露出苦涩的笑,府中下人知晓她并不受宠,明里暗里都对她不服气,更有甚者背后说若不是她出现挡了公子的姻缘,公子也不会变成这般。就因这般,赵宁这些年忍了又忍,前两年陆荀和婆母还下令制止过,那些人有所收敛,不敢造次。但她也知道她来到陆府这些人并不是真心欢迎她,认她为主母。
茗兰在一旁未察觉赵宁思绪,想到姑娘受得冷落,她气不打一处来,嘟嘟嚷嚷:“我又没说错,我就是心疼姑娘,若是老夫人得知姑娘在陆府委曲求全,少不得多心疼。”
“越说越来劲了,你若真心疼我,就别听外边人怎样传,婆母待我极好,又是陆家儿媳,还有何愁的,她们只不过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日子是过给自己的,不是过给旁人,算了……”赵宁垂眸劝说,声音越来越低,她失神地抬眸注视着镜中的自己,盘着妇人发髻,脸上却再无半丁点儿笑意,十七岁欢欢喜喜嫁与陆荀,与母亲说过再苦也会坚持下去,如今呢?赵宁内心一片乱麻。
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是她执意嫁他,何必心生怨怼。
茗兰小嘴巴巴说个不停,见她家姑娘不反驳,赶忙停下刚好瞧见这一幕,茗兰轻轻喊道:“姑娘……”
赵宁吸了吸鼻子,小声叮嘱:“这些话往后别再说了,我既嫁了他便是他的人,你说这些无非说的也是我不够努力笼络不了夫君的心?”茗兰被问住了,忙不迭摇头否定,赵宁知晓茗兰是担忧她今日才会口不择言话多了些,选了根簪子站起身插进她的发间。
“是我一厢情愿执着嫁与他,怨不得夫君,如今不是去纠结是是非非的时候,该是如何让夫君无后顾之忧,有朝一日总会放下心结的,茗兰,人总有来日方长不是吗?”赵宁星眸明亮,浸着笑意看着茗兰。
茗兰自小买进府时便跟着她,形影不离早同姐妹,如今赵宁看她,茗兰重重的点点头。
宫中,吏部。
“白大人,又如何了?”
“莫谈莫谈。”他摇头无奈道。
同僚取笑:“许是被家中妻妾恼到的吧。”
“你未婚瞎搅和什么?”白大人烦躁把书本砸在案桌上,陈年抬头看了看,那位白大人转身倒苦水,“上次休沐原本带内人到阁楼逛一逛,哪曾想她看上一款精油,她让我闻一闻,我闻着蛮香得,想想吧,能讨内人欢心,买!”
“结果你猜怎么着,那么小小的精油。”他伸出指尖比了比有多大,表情夸张:“就要二十两银子,老子俸禄也就一月十五两,我不肯,内人不依,完了。”他摊开手,“回了家,好几日不理我。”
几位听着同僚笑出声,纷纷给出主意。
“买就买呗,钱没了再赚就是。”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我看啊,就是被你们给惯的。”
“到时候你成亲就好了。”
“嗐,八字没一撇,真要这般说,不知哪位大人家里还有未出阁的妹妹,可以介绍给在下,鄙人不才,上京人士,父母皆是清流世家的子弟。”
众人嘁一声,转而想了想。
吴世杰提道:“我记得陈大人好像有位妹妹。”众人目光转向陈年,陈年停了毛笔,心虚微低头,假意笑了笑。
“真的假的,陈大人看不出来啊?”众人围着他,诧异:“陈大人是江南来的,那边的姑娘最为水灵,陈大人,你家中真有啊??”
“还框你不成,我见过一次,那姑娘长的极好看!”
陈年想让他适可而止,年轻人径直走到他面前,“陈大人,此事若成了,你就是我的再生……”陈年连忙打断:“不可不可,小妹生**自由。”
“啊?”年轻人还想继续说,吴世杰轻哼:“水星阁的东家如何看得上你?”吴世杰江南人士,难得在京城碰到老乡,自然走得近些,有一日水星阁的掌柜客气有礼,吴世杰才晓得东家竟是陈年的妹子。
年轻人犹豫了一瞬,水星阁的东家,那可是日进斗金的有钱人,那栋楼处在繁华之地,年轻人怎么想都不信,陈年的妹妹会是东家,那楼开了五年之久,陈年来到京城不过三年,倘若真有那本事,就不会在吏部做个小小的标注。想来他扭动身体,神气十足。
“她如何看不上我了,我年轻俊美,才气恒华。”他抬手正了正官帽,洋洋自得。
“是吗?”群玉站在门口冷不丁出声,众人随即往门口望去,那位陆大人姿态淡然立在门口,身旁侍从眼神轻轻扫过众人,众人慌忙规规矩矩行礼,倒是聊天不知这位大人在门口多久了。
陆荀走了进去,于光立马恭谨道:“大人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吩咐下人来便是。”
陆荀眸光愈发深沉,他不是没听见他们提起阿絮,只是这轻轻几字,念一次心痛一次。于光没听到说话声,小心翼翼抬头看时,冷不丁撞进寒冷的眸色,他惶恐再次低垂脑袋。
陆荀敛去情绪,撩袍坐下淡然道:“于大人,崔燕庭提举昭平是经谁的手?”
说话声不大,那股威压却让于光满头大汗,他慌忙找出案牍,答道:“回陆大人,下官查过,此人丁忧过后再无述官职,今年是李大人极力举荐上来的。”陆荀干净修长的手指翻开案牍,随后抬手示意,众人这才忙起来。
群玉进去后深深看了他一眼,歪瓜裂枣,没有镜子也该去池水边照照自己长什么样,还京城人士,群玉自是不屑,若是在宫外他高低一脚让他认清自己丑不堪入目,还敢肖想她?
年轻人一直觉得有道视线,他看过去时正好对上群玉的目光,他缩了缩脖子,内心诽谤,好像自己没惹到他吧?
屋内水风车转着,潺潺流水,陈年目光停留在青年身上,前些日两人寥寥几句,陈年挥散心中雾霾,回到家中时,妻子兴奋开口:“阿絮要来了。”
陈年净手停顿一下,随口一问。“她不是不肯来?”
“你是不是傻,这里有她不能见的人,难道我们也不能见了?她小侄子周岁宴她能缺席不成?”一连三问,倒把陈年难住了,王瑶瞧见他这幅模样,夹菜到他碗里。
王瑶不放心问:“怎么了?”
陈年叹息:“前些日,陆大人问我阿絮如何,我随意含糊了几句。”陈年哪敢实话实说,窗外吹落一地花瓣,王瑶起身拥住陈年,叹息。
“夫君,他们缘分太浅罢了。”
那时王瑶并未与陈年说亲,却早已听闻他有个妹子在扬州做生意,说不出艳羡,女子走出家门已是难,她却能把生意做大,她按耐不住对她好奇极了。
后来定亲时,她瞧见那姑娘,只是一眼她信了陈年说阿絮是他们家美貌担当。
王瑶以为会是个难说话的主,小姑娘眉眼带笑,刚见面就送上大礼,用她的话说:“俗人一个,只会送些金银财宝。”
后来两人渐渐熟络,偶然间听她提起有位郎君,说是年底上门提亲,王瑶没见到那位郎君,问了才晓得,郎君长得芝兰玉树,连一向稳重的大哥对那位公子赞赏有加,年少有为,惊人之貌。世事无常,王瑶没亲眼所见那位郎君,那个爱笑的姑娘再也闭口不谈。
每每提及此事,陈年总是无奈,抬头不见低头见,小自己年岁的大人如今已然是朝廷一把手,位高权重,不出几年,怕是位极人臣,首辅那位置非他莫属。
意识到自己情绪影响到夫人,他回过神来,连忙道:“凌儿近来可乖?”
“乖呢,一觉睡到黄昏,奶娘才抱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