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在夜色中若隐若现,轻纱风动,青白玉镂雕福寿瑞芝薰炉内安神香早已燃尽,床榻上赵宁翻来覆去,长夜难眠,她与陆荀分房,府中人尽皆知,陆荀下令,下人不敢编排造次。
虽盖着锦被,却感受不到暖和,只剩透骨的寒,一颗晶莹泪滴顺着眼角滑落到耳朵里,惹来一阵痒意,赵宁有所察觉,吸了吸鼻子,抬起指尖擦掉泪滴。
她想爹爹和兄长了,很想!她自出生便是将军府掌上明珠,极受宠爱。却在及笄那年过后,父兄皆战死沙场,噩耗传来之际,她神情麻木,犹如提线木偶无知无觉,她一心去寻陆荀,一问才知,陆荀又去了江南。
瞬息间她奔溃不已嚎啕大哭。
幼时她与陆荀青梅竹马,两家是世交,虽无姻亲,父母知晓她心系陆荀,特请宫中嬷嬷教她,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循规蹈矩,琴棋书画,理账管家,只为了有朝一日嫁给喜欢的人,连那些苦仿若糖霜。
女子一生不就是嫁得高门,觅得良婿,求得一子。
陆家京城门阀之首,世代为宰辅,数朝屹立不倒,陆家祖训,陆氏族人娶妻无妾,丧偶才可续妻,在这妻妾成群的京都独树一帜,哪位女子不渴望着一生一世一双人,更别提陆荀模样俊郎京中无数待阁之女向往。
那道圣旨是母亲拿着父亲临死前的信求来的,只为她求个庇护所,平安符。
她如愿嫁进陆府,心愿所成,却并不开心。
哪怕她总是安慰自己,哪怕在外面她维持着陆家主母的威严,绕是这般,不得夫君之心,又算什么呢?
茗兰捧灯进来,小声喊了一声:“姑娘。”帘子后的人影动了一下。“嗯。”赵宁淡声应,坐了起来。
茗兰点亮烛光,手围在烛火旁,让姑娘适应了她才离开。走到匣子里拿出瓷瓶,倒出药丸递到她面前。
赵宁盯着红色药丸,不知何时起,需要靠着药物才能睡下。赵宁缓慢拿过药丸就着水吞下,微闭双眼躺回床上,无声无息,正当茗兰以为姑娘睡过去时,她的声音又响起:“是何时辰了?”
“回姑娘,已是辰时。”茗兰上前替她捻好被角,瞧着她翻身背对她,茗兰熄了烛火,安静守在一旁。
赵宁掀开沉重的眼帘,心想在过一个时辰,天该亮了,今日她得去水星阁一趟。
水星阁开在京城繁华大街,装饰豪华奢靡,整整七层的大楼,楼里售卖香膏,精油,不少京城的贵妇小姐千金难求,供不应求,连她们这样身份之人也需提前预订。
赵宁提前一月下了定金,今日她只不过过去取,原本她可以不用亲自走一趟,转念一想陆荀用惯了这款精油,他的事她亲力亲为才放心。
到时,赵宁瞧着身着黛青圆领袍,满面笑容的中年人上前招呼她们,赵宁听别人喊他海掌柜,她笑意盈盈睥睨面前奉承之人,这人虽是笑着,眼睛里却也能瞧出几分假。
赵宁越过他目光落在精美的柜台上,琳琅满目的,玻璃瓶,瓷瓶……
轻嗅之下馨香馥郁,撩人心弦,她用过一次便彻底迷上。
海掌柜忙跟上,“夫人,这六楼都是私人订制,你预定的这款,这几日特意从江南调来,香味保留最充足,你看。”他双手托着玻璃瓶特意捧到她跟前,随即滴了一滴,递来帕子,茗兰上前接过,赵宁用手扇扇,确实是茉莉清香,不浓不淡,恰到好处,想来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她眸光微动,吩咐道:“替我包起来吧。”
“是。”海掌柜亲自包装完毕。
赵宁眉梢处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唇角扬起,海掌柜皮笑肉不笑,亲自恭送人离开。
回到府中时,赵宁看着桌上的礼盒,顿时犯了难,她该找何理由送过去才不会显得刻意为之?
思来想去她不免心中叹气,直至傍晚,丫鬟禀陆荀回来了,赵宁剥算盘珠的指尖停顿,她立刻坐不住,又失落跌坐回去,一下午了,她的心思早不知飘到何处。
她现在去会不会意图明显,惹他不快?不久前群玉回来带话宫中政事繁忙,陆荀歇在宫中过几日回,算上今日她已有半月不见他的身影。
月上枝头,赵宁时机差不多,让茗兰准备饮品,到陆荀院子。
询问才知,陆荀在邻水台,赵宁绕道而来,陆荀允她到他的院子,却不许她进卧房和书房隐秘之处,清池流动,沿路玫瑰幽香,五年来,来到书房寥寥数次,她望着十几步外的大门,心情起伏不定走上台阶,群玉此时侯在门口眼睛冷冰冰的,像欠他钱似的。
赵宁不喜群玉性子,他主子冷,他更冷,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想到此,赵宁咬紧牙关,仆随主真是不错。
眼看他真不把自己当回事,赵宁脸色冷了下来,语气不好。
“跟夫君说一声,我有事找他。”
说完,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涩,手有些无处安放只得攥紧手帕,群玉看了她一眼,一声不吭,转身进了屋,出来时,瞅了她一眼,又站到一旁。
赵宁抿了抿唇,懒得与他计较,踏了进屋,她还未打量他的书房,陆荀站在窗边瞧了她一眼,淡淡道:“没必要亲自跑一趟,吩咐下人去便是。”
赵宁心跳加速,这些小事能到陆荀面前,她何尝愿意假手他人。
她满眼笑意将礼盒轻放到桌上,“只不过顺路罢了。”她随口一说。
难得进到他书房,内心难免好奇的环视屋内一圈,骤然,她的眼神短暂地凝滞了一息,屏风之处一副男子画像叫她移不开眼睛,她一眼瞧出这是苏绣,且是双面绣,原先京城里不少绣娘为此前往江南一带专门去学这门手艺。
此时此刻赵宁屏息凝视,竟分不清少时的陆荀真能露出这般天之骄子的样子,一面少年蒙眼勾唇拉弓,肆意妄为,一面是他高束马尾,织金黑锦劲装勾勒出劲瘦有力的腰身,眸中潋滟。
少年长得过于漂亮,看一眼都是亵渎,可她偏偏舍不得离开不看,她望向背对她的人,想起那缺失三年的日子,赵宁恍觉心痛,若不是……她的脚下灌铅般沉重,手无意识的扶着桌角边缘,指节隐隐发白。
陆荀显然并无察觉她的动作,他神色疏冷,淡然提醒:“有劳你了,若无旁事,早些回去歇息。”
闻言,赵宁胸口针刺般密密麻麻的疼,她强颜欢笑,“是。”她闭了闭眼,叹息过后走了出去,跨过门槛时。她驻足回首,见他仍立于窗前月下,一身清辉,恍若谪仙。恰在此时,她窥见他唇角一抹柔情的弧度,是她未曾见过的缱绻。
他笑起来是那般好看,可这个笑从未属于过她罢了。
赵宁目光未移,抿着唇,眼神黯了黯,脸上血色几乎退了干净,茗兰上前扶过她,不免担忧。
“茗兰,适才你可看清了?”赵宁声音辩不出情绪,心底闪过一丝不安与迷惘越明显,云稀星影随,夜风轻拂过她的裙摆,叫她站不稳。
“姑娘。”茗兰唤她,轻声说:“或许是姑爷请人画的。”自家小姐伤情的眼神骗不过她,可她又怎敢直视姑爷呢,屋内的画像她只不过轻轻一瞥,也叫她震惊不已。
犹记得当年青书回来嚷嚷过,人活在画像上,想来便是这个,自古画像相赠无非是爱慕之情,姑娘心里笃定,抱有幻想罢了。
赵宁闷闷的透不过气,陆荀年少那般,她何曾拥有过,江南三年,她眉目微禀,满是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