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夜 第2章 #002

其实后来，当晚的聚会还算热闹。

除了张家大小姐，其他人都惯于端着酒杯说笑，几轮下来，原本生分的距离就揉散了些。

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张醉，听李椿和林媚演绎她们曾在美国的校园旧事时，唇角也悄悄勾起。

反常的其实是司昭寰。

按原计划，她应该在酒酣耳热、大家心防最松懈的时候，提电影的事——

作为交换筹码，投怀送抱也在计划中。

可她几乎什么都没做。

只频频举杯，视线总往张醉那儿飘，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李椿看了她一眼，微蹙起眉。

看来这位新驾临的大小姐，确实不好对付。

她收起在酒桌上提那部片子的打算。

回程车上，司昭寰靠在窗边，脸颊到脖颈都红透了，一副醉态。

她抱着专门为她特意备的熊仔抱枕，双眼闭着，眉头紧皱，似睡非睡。

到了住处，李椿对司机说：“我送她上去就好，也不用等我，明天上午10点钟来接我们就好。”

等司机开车离开，本醉得不省人事的司昭寰忽然睁开眼。

她神色还带着几分微醺，却不像酒后胡言，倒异常显得认真。

她抓着李椿的胳膊，“椿姐，今晚陪陪我……”

李椿扶着她的腰，耸了下肩，“我就知道。”

司昭寰伸手去开门，另一只完全揽着李椿的肩，大半身子都倚在她身上。

门关上的瞬间，司昭寰的唇就贴了上来，在李椿的脖颈上焦躁蹭着。

李椿不得不回手，将尚未紧闭的房门关严，再去解她的衣扣。

按理说，她身为经纪人，不该和自己手下的艺人，有超过同事以外的感情。

但她们都没固定伴侣，床事偶尔作为调剂，倒也没什么不好。

毕竟对方长得是真好看。

归根到底，李椿并不觉得自己喜欢同性。

只是带司昭寰的时间长了，朝夕相处，利益又绑在一起，难免生出几分暧昧。

她更多是将司昭寰看作一个事业上的好伙伴，听话的好艺人，也许还是不错的朋友，有时会推心置腹的好姐妹。

再往上，就真的没了。

可能正是因此，即使她们上了床，结束后还能冷静地躺在一起聊天。

李椿仰卧在床上，瞥到墙上醒目处的《超人总动员》大幅海报，思绪飘走了一下。

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司昭寰会在卧室里挂着这么张卡通电影海报？和周围的氛围格格不入。

司昭寰在李椿胸口上动作，似是察觉到她的分心，用了点力。

李椿“嘶”了声，回过神。

司昭寰的手在她背后游移，呼吸带着酒味，却格外烫。李椿重新投入其中，勾住她的脖颈，迷乱回吻……

半小时后，司昭寰停下动作，枕在李椿的胸前，轻轻平复方才急促的呼吸。

李椿抚着她汗湿的头发，低声问：“怎么了小朋友，心情不好？”

司昭寰轻声否认：“没。”

李椿轻勾唇角笑了笑。

这人外表看上去纤细柔弱，脾气却硬得很，从不会承认自己情绪差。

“好吧，不说这个。”她换了个问话的角度，“你和张醉，以前认识？”

“高中时的学妹。”

司昭寰深深呼吸了下，伸手拉过薄被，盖在她们身上，整个人继续窝在李椿胸前。

她声音低哑：“椿姐，我今天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关于那部片子，明天再聊吧。”

说着伸长手臂，越过床头柜上的纸巾盒，关掉台灯。

黑暗里，李椿感觉到司昭寰身子还绷着。

直觉告诉她，这人和张醉过去的关系，绝不止高中学姐妹那么简单。

确实不简单。

即使酒精上头，司昭寰也没法抑制内心的波澜起伏。

张醉的眼神还在她心里灼烧——里面溢满轻蔑，看她就像看桌布上的脏东西，却碍于礼貌，没把厌恶说出来。

数年不见，她变了许多，婴儿肥从脸颊褪去，眉宇间多了几分干练。身型比高中时更窈窕妩媚，眼角眉梢都是优雅的女人味。

曾经司昭寰对她的相貌再熟悉不过，今晚遇见时，也不住愣了下。

她比曾经更漂亮了。

可一切也都不一样了。

张醉的眼里不会再出现热烈的情绪，像小粉丝似的，满眼都是她。

而她，也不再是那个耽湎炽热目光，享受被她全部柔情环绕的司昭寰了。

司昭寰闭上眼，喝了酒后，太阳穴一阵阵钝痛。

封尘的记忆忍不住翻了出来，她好像又闻到了那天书店里，油墨混着纸张的味道。

·

七年前，星期日下午。

司昭寰站在书架前翻《尊重表演艺术》，她对这类书一直很有兴趣。

忽然听到细微的挣扎声：

“别这样……你放开我！”

声音太轻，她起初以为听错了。

直到又传来一个压低的男声：“别不好意思，跟叔叔去喝点东西，叔叔请客——”

司昭寰皱眉，她大概猜到是什么事了。

转过身，透过书架缝隙，中年男人鼻梁上架着副眼镜，正半胁迫地把一个女孩圈在书架和他之间。

白裙女孩眉头紧蹙，双手挡在胸前，眼里毫无妥协。

她声音逐渐拔高，“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

大抵是没看到想要的反应，男人索性变本加厉扯着女孩的胳膊。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另一只手作势往她胸前伸。

仗着书店二楼鲜少有人，想能讨到多少便宜就是多少。

司昭寰看不下去，迈步走了过去，一把抓着猥琐男的手腕，用力向后一扭。

她的力气天生不小，又喜欢运动，男人的手腕被扭得向某种扭曲的角度变形。

痛感传来，他本能地痛叫出声，手瞬间松了。

司昭寰趁机握住女孩的胳膊，拉着她飞快下楼。

中途差些撞到一楼的店员，她们擦着对方的肩跑，身后传来“不要在店里乱跑”的骂声，也没敢停，一直跑到书店外的集市转角才停下。

她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大口喘气。

脱困成功，女孩也在喘，平复呼吸的时间比司昭寰还长些。

但刚缓过来，她的第一反应仍是道谢。

“谢谢你……帮我脱困……”

“没关系，小事儿。”

司昭寰警惕往来时的方向看了眼，确定男人没跟来，才放下心，本能握住女孩的手，帮她顺气。

她的手真凉。

指尖碰到的瞬间，这是司昭寰的第一印象。

面对猥琐男时，明明一脸凛然，这会儿脱离危险，后怕的情绪上来了。

眼周泛红，呼吸急促，双手冰凉。

她看着女孩，忽觉得对方像只劫后余生的兔子。

司昭寰忍不住想笑，又压下去，关切说：“倒是你，没事吧？”

女孩揉了下眼睛，“我没事，谢谢你。”

等她放下手，司昭寰才看清她的脸。

——不陌生，似乎在哪儿见过，但一时想不起。

隔天是星期一，两人在学生食堂重遇。

女孩看到司昭寰，再度对她致谢，正式做了自我介绍。

女孩叫张醉，比司昭寰低一年级，是高一（1）班的学生。

她笑说：“司学姐，我已经帮你付过午餐钱了。”

“啊？谢谢，但为什么？”

司昭寰是戏剧社的主力成员，那时候也算校内的风云人物，吃完午餐被告知已经付过钱的事，她并不新鲜，大多是学长学姐会这么做。

但被学妹抢先买单，还是第一次。

司昭寰有些窘迫，“我怎么好意思让你帮我付钱呢？”

——而且是个挺漂亮的学妹。

“我本来想正式一些，请你去外面吃的。”张醉手指局促勾着衣角，不自在地揉搓校服的衣角，“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也怕被你拒绝，所以……”

司昭寰低头看了眼自己：校服领带从没打正，袖子永远折在手肘，扣子也少有全部扣上的时候。

再看张醉，校服永远穿得整齐，像领口和袖口这样的地方，都整洁熨帖，没什么褶皱，一看就是那种规矩的孩子。

“举手之劳，反正我们同校，干嘛搞得这么客气？”被如此郑重对待，司昭寰反倒浑身不自在，赶紧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样吧，放学以后，我请你喝杯奶茶，我们就算扯平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话音未落，她好像看见张醉眼神亮了些许，不似刚才那么拘谨了。

但她嘴上还是客气，“这怎么好意思……”

司昭寰是个怕麻烦的人，最怕欠人情、多纠缠，所以才养成别人眼里洒脱爽朗的性子。

这次也不例外，没多想就定下了奶茶的事。

只是彼时她没想到，那正是她们缘分的开始。

“张醉——这名字真好听。小醉，你说我以后这么喊你，好不好？”

记得那天最后告别，司昭寰对张醉说。

在她眼里，这人是个颇有几分特别的女孩。所以给她个特别的称呼，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就像在回家的路上，捡到了猫猫狗狗，总会本能给它们取个名字。

名字一旦定下，就成了牵绊，成了契约，标志二者之间，建立起“驯养”的关系。

比如小王子与狐狸。

你驯，我养，相互羁绊。

但那篇童话里，小王子还是追逐他的玫瑰而去。

那狐狸呢？它的结局是什么样的？

司昭寰不敢继续往下想。

再往下想，她的胃就灼烧得更厉害，疼得没法睡着。

额头还是禁不住冒冷汗，当年那个青涩端庄的张醉，与今晚冷峻倨傲的“公主”，在她脑海里交替出现，挥之不去。

无论是哪个，仿佛背后都有无数只手，从记忆里伸出来，拉扯她的心脏，又酸又疼。

后背忽然打了个寒颤，司昭寰不住搂紧身侧的李椿。

黑暗的房间里，身边人轻叹口气，替她擦去额前的汗水。

嘴唇贴在她的耳畔，声音放得很柔，“别怕，我在这儿陪着你呢。”

李椿越来越好奇了——

为什么司昭寰只是看到张醉，却会有这种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