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类接触 第7章 Chapter 6

当横在眼前的大门打开，入眼是一副嘈杂的景象。

不知多少张赌桌延伸过去不见边缘，各色各样的人混迹其中，金钱的气味、酒精的挑拨、荷官的引导……他们逐渐迷失自己，沉浸在下注的刺激中，在获得更多筹码中疯狂。

拥有场景如此混乱不堪的地方却叫“度芳华”。

站在门边外国男子穿着西部牛仔的装束，他第一次见到他们，故意把鞋后的齿轮往地上抡，发出的刺耳的声响仿佛是他热情欢迎的配乐：“Surprise, 欢迎来到狂欢世界！”

付鸿泉没有看他，甚至是不屑，只有低端的享乐者才会把赌博当做极乐，获得金钱不是乐趣，花出去才是。若不是要保证货物成功交付到买主手上，他永远都不会踏足这里，就算要玩，也绝不是在这大厅里，他并不想听着歇斯底里喊叫声下注。

度芳华的面积令人咂舌，但它的高度更有看点。除了大厅以外，通过旁边的楼梯可上到上层的单独包间，整体下来，它的高度少说也有二十米。

燕祁似乎知道这些人的有恃无恐是哪来的了，这么大规模的地下场所，他不信建造时没有巨大动静，也不信地面上的人全都被蒙在鼓里。

车辆行人在上面经过，下面蛰伏着充满贪欲的疯子。

付鸿泉的手搭上何宜的头，女孩的身高堪堪超过他的腿。

何宜身体僵硬，不自然地偏头，却被手掌禁锢。

付鸿泉对燕祁说：“自己去玩吧，遇到麻烦可以报‘付鸿泉’。”

刺猬头和刀疤脸相视一眼，就连黑大汉也有几分诧异地看向燕祁。

他们知道老大的这种行为的潜在意思，老大在抓住一个人时，总会观察那个人的能力，若能力出众，并且可以收入麾下，他就会把人带到一个陌生且充满危险的地方，这样做一共会出现三种情况：第一种，那人通过自己能力跑出去，之后老大也不会重新去抓他，就当给有能力的人的福利；第二种，惹到场地里的人，被活活弄死；第三种，遇到为难报老大的名字，让那人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同时潜移默化收拢，这也是老大最喜闻乐见的一种情况。

刀疤脸下意识地反对：“他还是学生，您这样做不太好吧。”

“哦，”付鸿泉偏头，眼角流露出危险，“不这样做，阿荣是想让我杀了他？那可不行，我还挺喜欢他的。”

趁着这时候，何宜突然挣开他的手，朝燕祁喊道：“哥哥救我！”虽是这么喊的，但她直径绕过燕祁朝通往上层的楼梯跑。

被赶鸭子上架的燕祁只好帮她拦住要追上去的人。

正要动手时，付鸿泉劝道：“诶，不要动手，跑就跑了呗，又不是交不了差。”

刺猬头刹住动作，挠了挠头：“谁敢让您交差啊。”

付鸿泉眼中的笑意加深。

通往上层的楼梯没有人守着，主办方笃定了下面没有人敢上去。

燕祁走到这层，入眼的是一条铺着红毯的走廊，廊道的装饰华贵秀美，在强光的照射下，让人误以为进入了哪个宫殿。

这里与观雪际内部构造相似，走廊错综复杂，和一间间包厢组成华丽的迷宫。若不是观雪际的装修实在瞧不上眼，他都要以为自己进入传送通道回到观雪际了。

每遇到一个岔路口，燕祁想也不想，认命般选了一个，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刚拐进一条岔开的走廊，就见两个穿着西装的大汉守在包厢门口。

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燕祁硬生生刹住踏出一半的脚，趁着他们还没把目光转向他，迅速拐了回去，结果在另一个拐角处冲出一个矮小的身影，他一时没注意，被撞得踉跄几步。

他还没开口说话，那矮小的身影就先抱住他的腰哭起来：“哥哥，救救我，我不想跟那个怪叔叔走。”

听到熟悉的声音，燕祁强硬地把她的脑袋掰离自己的身体，然后看清了她的模样。

何宜虽然是在哭，但眼泪一滴没下，看到燕祁也是一愣，随后哭得更大声了：“哥哥，救我！”

燕祁还不曾反应，就有人追了过来。

追过来的是个身材瘦小的男人，配上尖酸刻薄的面相，叫声猴子都不足为过，他看到燕祁，吐出口中的槟榔，扯了扯嘴角，发黄的牙齿清晰可见，他毫不客气道：“小子，别多管闲事。”

之前在楼下刚被摆了一道的燕祁听到这话，立马就要转身离开，何宜见状直接瘫下，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腿，嚎啕大哭：“哥哥，你是我亲哥，爸爸不要我了，就连你也要抛弃我，你以前说过无论怎么样都会保护我的！”

“难道你都忘了吗？”何宜声音悲切，她露出一张清秀的小脸，鼻子眼睛哭得通红，像小兔子一样格外惹人怜爱。

她城府还没深到宫斗赢家那种程度，一下用力过猛使得表演浮夸。

但瘦猴却很吃这套，看到此情此景，面上透出一丝犹豫，但这丝犹豫很快就消散了，他恶狠狠道：“你还不快走就别怪我不客气。”

腿上挂了一个人形沙袋，燕祁想快速离开也做不到，从小接受的品德教育拉高了他的道德底线，他对何宜说道：“你再不松手，我俩都得完。”

何宜听出他这是要帮忙的节奏，立马放手，起身拍灰一条龙，跑开前还不忘夸赞一番：“我就知道像哥哥这样的人才不会扔下我不管。”

翻译过来就是：嘿！大冤种，你还挺有道德。

瘦猴见燕祁偏要管这闲事，朝旁边吐了一口唾沫：“呦呵，小小年纪还挺能逞英雄。”

说完，他率先挥过一拳。

瘦猴这人面相衰，内里也挺虚的，燕祁几乎没用什么力就挡下这一拳，然后不留任何空隙抬脚就踹。

瘦猴放弃与他正面对抗，往后退几步，但因反应不及时还是被踹到，腹部立即传来钝痛，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燕祁乘胜追击，瞄准瘦猴的下颌，出拳凌厉，带着一股狠劲。

瘦猴双臂护住脸部，那一拳打在手臂上让他闷哼一声，整只手都被震麻了，又不及反应，燕祁一脚踢到他的腰侧，把他彻底打倒。

不过寥寥几招，瘦猴就领会到了燕祁的实力，无意间对上他的目光惹得一阵发怵，于是走为上策，艰难地爬起身转过拐角逃离这里。

燕祁还未离开这里，安静的环境中响起突兀的消息提示音，他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刚才守在门边纹丝不动的大汉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然后把目光投向他，见他没有异样，便收回目光向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不用再打一场，燕祁松了一口气，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依旧没有信号，当视线移到时间上时，他皱起了眉。

似乎是心理作用，从心底爆发出的暴戾冲破了平和防线，仅存的善意即将被蚕食。

这一路上他都没有把书包放下来，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他环顾四周，没有发现摄像头，仔细听也没听到任何声响，于是他从书包里拿出来一管蓝色试剂。

燕祁拔下针头注射器上的套管，捞起袖口，他的皮肤泛着病态白，血管异常清晰，就像以往无数的日夜一样，他把蓝色的液体缓缓推进血管，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甚至能感觉到寒凉的药剂混着血液通过心脏被压向四体百骸。

刚浮起来的嗜杀顷刻间就被药剂温和但不可抵挡的药性压下，成了浮在心头一吹即散的灰烬。

他把空了的注射器重新收回书包，药剂分子与基因的对抗让他脸色苍白，他能感觉到自己捕捉外界动静的感官削弱了几分，估计现在他的身体素质与常人无异。

在这种场景下失去了自保的筹码，凉不一定会凉，但杀了人他是一定逃脱不了的，不管是在哪一方。

包厢里的人应该是玩得十分尽兴，且无法自拔，以至于燕祁这一路上除了少数守在门外的保镖就没遇到人出来。

他漫无边际地走着，也不知道走到哪了，直至他再次和那道矮小的身影打了照面。

燕祁：“……”

何宜：“……”

现在她后面追着两个保镖，咬咬牙一不做二不休，滑跪到燕祁脚边，给足了他排面。

何宜照着之前的样式开始嚎：“哥哥，救救我！” 燕祁木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保镖，如果有照妖镜，他真想照照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品种。

何宜见他没反应，嘴巴快速张合，烫嘴似的描述了她被抓后的悲惨状况：“你要是不救我，我就会被送到一个有怪癖的老男人床上，听说被玩死在他床上的小孩不计其数。”

燕祁叹了一口气，这次他没选择硬刚，而是拽着何宜的胳膊，把人拽起来就跑。

何宜没想到迎来的是这操作，一时呆愣，脱口而出：“为什么和之前不一样？”

意思就是，为什么你不和他们打，让我逃。

燕祁瞥了她一眼：“因为要同生共死啊，妹妹。”

后两个字，他简直是咬牙切齿。

自知理亏，何宜乖乖闭上嘴，任由他拉着自己跑，但她毕竟年纪小体力有限，现在脚上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后面的保镖只要伸手就能碰到她，就算在这时，她也不忘给燕祁一个“哥哥”的称呼：“哥哥，我跑不动了。”

燕祁听到这话直接停下来，何宜想都没想迅速松手准备单飞，结果她的手被燕祁牢牢抓住，这使得她的表情有些僵硬：“哥哥……”

两个保镖也瞬间停下，目标明确，直奔何宜。

何宜强烈挣扎，一个劲儿地掰燕祁的手，但奈何抓得太紧，无论怎么掰都是徒劳用功。

保镖抓住何宜的另一只手，想把人带走，燕祁依然不放手，他们疑惑地看着他。

“你们知道我亲戚是谁吗？”

燕祁突然开口。

两位保镖的眼神更加疑惑了，就连何宜也停下挣扎好奇地看向他。

尽管这句话在他脑子里预演了无数次，并且为自己作了无数次心理准备，但当真正说出来时，从心底爆发出的羞耻如潮水一般淹没了他。

保镖跟着的老大是道上混着的，一听人这么说就习惯性地打量那人的气度穿着。

他们把燕祁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穿得还行，不是高档穿搭，但不跌份儿，看得出有品味，全身上下就一张脸最有看点。

他们又把道上的各个老大的模样回想了一遍，不说长的模样，单说这个颜值，他们就没能想到能和他相提并论的。

看这两个保镖陷入沉思，燕祁知道自己的运气来了，碰到了两个好糊弄的。

手腕处纹有“金龙”字样的保镖和额角纹着闪电的保镖相视一眼。

金龙斜着眼：他像谁？

闪电别着嘴：难说。

他们齐齐把目光投向燕祁，重新打量一番。

燕祁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瞳色浅淡，周身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淡，再加上长得好看，妥妥的高冷酷哥形象。

两人想得几乎要把自己的脑子撅出来，他们对面俩人也没闲着。

燕祁冷静站着，何宜同款表情看着他们，身体躯干都是一动不动，但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却掐出了世界大战的规模。

最终是金龙灵光一现，似乎是被自己的聪明才智给刺激到了，激动地拍了一下闪电的头。

闪电先是蒙圈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恍然大悟。

付鸿泉。

俩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笃定。

付鸿泉很少露面，但道上关于他的传说却不少，谈到“丰功伟绩”人们很容易想到他，但一谈到长相，有很多人会忽略他其实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帅哥。

“原来是小少爷啊，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金龙的态度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见同事这立马谄媚的样子，闪电不甘落后：“是啊是啊，还好我有先见之明，没有在一瞬间对少爷动手，少爷想带什么人走，就能带什么人走。”

何宜没想到燕祁后台这么硬，颇为诧异，看了一下被她掐青了还溢这血丝的手背，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冒犯。

她还看了看自己的手背，除了有些红肿以外没有别的伤，只是单拎出来看有点惨。燕祁与她对比，手背上那青紫的掐痕就显得十分残忍了。

何宜头一次感到心虚愧疚，她默默松开燕祁的手，燕祁也没再抓着她不放。

两只被解放的手老老实实地待在各自主人的身侧，一场“旷世奇战”也得以消停。

四人站的廊道是一条在这里难以遇见的直道，又有两名穿着西装的保镖赶过来，看到何宜的那一瞬间，立马跑起来。

金龙奇怪道：“他们怎么也追过来了？”

看来他们老板也知道这俩玩意儿不靠谱。

何宜当机立断转身跑路，这次燕祁没再拽着她。

“哎，兄弟。”闪电焦急地叫住他们，“那女孩不能抓，有后台。”

金龙也怕他们抓了燕祁要的人，到时候得罪了付鸿泉，和闪电一样挡住去路。

这两个虽然智商有待长进，但庞大的身躯却不是吃素的，两个人不仅并排就堵住了走廊，还真像一堵墙一样撞都撞不开。

“你们干嘛，她跑了！”新赶来的保镖冲着他们怒吼，“她都被卖了能有什么后台？”

“不是她有后台，而是另一位。”金龙尝试耐心解释，但看到自己同事一脸的不耐烦，当即决定让他们眼见为实，于是让开，指着燕祁道：“喏，就是他，他可是付总的亲戚。”

他的两位同事一脸“你有病吧”的模样，他察觉到不对劲，立刻回头，身后哪有燕祁的身影，早就不知跑哪去了。

金龙：“……”

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

从此世界上又少了一个真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