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祁一路摸索,终于摸索到了这座迷宫的边,也看到了久违的楼梯,但这道楼梯只能通往上面。
他不信邪地往旁边找,但事实就是这里只有一道楼梯,且只能往上。
上层似乎在进行交际,声音不似大厅里那般嘈杂,各种音色混在一起显露几分沉稳优雅,轻缓的音乐流下来,还伴随着醇厚的酒香和清甜的糕点味。
上方的楼梯口突然响起脚步声,燕祁靠着墙,让自己不被下楼梯的人看到。
但过了一会儿没有人下来,而是响起了交谈声。
“哟,老何,又有钱了。”
声音略显猥琐的人开口聊笑。
“是啊,”老何笑道,“幸亏把那小妮子卖了。”
“可不是嘛,”猥琐男也笑了起来,“反正姑娘以后都是泼出去的水,倒不如现在物尽其用,也不枉你养了她这么多年。”
燕祁想到之前何宜说的“把她送到老男人床上”,按捺住准备离开的脚。
老何听他这么说,趁着好心情聊了起来:“你是没想到我那姑娘还挺值钱的,对方出了二十万,刚好够我还完赌债。”
打开了话闸,老何开始滔滔不绝:“你是不知道,清林这地方和澳门就是不一样。原本一个没看住让她跑了,派人去追没想到碰上个多管闲事的,耽搁了,这要是在澳门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没人会插手……”
“哎,老何。”猥琐男打断他,压低声音道:“你真把她卖给赵总不让回来了?”
他和老何在澳门就认识了,之后混不下去就跟着一起来了清林,老何在澳门的所作所为他都一清二楚,包括“反复卖女”。
老何的笑容逐渐消失,笑纹被摊平,普通的皱纹铺满他的脸,他其实不老,但在外人眼里就成了五十多岁的大伯,此时他的脸上出现罕见的凝重,无可奈何地吐出一口浊气:“没办法,赵总不是我能糊弄得起的,但好歹有钱,他不会亏待小宜的。”
猥琐男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笑声:“他又不是帮你养女儿,他买来是拿来玩的。何宜这么大点,正符合他的口味,一到手不把人吃干抹净才怪,而且听说他的怪癖多,还玩死过几个。何宜从小跟着你颠簸,身体素质比同龄人要好,可毕竟是个孩子,哪熬得住床上那些花样。”
老何的脸色被他说得愈发难看,指甲深深掐入手心,像等装待发的豺狗,但他终究没有返回去,反而自暴自弃地说:“人已经抓到送出去了,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燕祁听到这话立马冲出去,三步做两步地踏完楼梯,站到老何身后。
猥琐男被这突然出现的人下了一跳,老何还无知无觉。
“你……”
猥琐男欲言又止。
燕祁拽住老何衣服后领,老何不受控制地往后倒,但因被人抓着衣领,半个身体都悬空,他惊疑回头。
只见燕祁的眼瞳浸着寒凉,用力攥着衣领的指节微微泛白:“人呢?”
“什么人……”老何被吓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说的是谁。
“何宜。”燕祁把刚才在猥琐男口中听到的名字复述一遍。
猥琐男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燕祁。
老何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很有眼力见,见来者不善立即把何宜所在的位置告诉他。
但燕祁并没有松开他,直接拽着他走:“带路。”
衣领勒到老何脖子,他忍不住说道:“小兄弟,先松一松。”
燕祁松了力道,但步伐不停,老何踉跄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会场周围都被玻璃环起来,他们将要进去时被守在门口的保镖拦住。
燕祁看了他们一眼,发现他们衣领上都挂着对讲机,胯边的衣物隆起,可看出是手枪的形状,但凡有人硬闯,就等着被打成筛子。
眼见燕祁的目光愈发不善,老何赶紧出面打圆场:“各位大哥,还记得我吗?我刚才从里面出来的。”
保镖不为所动。
老何有些尴尬,指着燕祁说:“这是我侄子,我想带他来见见世面……”
保镖面无表情。
老何也觉得自己这话没有可信度,进退两难就干站着。
其中一位保镖拿着对讲机说些什么,期间还看了一眼燕祁。
“上面说,让他们进去。”
保镖听到这话,终于让开了。
进去之前,燕祁抬眼看向挂在里面的吊灯——上面有针孔摄像头。
付鸿泉交叠着双腿,阿牧窝在他身边,平板上燕祁的目光一闪而过,看到这个画面他就关掉平板,视线继续落在隔间的玻璃上——这间包厢被单面玻璃分成两部分,隔间里的光线与外面相差不了多少,从他这里看去能清楚的看到自己的身影,里面的景象却很模糊。
他拿起放在一旁的高脚杯,冰镇过的香槟携着强劲的口感在口中稍作停留,然后滑下喉咙。
“怎么样,付总?这酒可是我特地托人带回来的,黑钻香槟正好与您相配。”
王总虽是大腹便便,但包装的好,昂贵的西装硬是把他身上的猥琐劲压下几分,打满发胶的大背头油光锃亮,猥琐劲下来了,油腻感却蹭蹭上涨。
付鸿泉朝他礼貌一笑:“王总客气。”
王总见他这幅模样,胆子大了起来:“您看西郊那块地……”
“哦——”付鸿泉拉长声线,礼貌的笑容演变成似笑非笑:“王总是觉得一瓶酒就能收买我吗?”
“当然不是。”王总讨好地笑了,这一笑更显他肥头大耳。
“是吗?”付鸿泉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砰!
包厢门被踹开。
老何带着燕祁穿过风雅的会场,那些沉浸在酒醉金迷中侃侃而谈的俊男靓女丝毫没把视线移至他们身上,他们直达包厢门口,还不等他敲门,燕祁就一脚踹了过去。
里面的人被巨响吸引,数十道目光投向他们,老何的脸皮瞬间薄了下去,躲到了燕祁的后面。
燕祁面无表情地把这背后灵提溜出来,大步走进去。
这间包厢与下面分为数十个部分的不同,这一整层供人娱乐的会场占一半,它占一半。
包厢装修华贵典雅,顶部中央挂着直径可达三米的水晶吊灯,每颗水晶都很明净,在灯光的折射下煜煜生辉;纯手工制作的刺绣墙纸庄重大气,绣工精美,上面的卷云纹反着光,仙鹤栩栩如生。
皮沙发上坐着各界大佬,燕祁在其中寻找何宜的身影,他在看到付鸿泉时丝毫不意外,直接冷漠地略过,倒是付鸿泉率先举起酒杯向他打招呼。
何宜拘谨地坐在赵观海旁边,任由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不敢有任何反抗,在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一个方向时,她也忍不住把目光投向那个方向。
当她看清燕祁的身影时,故作的坚强溃不成军,真正的泪水充满眼眶,她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但依然在小幅度地抽泣。
她虽然很希望自己能脱离这个变态,但在这里看到燕祁时,却不由自主地担忧起来。在外面她总是用“演技”欺骗他,可不曾将他置于真正的危险中,但这里不同,这里面全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比起救自己,她更希望燕祁不要蹚这趟浑水。
老何一直在门口磨磨蹭蹭不肯进去,当他看到何宜就更不敢进去了。
何宜眼见着燕祁朝她走来,不自觉的紧张起来。
燕祁走过去,把赵观海的手甩开,拉起何宜,说道:“人我带走,钱之后会转给你。”
赵观海也没阻拦,靠在沙发上,接过助理递来的雪茄,意有所指道:“唉,有些人啊,自己没能力却偏要干一番大事,到时候擦屁股的都是可怜的父母,你说是吧,小川。”
被叫“小川”的就是站在旁边的助理,一听这话就点头哈腰:“赵总说的对。”
“恭维。”赵观海瞟了他一眼,“但也好过某些冷眼看人的家伙,至少表面上的‘恭维’能让人不下那么重的手。”
赵观海的声音不大,却又恰好能传到门口,老何听得腿直发抖,以往的小聪明在遇到真正的强者时连发挥的余地都没有。
燕祁置若罔闻,牵着何宜直奔门外,但一直在门口踌躇的老何突然进来了。
五道人影越过他,正好和燕祁俩人打了个照面。
五人行,一个少爷,四个保镖。
保镖中的两个表情活像吞了苍蝇,另外两个眼睛到处乱飘,在燕祁和付鸿泉身上停的最久,然后兴奋到异口同声:“少爷,我就说他们是亲戚吧。”
向少爷说完,他们又转向两位同事进行指责:“都说没骗你们,还不信,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
“闭嘴!”赵珺压低声音,脑袋被气得嗡嗡响,这两个思维过于跳脱的保镖还是他自己招的,当时就看他们两个身无分文,站在饭店门口踌躇半晌,就招他们做赵家的保镖。饭没少吃,钱也没少给,就是没怎么读过书,容易听信他人。
赵观海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还不曾叫助理把何宜要回来,就听隔间里发出“嘭”的一声,暗色的污渍喷洒在玻璃上。
付鸿泉皱眉,搭在阿牧背上缓缓抚摸的手瞬间收缩,未控制好的力道惹得阿牧嗲起毛,几乎是下意识地转头,将尖锐的牙尖对准主人的手背,但触碰到人类肌肤的那一刻,它又将牙收了回去。
其他人则是惊疑不定地看向隔间。
燕祁原本想趁这个时候带何宜离开,但赵珺带的另外两个保镖特别有职业素养,见他一动,便马上堵着门。
赵珺看着赵观海,正打算开口,带有智能系统的玻璃门感应到脏迹,于是收缩回去进行清洗,同时也露出隔间里的景象,他一声“爸”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在场的都是见惯大场面的人物,见此情形也只是稍微皱眉。
反正出不去,燕祁索性带着何宜“看戏”。
低奢典雅的赌桌立在隔间中央,薄暗的光泽昭示着它年代久远,赌桌的一边堆满了大面额美金,绣在墙纸上的貔貅张大着嘴巴,绣工精湛的绣技令它仿佛有了生命力,似乎下一秒就要脱墙而出,将桌上的金钱叼入口中。
一个人趴在桌上,一只手搭在上面,他的整张脸都埋进臂弯,露出的额角布满细密的汗水,而他的另一只手已经被砍断,从手肘处断开,动脉也被切断,大臂不断淌着血,不过一会儿便积了一滩,而连着手掌的小臂已经滚落到门边。
将及肩头发扎起来的荷官并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行云流水地整牌发牌,他站得很直,右耳戴着的蓝水晶耳坠不因他的动作而晃动,他这人就如耳坠上的水晶那样清冷孤傲。
“一只手,算是他对你不敬的赔礼。”
傅斯梁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往后梳,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皱纹不多,只是皮肤松弛,显出头骨的纹路。只有抬眸垂眼间,能窥见岁月的痕迹。
他穿着贴合身线的西装,面容儒雅,嘴角挂着一丝随和的笑容。
断臂男缓过劲来,艰难抬头,看向傅斯梁对面之人,用手捂住伤口,企图止住源源不断的血液,他声音沙哑:“对不起。”
坐在傅斯梁对面与他作赌的人,好整以暇地望着这一幕。一双蓝色的眼眸犹如秋后寂静的湖,清冷中透着几分疏离,那人骨子里散发出的矜贵足以令所有等闲之辈望而却步。
褚冽抬手,微屈手指,身后随从立即会意,提着医疗箱走上前去,在断臂男子身旁蹲下。一管药剂被推入静脉,随后专业而迅速地完成了包扎,许是那管药剂起了作用,包扎间没有刻意进行止血处理,但血却很快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