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根肋骨 第21章 第 21 章

决定接下这个案子后，邱意浓的生活节奏明显加快了。他花了两个整天仔细研究学弟发来的所有资料，又调阅了相关的地方法规和类似判例。越是深入了解，他眉头皱得越紧。

鼎峰实业的手段确实卑劣，但也很狡猾。断水断电可以推诿给"线路老化"，上门骚扰的人身份难以追查，补偿标准虽然低，却在政策允许的浮动范围内。一切都被精心包装成了"合法"的外衣，而真正的暴力威胁都发生在阴影里，难以取证。

周五下午，邱意浓决定亲自去老棉纺厂社区看看。他记着屠砺的话，特意换了一身深色的休闲装，没打领带，连那块显眼的腕表也摘了下来。看着镜子里难得随意的自己，他有些不习惯，却也有种卸下盔甲的轻松。

他给屠砺发了条信息，告知行程。屠砺回复得很快，只有三个字："半小时后，小区后门。"

邱意浓开车到后门时，屠砺已经等在那里。他没穿保安制服，也是一身深色运动装，戴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有些低，遮住了那道断眉，整个人看起来利落而低调，少了几分平日的压迫感，多了些沉稳。

"上车。"邱意浓降下车窗。

屠俐拉开车门坐进副驾，带来一股室外清冷的气息。他目光快速扫过邱意浓这身打扮，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这身还行。"

沃尔沃驶出市区，朝着城北方向开去。越往北，窗外的景象逐渐发生变化。高楼大厦被低矮的旧楼取代，街道也变得狭窄拥挤，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老城区特有的、略显陈腐的气息。

邱意浓按照导航，将车停在一个相对干净的街口。

"里面路窄，车进不去。"他解释道。

两人下车，步行走进那片名为"幸福里"的老社区。名字很温暖，现实却很骨感。斑驳的墙体，裸露在外的电线，坑洼不平的水泥路，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煤烟和饭菜混合的味道。几个老人坐在楼洞口的马扎上，目光浑浊地看着他们这两个"外来者"。

屠砺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他的脚步比平时更轻，眼神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像一头回到熟悉领地的猎豹。他注意到巷口停着的几辆无牌摩托车，注意到某些窗户后一闪而过的人影，注意到墙角新鲜的涂鸦标记——

这些都是不安定的信号。

他下意识地靠近了邱意浓半步，形成一个隐隐的保护姿态。

邱意浓则专注于寻找资料上提到的几户坚决不搬的住户。根据地址，他们来到一栋尤其破旧的筒子楼前。楼道昏暗，堆满了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

刚走到二楼，就听到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从一户人家传来。

"……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不搬！给这么点钱想让我们去哪儿？这是我们的家！"一个苍老而激动的声音。

"老东西，别给脸不要脸！断水断电是轻的，再赖着不走，有你们好看！"一个流里流气的男声威胁道。

邱意浓脸色一沉，快步上前。只见一户锈迹斑斑的铁门敞开着，门口围着三个穿着花哨、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青年，正对着屋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推推搡搡。老人气得浑身发抖，死死抓着门框，他身后，一个老太太抹着眼泪，满脸惊恐。

"住手！"邱意浓厉声喝道。

那三个混混一愣，回过头来。为首的是个黄毛，吊着眼睛打量邱意浓和随后跟上来的屠砺，语气嚣张："你谁啊？少他妈多管闲事！"

"我是法律援助中心的律师。"邱意浓亮明身份，语气冷峻，"你们现在的行为已经涉嫌寻衅滋事和恐吓，立刻离开！"

"律师？呵，"黄毛嗤笑一声，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律师算个屁！在这片地方，老子说了算！滚远点，不然连你一块儿收拾！"说着，竟伸手要来推邱意浓。

就在那只手即将碰到邱意浓胸口的瞬间，旁边一道身影动了。

屠砺的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他也没见怎么大幅动作，只是精准地扣住了黄毛的手腕，向前一带，脚下轻轻一绊。

"哎哟！"黄毛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传来，整个人重心不稳，向前扑去，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吃屎，发出一声痛呼。

另外两个混混见状，骂骂咧咧地就要冲上来。

屠砺上前一步，将邱意浓和屋里的老人护在身后。他没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看着那两个混混。他个子高，肩膀宽厚，常年锻炼的身体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种强大的气场，那是一种经历过真正风浪的沉着与威慑。

他那双浓茶色的眼睛，此刻像结了冰的湖面，冷冽而深邃。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那两个原本气势汹汹的混混，脚步就不自觉地慢了下来，眼神里闪过一丝忌惮。他们看得出来，眼前这个男人，和那些只会动嘴皮子的律师不一样。

"你、你他妈等着！"摔在地上的黄毛爬起来，捂着摔疼的膝盖，色厉内荏地撂下狠话，带着两个同伙灰溜溜地跑了。

屠砺这才转过身，看向屋里的老人，语气放缓了些："老人家，没事吧？"

老人惊魂未定，看着屠砺，又看看邱意浓，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感激和疑惑："你们是……"

"我们是来帮您的。"邱意浓走上前，温声道，递上自己的名片，"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联系我。他们再来骚扰，直接报警，或者给我打电话。"

安抚了好一阵老人，留下联系方式，两人才离开。

走在狭窄的巷子里，邱意浓看向身旁沉默的屠砺。刚才他那干脆利落的一下，既有效制止了暴力，又控制在合理自卫的范围内，分寸拿捏得极好。

"谢了。"邱意浓低声道。

"分内事。"

屠砺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这种小混混，欺软怕硬。你越退缩，他们越嚣张。依法办事没错，但有时候，也得让他们知道，守法的不是好欺负的。"

邱意浓品味着这句话。屠砺的方式，确实和他习惯的法庭博弈不同，更直接，更贴近地面的温度。但这并非蛮干，而是在法律和道德的边界内，最有效的震慑和保护。

"看来，这个案子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邱意浓叹了口气，"取证的难度很大。"

"明面上的证据难，就从别的地方找。"屠砺思路清晰，"这些混混不过是马前卒。找到指使他们的人，找到他们背后的利益链条，才能釜底抽薪。"他顿了顿，"我在这一带还有些认识的人，可以打听打听鼎峰和那个黑皮的底细。"

邱意浓看着他坚毅的侧脸，心里那股并肩作战的感觉愈发清晰。他不再是孤身一人面对这潭浑水。

"好。"邱意浓点头，"我们分头行动。你负责了解地面上的情况，注意安全。我负责法律层面，收集证据，准备材料。"

阳光透过高矮不一的楼房缝隙，斜斜地照进小巷，在坑洼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