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为止,虽说童年时期的陈思微有很多举动是裴禹桥感到难以理解的,并且让他感受到一种并不畅快的窒息感。
也就在裴禹桥对于陈思微小时候的种种反常举动感到困惑之际,一旁的司琳突然发问道,“鲁老师,其实我也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像你小时候这种情况可以在有亲人的情况下被送到福利院生活,如果有其他亲人长辈的情况呢?只是父母不在人世的话,非直系亲属还在世的话,也有能力抚养孩子,也会被送来福利院么?”
还不等鲁熙回话,身为主任的朱雷便笑盈盈地像司琳耐心解释,把各种情况都讲述了一遍,司琳虽然认真听着,并不断点头,可是办案经验尚浅的她,却难以在自己询问的问题中找到答案。
不过,在一旁拿着陈思微在福利院生活时不同时期照片的裴禹桥,竟然有了一种醍醐灌顶的痛快感!按照裴禹桥对顾刈的了解,他那种光怪陆离的脑回路肯定会先一步想到这一点,如果是顾刈前来调查陈思微的过去,恐怕早就发现这一可疑之处了!
“我看陈思微的资料,在亲属一栏里,填写的是‘不明’。”裴禹桥将陈思微当年刚来到福利院时的资料推了出来,“指的是她被送来的时候,并不能确定父母是不是还在么?有没有包括其他亲人……”
“像我一样?当年还在世的外婆?”
“不,我的意思是,陈思微是不是还有兄弟姐妹?”
裴禹桥提出的问题顿时让会客厅陷入到了寂静之中,只有吹着热风的电风扇发出嗡嗡的颤音。
“我好像……有点印象……”鲁熙突然打破了沉默,“但是我不敢保证,只是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有这种可能性!”
鲁熙告诉众人,在陈思微刚刚来到福利院那几天,两人共同居住双人间的时候,有一天夜里外面正电闪雷鸣。一整天都在镇医院陪护外婆的鲁熙很是疲倦,她回到双人间后几乎是倒头就睡,可是深夜时分她还是被闪电和雷鸣给惊醒了。
“我就记得当时自己特别恐慌,不仅是因为我害怕打雷闪电,主要还是因为我后悔那晚没有留在镇医院……我当时很担心住院的外婆!”鲁熙回忆道,“然后我就缩在床上默默流眼泪,但是没过多久,苗苗就缓缓坐起身来,脸冲着窗户的方向……”
按照鲁熙的说法,当时的陈思微双眼迷离,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又或者是不是陷入到了某种梦游的状态。总之,陈思微并没有表现出对雷雨天气的惊恐,而是一种莫名的悲伤。
“也许是一种应激反应吧?刚来到安全但是陌生的环境中,她睡不踏实。但是吧,闪电的时候我能看到她的脸,那么刺眼的光亮,她也不避着,就那么直勾勾盯着窗户玻璃……没有拉窗帘,当时是夏天,不下雨就会敞开窗户睡觉、休息嘛。”
在闪电的刺眼光亮下,陈思微的脸上竟然挂满了泪水,那两道泪痕简直就像是滚滚落下的河流、瀑布,鲁熙甚至没有看到陈思微有眨眼的举动,这一点也更加让她笃定当时的陈思微正陷入一种类似于梦游的状态。
“然后,她就不停地在那嘟囔着,说什么‘是我的错’‘是我没照顾好你’!还说什么‘走散了’之类的话……我本来想安慰一下她的,可是我刚开口,她就把脸转到我这边来,什么话也没有说,然后就又躺下了……那晚的事情,有点吓人,我都怀疑那是一场雷雨天气的噩梦呢!”
自责?懊悔?泪水?
裴禹桥顿时兴奋起来,陈思微童年时在福利院里的种种反常行为都能说得通了!她有一位弟弟或者妹妹!两人不知因为何种原因而失散,陈思微被铁路工人在火车车厢内发现,至于她的弟弟或者妹妹,则不知下落。
陈思微始终选择留在福利院生活,不愿意被领养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或许有一天,自己的弟弟或者妹妹也会被送到福利院来,这样他们就可以在这里团聚了!
与此同时,一个新的疑问却像是莫比乌斯环一般,在一个推测被发掘的同时,又从另外一个角度横冲直入——既然陈思微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与自己走散,为什么在面对调查的时候绝口不提呢?陈思微既然没有失忆,那么她这些年来隐瞒过往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然而,这些疑问已经不是在福利院可以调查清楚的了,裴禹桥一边将需要的资料拍照留存,一边让温疏言和司琳将目前调查到的结果通知给顾刈!
“什么?阿言?”
陆铮听着温疏言的汇报,脸上那固有的圆滑笑意渐渐凝固、消失,将目光挪向了一旁的顾刈,并重复着温疏言在电话里汇报的内容。
陈思微,当年不知何种原因出现在了火车车厢内,并且很有可能在“流浪”过程中,与自己的弟弟或者妹妹失散了!
随即,陆铮立刻将温疏言转告的调查情况告诉了顾刈,顾刈顿时愣在了原地,刚才他还震惊于魏鸷竟然从长发上嗅到了孙雅的气味,此时竟然又得到了另外一条重要线索,陈思微有个弟弟或是妹妹?
“走!”顾刈先是冷冷吐出一个字来,然后目光坚定地对陆铮道,“告诉裴禹桥他们从福利院收队!”
看着顾刈坚定的目光,魏鸷推测他已经有了推动案情的重要发现。可是自己明明始终跟在顾刈的身边,并且几乎获得了他知晓的所有线索,但是脑海里仍旧是乱做一团……死者罗昊渺的妻子陈思微是个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陈思微似乎是有个弟弟或是妹妹?健身教练李济楚可能与陈思微存在情人关系?同时,李济楚又与死者罗昊渺的婚外情人孙雅有着隐秘的关系?李济楚与陈思微会面的夜晚,适逢端午节刚刚过去的第三天,可是另一位健身教练张麒却声称当晚与他在家里喝酒……
魏鸷实在难以将其中的所有逻辑关系梳理清楚,总是觉得这小小的健身会所发生的命案也牵涉到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这其中似有似无的关系也实在是太复杂了。难道说,有人撒谎?做了伪证?还是说,这是个全员恶人的局面?
晚上9点35分。
警车上,刚发动了车子的陆铮,通过后视镜瞄着在后排座位上坐定的魏鸷,“小魏,你的嗅觉一直就这样灵敏么?”
突然被询问的魏鸷,顿时慌了神,他并没有贸然回答,而是下意识地望着正在系安全带的顾刈。顾刈感受到了背后的目光,他也通过后视镜望向了魏鸷。
“我……我也不记得了……大概我能够记得住某些气味,但也只是在闻到过之后留存了印象,如果再次闻到相同的气味,我就能记得起来在哪里闻到过……”
顾刈听懂了魏鸷的解释,他只是坐定了身子,并将目光移开了后视镜,望向前方被路灯照亮的街道。虽然顾刈看似没有任何反应,可是内心底却对魏鸷这一与众不同的能力产生了兴趣。
陆铮却对着副驾驶座位上的顾刈恭维道:“诶呦!顾大队长,你这手下还有个神人啊!小魏这能力,绝对会大大提高你的办案效率的?”
“少废话!”顾刈冷冷道,“赶紧开车!”
见顾刈不愿多讨论,魏鸷这才缓缓送了一口气,身体才放松下来缩回到了后排座位的角落当中。
顾刈在返回金源路派出所的路上,接到了裴禹桥发来的照片资料,他看到了沉思微从被发现送到福利院到考上大学离开福利院的所有资料。看着陈思微不同时期的照片,以及裴禹桥发来的对于陈思微可能是伪装失忆,并留在了福利院等待失散的弟弟或是妹妹被送来的信息内容。不由得,顾刈开始对陈思微这个女人的童年和不为人知的某些过往产生了深刻怀疑……
警车快速驶上商业街旁的立交桥,夜附近商厦的灯光正被施工的喧嚣撕裂。桥面被橙白相间的警示桩隔出狭小的通道,一台小型起重机的吊臂在夜幕下缓慢转动,如同巨兽的臂膀。维修工人们正围着破损的路面与扭曲的护栏忙碌,风镐的撞击声、金属的摩擦声与起重机的引擎声混杂成一片烦躁的杂音。
一个孤零零的假人矗立在最外圈的警示桩旁,它头戴安全帽,身着荧光警示服,手中的红色警示灯随着双臂上下规律、僵硬的摆动。当警车的头灯掠过它时,它身上交错的反光条骤然爆发出刺眼的亮光,随着那永不疲倦的、上下摇摆的机械手臂剧烈晃动,远远望去,有一种令人不安的诡异。
绕下立交桥,两辆警车便一前一后几乎同时驶入了金源路派出所停车场。后排座位上的魏鸷刚刚打开车门,就看顾刈已经下车关门,快步朝着派出所门厅走去,对一同下车的其他人熟视无睹。
可无论是副支队长裴禹桥,还是司琳,又或者是海西大队的陆铮和温疏言,都对顾刈的这一举动见怪不怪了。
走在最前侧的顾刈,在这炎炎夏日当中身上仍旧散发着冷厉的气息,站在他的身旁仿佛会被这股力量给冲击到。
裴禹桥快步跟上了顾刈的步伐,向他汇报着在福利院调查的详细情况和进展。顾刈步伐节奏始终不变,他始终皱眉仔细听着裴禹桥的汇报,偶尔会询问一二。
魏鸷跟在后面很是无所适从,他又坠入了难以融入刑侦支队在办案过程中,早已成熟、默契的陷阱之中。突然,魏鸷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猛地打了个激灵立刻望向身体一侧,浑身的肌肉也崩得紧紧的。
拍魏鸷肩膀的正是陆铮,他敏锐地觉察到了魏鸷应激般的反应,连忙挂上了安抚式的笑容:“怎么?是不是还没有适应顾大队长的节奏?”
魏鸷边走边默默地点着头。
“小魏,我给你点指点。”陆铮低声笑道,“顾大队长,喜欢主动的类型!”